书城文化珠江流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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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无边风月(8)

从整体说来,金鸡岭气势雄伟。据说,亿万斯年,这里曾是湖泊。不知何年,深谷为陵,忽然突兀而起,变这奇山峻岭。大自然的伟大力量真不可思议,水底数百米,甚至上千米的沉沙,竞一举成峰。这也许是神话,但对于道路建设者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的事,只要科学论证可行,即可成为现实。把千山万壑凿通,然后将一条康庄大道,平平伸展,架设在殊若云泥这百尺半空。这是洪宣娇那个时代,乃至以后两百年间的人们想也不曾想到,也不可能想到的事。

也许是湖底深邃莫测,气象万千的遗迹,使得金鸡岭的奇景层出不穷。我觉得其特别之处在于“大中有小”,走进这画屏一般的一字峰,里面就像是清幽无限的园林。令人徘徊于山石,流连于幽篁,踯躅于小径……每一处都有美的小景。无论是一块岩石,一棵树木,一涓清泉,一泓寒波都安排得恰到好处,相映成趣。漫游这一处处小景,如同打开一本风格淡雅的画册,欣赏一帧帧山水小品;又似是翻开诗集,品味一首首清新的小诗。请看:独山上层岩叠翠,石突树偃;石巷里岩隙壁立,一线云天;“秣粮坡”桃下成蹊,鸟语花香;“兵器岩”洞天清寒,深邃莫测;“金竹通幽”绿竹掩映,翠云生烟;“荷花池”中亭亭玉立,涟漪荡漾。鬼谷则杂树生花,风诡云谲;西门蹬道通天,俯仰胁息。洪宣娇居室有小桥流水,清风敲竹;罗瑞霄旧泉,有凉气沁人,浸润千丈;观武台高居临下,眼底烟壑;练兵场绿草如茵,坦荡如坻;望景台瞻云瞩烟,听雨沐风;甘露池宜一掬凉渡,沧浪濯足……这一处处小景多么像一首首小诗。只可惜今人未有题咏,或得句不佳。

如对文章太史公

金鸡岭,因岭头有巨石形如鸡而得名。我为寻金鸡石,几经石栈盘桓,始在峰顶寻得。说是金鸡,倒不如说是一块红宝石,闪闪红光,巨崖放彩,俏而不俗。不过我在考虑,这块巨石,在无交通情况下,是如何放置在这峭壁之巅。这个问题,只有粤京珠北的朋友们才可能解答。

立于金鸡石上一览众山,蔚为壮观。远处一抹青山如画,那是湖南之地。真是“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照辛稼轩说法是“雄深雅健,如对文章太史公。”果然,这无数青山,既似是山水长卷,又似是司马迁的文章。金鸡佳景不但大中有小,且有远有近,远景山石亦动人,向西,隔江相望的五猴拜观音,将军抛帽的帽子峰。东望有如一群雀儿啁啾的雀儿山,有的如拇指,有的如茶壶;有相抱依偎的姐妹石,有的如狗熊爬象鼻……真是各具情态,唯肖唯妙。每一块石头都有一段不可思议的神话传说,尽管有些故事催人泪下,但令人真正动容的还是粤京珠北的朋友讲的京珠高速公路发展的灿烂的前景,以及建设者们的故事。我忽然想到这一唱天下白的金鸡不正是粤京珠人的精神面貌吗!豪迈、激越、抱负远大:

按地质学说,金鸡岭属丹霞地貌,都是碎屑红岩,多含铁氧化物。这与京珠高速公路沿途所洞穿的隧道的地质不同。按岩石的硬度而言,自然及不上大庾岭的火成岩或水成岩。不过,即使是最坚硬的顽石,粤京珠北的朋友自有揽瓷活的金刚钻。尽管金鸡自有金鸡的美,然而,粤京珠北也自有其可比拟长城的雄壮美和崇高美。如果用绘画艺术作比喻,这是不同流派的山水画。若表现粤京珠北的崇山峻领,似乎以岭南画派黎雄才的黎家山水为宜,而若表现金鸡岭,则以金陵画派傅抱石的秃笔山水为宜。然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豪放,苍劲、温润、华滋。我认为一到金鸡岭,不能算阅尽南粤山水,况且还有丹霞山、鼎湖山、西樵山、罗浮山……

岭梅香透南北枝

遥知不是雪

癸末正月初七,人日也。与三泰、元亨、小东、文丰诸兄驱车赴粤北。正值初春,早出广州却是风丝雨片的。越向北,天也就晴了,但还是有些微寒。但地也感升高了,天地之间也渐塞了。无怪乎陈恭尹有诗道:“五岭北来峰在地,九州南尽水浮天。”到了珠江三角洲,自然山峰也越来越矮,变成小丘,乃为平地,那就是“五岭北来峰在地”之说。而达至海边,就只有水天相连了。故日“九州南尽水浮天。”现在我们是向北行,当然是越行越高了。

京珠北高速公路,双行,两旁皆山,叠嶂西驰,众山欲东。宛如双龙并出,足以万马回旋。峭料风微,山路本来无雨,草树摇曳,空翠也湿人衣,但是好山总是被云遮。不过,我发现两旁的山坳里却疑有白云凝聚,想起王安石的诗,改动第一句,成了“山坳数丛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遥看当然不是雪,尽挂满枝头,我想这必定是白梅了。我知道,这在山间横亘,洞穿而过的路再往前去,山那边就是大庾岭了。大庾岭有梅岭多梅,梅花以岭南开得最早,往往是南枝已落,北枝却未开。不过,这里应该是韶州梅了,它也是要在腊月正月雪中盛开,雪越大开得越好。这因为岭南地气暖,梅的香气愈盛,则开了又开,即使是旧蒂,也会开出花来。冬至之日,雷动地中,梅就开在地上。这个时候,南方丙午之火不足于地,而地里最初之精华尽为梅花。到了水气上升足于天,乃落雪。雪读如泄,肃杀之气。泄其一阳之精,作为春来以滋生生物。雪深则水气足,梅早则火气足。火气足则为天地阳生之始,阴杀之终。这样就使得万物皆复元气,充满生意,可见梅的“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品格。梅花枝上雪可算得上人间一绝。

造化钟神秀

在京珠北高速公路桥上一站,地拔双崖起,天余一线青。下面是激湍飞泉,上面是一线云天,四面则“石险天貌分,林交日容缺”围拱着崇山峻岭,南控八粤,北挹三江。人在半天间感受着“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远眺着“白云回望合,青霭人看无。群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看看岩谷深居素养的梅花,日日与岁寒松柏相伴。那一株梅花数米高,旁有虬枝,纵横伸出,约有二三尺长,其间旁枝分杈,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最难得的是在数千枝逊雪三分白的枝条间,别有一枝吐出胭脂一般的梅花。雪自然无香,故输给梅花一段香。这香简直可比兰蕙。孤根历寒冰霜苦,不识人间别有春。

沿公路两旁的风光,路桥、峭壁、岩石、山峰、岭峤、苍松、翠柏、绿竹、碧杉、蓬草、飞泉、激流、溪涧、蓝天、白云……乃至梅花,无不透出一种奋发的精神,这就是此江山画图的氛围。周览诸山,或绀或苍,或如覆盂,或如委蛇,若蛟之跃,若兽之踞,不一而状。玉带一般的高速公路穿山万状,豪气争高。而群山千百成峰,负势竞上,互相轩邈,含霞饮景,参差代雄。高高的路桥凌跨长陇,前后各奔,带天有匝,横地无穷。我直觉得只有天在上,还与山同齐,举头扪红日,回头揽白云。用辛稼轩话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于是我赋成七律一首:

先唐相国凿梅关,南柯始知挂雪寒。

两万儿郎辛苦后,三千峰岭贯通间。

京珠经济当令路,沧海丝绸渡汉船。

远上白云天倚剑,谪仙捋髯不呼难。

能开天地春

我们到时,虽是正月之初,然雪已无。唯在林益恭先生的摄影作品中,细细品尝。大概是在前些日子里,漫天飞雪。京珠路上尽大雪覆盖,两旁的树枝尽挂冰凌。每一挂都凛冽的寒风吹得指天抖擞,一抹一抹,尽皴于冰凌,那是被凝固的风,那是春风的初吻的唇痕,那是梅枝剑影指长空的舞姿定格,那是冬去匆匆的脚印……那可是朝发京华,夕至岭南的飞辙?观梅,我想到梅的精神,不是严寒,更无花态度,全是雪精神。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朴鼻香?有人说梅花是冬天最后唯一仅存的花朵,也有人说梅花是春天最早开放的花枝,不过人们都喻其为“东风第一枝”。当积雪压断枝头的时候,百花凋谢,它却踏着风雪来了。而当冬去春来,万物苏醒,百花满园的时候,它就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它先百花而去,是追踪风雪而去呢,抑或是引来的春天留在人间呢?我想梅花恐怕是万花丛中,带着最多的心意,为别人忙作嫁衣的花了。

大概人杰之中,能比得上梅花的,恐怕也只有京珠北高速公路的两万建设者了。可不是?面对粤北崇山峻岭,自然环境恶劣,雾瘴迷漫,风霜严寒,烈日曝晒;地形大起大落,是他们一脚一脚,一步一步,用汗水,用意志把北京到珠海的路一寸一寸地铺成。把上一辈和这一辈人的梦想,一锤一锤地夯实,嵌镶在这条千里的长路上。他们穿越在时空的隧道,顶烈日,冒风霜,为的是铺出一条山区人民的致富路。从此,由韶关到广州的路程只须两三个小时的行程。这使我想起当年要颠簸五六个钟头才能到韶关,这么一比,那真是非神人而不能为之。然而,当这条公路完成了,我们可爱的建设者们的背影却没在呼啸的霞光风声中。他们留下的两股蜿蜒叠嶂层峰间的大道,以及两侧充满生命力的绿化带,以及幽深的隧道里,一盏一盏傍壁而立点点橘黄的灯光,衍射出山区翻天覆地的变化奇迹之光,那是永远的丰碑。而我们的建设者们又要匆匆去转战下一条的千里之路,为他人圆一个千年的梦想。看,这不是梅花的精神吗!这使我想起前人的一句咏梅诗“独立江山暮,能开天地春。”我想戏改一下“捭闽江山暮,能开天地通”。

这又使我想起了开凿梅关的张九龄,而捭阎江山开通天地的粤京珠北的建设者们,其千秋业绩当不在张相之下。明万历年间,这里是古代沟通五岭的主要通道“南北之官轺,商贾之货物,与夫诸夷朝贡,皆取道于斯。”明成化年间梅关古道“内接京师,外通岛夷,朝贡使命,岁无虚日”、“商贾如云,货物如雨,万足践履,冬无寒土”,可见当年古道的盛况。如今,巍峨壮观的京珠高速公路粤京珠北被韶关人民称为“致富路”。给韶关地区带来的岂止是“万足践履,冬无寒土”初级阶段,那将是新世纪的小康水平。那才是真正的“春天的故事”。

红豆生南国

们一行人在粤京珠北高速公路上驰骋,一路上尽是崇山峻岭,云绕雾遮。穿过六条隧道,过了大桥立交,渐见开阔了,山也稍远了些。一条清清的溪水,远远的从山那边赶过来,还气喘吁吁的。两岸翠竹,摇曳生姿,也可算是这条溪流的礼服。翠竹间的坎烟因为风不到而孤直地升上云端,泥屋片瓦,竹篱板桥,黄泥岗上几头牛在那里嚼着草根。大概还未开始春耕,一片黄土。只有屋前屋后的豆架瓜棚犹有绿叶,点缀着几点灿然的黄花,便是红云镇的下圭村了。高路就在下圭村边经过,路边村旁生长着一株苍劲碧绿的红豆杉。这是一棵编号为0666的保护古木,树龄已经有两百多年了。红豆杉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在地球上已经生存了上亿年的古老树种,都说熊猫是动物界的活化石,而红豆杉也算得上是植物界的活化石了。

不过下圭村看来也够古老的,村落在碧山绿水间,没有一间现代化的高楼。可能农闲时节尚未过,几头牛才得以悠闲地在溪边吃草。然而,这条高速公路飞也似的在跨越着时间,在新世纪间穿梭来往,把南北千里外的不同地域紧紧地连接在同一个时空中间。而这条下圭村依然可辨“以农立国”前世纪的风情,似乎是时代遗落的一角。最能说明问题的,恐怕就是这棵红豆古杉了。

红豆杉,顾名思义是红木了,那木质是相当坚韧,是上好的木料。自冰川纪以来,红豆杉这种古老的树种就已经存在,它木质坚硬,生长缓慢,从种子落地到长成大树,需100—250年的时间。可想而知,这以前的两百多年间,下圭村是多么的宁静,这深山间是多么的宁静:大概也有村民打过它的主意,村民用锯子斧子都没能把它劈开,既不能当柴火,也不能做砧板。所以一直没有人去打破红豆杉的百年之梦。红豆杉在梦中越长越粗壮,好比一个绿袍金刚枕戈待旦守护在下圭村,保一村子民平安。

无人不晓唐诗中有王维的“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我想这红豆杉也该是惹人一往情深的相思树了。因为有传说是女子望其夫于树下,泪落染树而结子。故红豆树又名相思树,红豆种类繁多,亦名孔雀豆、相思豆、相思子,统称为红豆,晶莹红亮,久存而不蛀不坏不变色,山村儿女饰以鬓间,婉如珠翠,并作为珍贵的爱情信物,人们称其为假宝石。但红豆杉是否另当别论?抑或果然,不得而知。我宁可相信它真是“红豆生南国”的红豆,因为它实在是太令人生怜香惜玉之感。

王维这首《相思》原是作者寄赠其朋友、音乐家李龟年的:可能因为诗中红豆鲜艳如火的色彩、坚实的果实,比作男女间真挚恒久的爱情更为恰当,更加动人,所以在流传过程中,其含义逐渐演化为男女“相思”。而在明末,广东抗清志士屈大均《红豆曲》:

江南红豆树,一叶一相思。

红豆尚可尽,相思无已时。

这里,红豆的“相思”与怀念故国融为一体。

关于红豆更有凄美的故事,相传南北朝萧梁时期,风流倜傥昭明太子萧统,曾在香山文选楼读书编篡文选。外出散步时,与庵堂一年轻美貌的尼姑慧如相识,情深意绵。但两入门第相差悬殊,尼姑相思成疾,抱病而终。萧统太子闻讯痛哭不已,含泪种下双红豆,并将草庵题名红豆庵,满怀相思悲苦而去。此树历经千年到元代曾一度衰败成枯树,但到清乾隆年间又在古树干上萌生四株新技,一直长到现在。

还有一个现代的故事,说是江苏顾山红豆村古塘巷有一沈姓老太太,解放前新婚三天的丈夫随人去台湾,临别时夫妻俩各执一颗红豆,并送夫于红豆树下,指树发誓说“只要此树不死,我们的相思不断。”而今他们的遗腹子已也已有了儿女。人们去看望沈老太时,她总是手托红豆,泪流满面,默默凝视远方……

我想这下圭村的红豆杉也有它的一段美好的回忆,或许是世纪前清幽的山涧泉流已经改道,或许是它年轻时曾经也有一棵同样优美的红豆杉傍着它身边,后来被人砍伐了……使它至今仍然难以忘怀。也或许这条村子里在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一段催人泪下,缠绵悱恻的爱情传说。然后它作为这对相恋的年青人山盟海誓的见证人,被感动了两百年,至今想起来还不禁黯然生悲,为之喂然长叹。

当然,这也不一定是男女之间的坚如金石的爱情,也许是荡气回肠的爱国之思,萦萦梦回的思乡之情,也或许是义薄云天的友情……总之是剪不断,理还乱,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挥之不去的思绪。这是很美很美的审美情感。这全不一定全是对岁月逝去的眷念,也许是对未来的憧憬。你能说这株要六个人才能环抱的红豆杉对着这条从山那头穿透出来,飞也似的远上白云间,不存有遐想?它可能也在憧憬,憧憬在遥远的白云深处,可有另一株红豆杉?甚至它也想过移植到另一个地方,那里更加四季如春……

其实,这也是一种相思,也是一种审美的情结。只要是思想,就一定是美好的,就连梦也充满了缤纷迷离的色彩。为了不扰红豆杉的清梦,当京珠北高速公路开过来时,便悄悄地绕了过去。为此,我于这株树下赋七绝一首:

红豆杉望二百年,相思太久已成仙;

似琴长路弹南北,倾诉衷情两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