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间,陈逸云亲赴西北及黔滇前线,跟随宋美龄慰劳战士,无所不届。时年三十馀岁,尚未于归,友人荐介,均为之婉谢,有询之何时成家?陈逸云笑答日:“现国破家亡,须待抗战胜利后。”友人又问她:“选择条件为何”?陈逸云幽默地说:只有一个条件,即可选为吾夫。大家都奇怪地听她的揭迷,条件日何?陈逸云哲意表示,不学王宝钏抛绣球选婿,当嫁与第一个攻人南京(当时是日寇控制之汪伪政府)之士兵。此事传人军营,传为一时之佳事。一九四九年,陈逸云居港岛,拜师赵少昂习花卉。直至台湾,向金勤伯学山水,后与宋美龄、陈香梅拜于黄君壁门下。当时书画名家多有赠宝,如康有为的十三言龙门对联、于右任的中堂行书、黄君璧的《喜鹊》、齐白石的《福禄图》、谭延闽的四屏颜体书法,溥心畲等手迹,所藏名家之作上百上千。可谓记录历史风云,刻划时代;大师艺术精品的片羽吉光。这一大批名家手迹实属珍贵文物,对研究上世纪中国的政治文化历史,书画艺术发展史大有裨益。
庵老现已届耄堂之年,目前定居香港,是美国哈佛大学客座教授,由于交游广阔,从小就获得了不少名家书画作为藏品,至今已藏书画50多年。守候着三姑所遗家珍,怅然无策。收藏界闻讯无不为之踊跃,皆跃跃欲试。但庵老心中尚未有打算,一直未决。他打算将自己所收藏的书画拍卖,拍卖所得将在其故乡东莞茶山镇兴建一家私人博物馆。当时,陈少湘在香港公干,慕名拜访了庵老。剪烛西窗,共话夜雨,与庵老谈及收藏雅事,由三姑才慧侃侃谈及各大书画名家。真是“共君一席活,胜读十年书”。其实庵老本身就是一个大藏家,两人于是唯德自成邻。
其实庵老此时已经对所有找过他的拍卖行都进行了考察,终觉得陈少湘有深厚的文化底蕴,能起到帮助他将这批珍贵藏品回归故里,了却三姑的遗愿。然而,到了陈少湘真的派古今公司人员赴港,与庵老洽谈具体细节时,忽又推诿要考虑考虑。庵老是难以割舍这批珍藏已久的书画。到真的要将这批藏品从他的手中取走,那简直是一种骨肉难分之情,庵老甚至为之病倒了。公司的派员只好尊重庵老,先行回广州。但陈少湘与庵老一直保持着联系,也不时询及三姑遗珍。庵老似乎又一次心动,于是陈少湘又即派员赴港与庵老接洽。岂料庵老又有反复,所派人员又一次折回广州。其间陈少湘动以真情劝说,三姑的遗愿不是要将这批藏品回归故里吗?如何让她老人家在天之灵得以慰籍呢?最好还是将这批宝物送回来,回归祖国:庵老终被真诚感动,于是陈少湘又再派员“三顾云庵”。3月中旬,庵老终于肯将这批藏品委托古今公司进行拍卖。
不过,这批藏品极之珍贵。其中不少还是属于文物法中严格限制出口的文物,这意味着这些物品一经携入境,再携出境就不可能了,除非经海关和文物管理部门登记批准。陈少湘考虑到藏品万一不能成交,便将此中利害善意地告之庵老。岂料庵老爽然表明,能让文物回归故里,是我的最终目的,也是我三姑的遗愿。如果拍不出,就让它永远地留在故乡的大地。现该批展品五十馀幅及陈逸云所著《塞外劳军日记》、《大战回忆录》手稿等珍贵史料由庵老遵三姑遗嘱,携回祖国保存。陈少湘此举可谓为中国近代史,民国文史方面作出了极大的贡献。
岭南画派与林风眠
早在一百多年前,作为岭南大都的广州,穿着烂褛的大襟衫,两只空荡荡的大裤筒,支楞着两条颤抖抖的瘦腿,把辫子也憋直了,力不从心地撑起南中国经济、文化的半爿天。在粤讴咿哑的广州城里,眼窝深深,嘴唇厚厚的“咸菜道人”一类的本土画家,摇头晃脑地拾着唐诗平仄叶韵的牙慧,蘸了墨抹了一块石头,再点两三只麻雀,撇几叶疏竹。于是自呜得意“颇有任伯年、吴石仙笔韵。”
居于广州河南隔山“十香园”的居廉居巢兄弟正一丝不苟,认真地临摹着这些北方名家的画,笔笔强调出处。倪瓒、恽南田、沈周、文征明、仇十洲、唐寅,都是当时广东画人的摹拟对象。不过,居氏兄弟似乎感到不满足,因为这些名人的笔法,来来去去无非抹粉、挞粉、点粉、钩粉,多是勾线敷色,未及真象。
这时,有个与天地会打仗,老吃败仗的广西按察张敬修,被贬还乡,在东莞筑可园闲赋。邀了画家居廉、居巢兄弟作清客,吟诗作画。可园里的花鸟虫鱼便成为了居氏兄弟的写生对象……其间,居廉悟出“撞水”“撞粉”之法,写出花鸟形象凸现,顿呈立体,颇具质感。居氏的画被人带进京,进贡给了慈禧太后,很受赏识,由此轰动画坛。
广州城内府学东街(现文德路),短短一条街古玩字画商店竟达十余家。一群碧眼高鼻的洋人闯了进来,戴着瓜皮小帽,拖着辫子的旗人二世祖们,点头哈腰地迎上去,向洋人推销从家里偷出的古玩字画,换钱抽鸦片。当时最卖钱的画,除了居氏的画,就要数仇十洲的仕女图。洋人看着这勾线涂色传统的中国画法的女子形象,那种弱不禁风的病态美,便认定这就是中国人了,如此不堪一击,他们以为找着了鸦片战争胜利的根本原因。
从东莞回到十香园的居氏兄弟,设“啸月琴馆”画室课徒。在永铭斋玻璃店画花灯罩的高剑父昆仲成了居氏首批弟子,陈树人也是他的同窗,他们成了岭南画派的一代宗师。
正当谭嗣同慷慨高歌“我自横刀向天笑”喋血北京菜市口,戊戌六君子的康有为、梁启超死里逃生去了日本,这也许是广东人的机敏与灵活。广东翠亨村的孙中山共同盟会同人暂避于日本,作推翻满清的大计。这时候,不少热血青年纷纷出国求学,想从西方寻求中国的出路。爱好绘画的青年自然也觉得西方的绘画也是强国的因素,于是以谋“艺术救国”。广东就有林风眠、李铁夫、冯钢百等人赴欧美。在居廉殁后,参加同盟会的高剑父、陈树人自然而然地共赴日本,除了追随孙中山革命,也要在绘画上另辟“革命途径”。
日本亦以“儒”立国,即使是绘画亦与中国画同源。雪舟的画很明显是摹拟马远、夏圭的典型的宋院画风,他在日本被尊为画圣。清代康雍乾三朝兴盛,画家沈南苹东渡日本,传日本以没骨花鸟画。后又有恽南田学生张秋谷渡日,传常州花鸟派;而圆山派更是流行日本,颇具中国浙派之风。
高剑父在日本发现这色彩鲜艳而丰富,却又酷似中国画的东洋画,很感认同的兴奋。思想久被禁锢的中国人临摹日本画,似乎要比临摹西洋画得心应手,高剑父如饥似渴地临摹了许多东洋画。在“啸月琴馆”学画时,他一直苦于未得深悟“撞水”“撞粉”之法。若能以此法画东洋画,想来效果必佳,他苦思冥想,乃至夜雨滂沱,屋顶渗漏,全然不觉雨水滴滴沾湿他的旧蚊帐。第二天醒来,他发现帐顶上片片水渍,中间白而四周染有赭墨色淤积的一线水痕,极象是师父的“撞水”法的水墨画。高氏的顿悟大概是中国人崇尚自然的表现,画家谓之“取法自然”的最高之法,也即“无法”。这只能是中国的笔墨才能发挥的神奇效果,而西洋画家扁平的“刷子”无论怎么摆弄也是无济于事的。因为中国画以人为本,其至高境界是人与自然的默契,“天人合一”虔诚地以自然为最高法则,使自然具有人格化、人情化,达到人与自然精神性的和谐,故中国画的“师造化”,能产生独特的“抽象美”和“具象美”的美学魅力。这种人化了的自然充满了整体意识,其包容之大远远超过西方的绘画。中国的《山海经》认为,天地是人的始祖盘古氏的身体化的,中国人尊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最宏伟的山岳为五帝。画家也会因此本能地产生敬畏之情,视山河为神圣,他们把人画得很少,很小,而画面却人味沛然。高剑父也一样膜拜山河神一般的气势,把山河作为感情的载体,似有神来之笔抒发于画上。这正是中国文人所追求生活和艺术的“道”的最高境界。渐入佳境的高剑父又一次全然不觉细雨洒下,雨水沾湿了未成之画,色彩晕化,画面平添了一派缥缈虚无的滕胧美。他触动灵感,顿悟老师“撞水”师造化的妙处,这不正是自己久索而未得的境界吗?即命名此画为“江山烟雨图”。
西洋画家对“圣经”故事津津乐道,并乐此不疲地作为绘画的创作题材。人在画面是主体,画得很大,山河、草树、风云一切自然景物都不过是人物活动陪衬的材料。西方画家认为自然是上帝为人创造的生活背景,故谓之风景画。当他们发现自然之美,用“刷子”舐了颜料,极力摹拟大自然真实的光色、质量感和立体透视感,但充其量不过是物质性的。距中国山水画的出现,已经是一千年后的事了。而这种表现的方式,却恰恰被讲究“气韵生动”的传统中国文人画所不齿。早在北宋的院体画维妙维肖地摹拟真实,就被苏东坡讥为“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尼采认为“中国的艺术是太阳神的艺术,西方的艺术是酒神的艺术。”直到毕加索稍后看到齐白石的画,西方人这才猛然醒悟到中国“写意”画精神性的真谛。
1900年。梅县西阳的一家姓林的贫苦农民生了一个男孩子。这孩子幼年时,最难忘的是祖父那粗糙的双手能在石碑上画图案,花边。故乡的山林、农舍、村姑,给这孩子以美的享受,他似乎在微风中初眠,进入梦乡,故名风眠。后来成了闻名国际的大画家。他6岁人私塾,课余随父习画。看了父亲的原画,他过目不忘,能绘出可以乱真的新画。1915年考入梅县城的省立梅州中学。他有一幅画被老师认为青于蓝,应给120分而闻名全校。中学毕业后,赴法留学。1920年春,进入第戎国立美术学院,学习木炭人体素描。后人巴黎国立美术学院,到哥罗盂教授书室学习素描、人体油画。他日夜刻苦学习,半年后,他听从老师的忠告,经常到罗浮博物馆、东方博物馆、陶瓷博物馆去观摩学习。
1911年,高剑父兴冲冲地把他顿悟的画作在广州举办第一次个人画展。这种在熟宣上绘的,笔墨色彩皆丰的新国画,赵浩公、黄般若等广东画坛八杰也看了,他们可是代表当时广东国画的潮流。不过,很使高剑父失望,意想不到被他们辨认是抄袭日本画,遭到猛烈的批评。嗣后,广东画坛爆发了旷世笔战,雏型的岭南画派被视为“日支混血儿”,传统画人甚至痛心疾首认为广东国画从此误人邪道。中国人的崇尚的中庸之道,宽容态度,一下子荡然无存。洋人所看到仇十洲画中柔弱“女子”的样子,一个个瞪了乌鸡眼,相撕相啄作“窝里斗”……不同的艺术见解,学术讨沦非弄到剑拔弩张的地步。这扰扰攘攘直到1921年12月,在广州文德路广东图书馆举办首次的“广东省美术展览会”,竟至不能共事审稿。国画稿要分作两部分,一部分由高氏兄弟审、一部分由赵浩公等审。
赵浩公毫不宽容地认为高氏的画不中不西、非驴非马,不能算是中国画,称之为“折衷画”。高剑父当然知道旧国画的好处,骨法用笔、气韵生动、力透纸背,笔法雄健,豪迈、苍润、野逸、古拙……他试图说服八杰,晓之以理说时代不断发展,艺术也一样,风格面貌要不断推陈出新。今日新了,不久又旧了,不断的革之,创之,不断地革新,才永远地进步。赵浩公也说要革国画之命,革笔墨之命,但革命不等于剽窃。他坚认高氏剽窃的日本画,只不过是落伍的直觉描绘。
身子赢弱的高奇峰按捺不住,气喘咻咻地要为岭南画派正名。他说画应该有生命,能变化,要有时代的精神。他两兄弟不是要反传统,而且都曾很专心摹仿唐宋名家的画,照现在的说法,那早就‘剽窃’‘抄袭’了。他还提到,汉明帝时输入西域画风,汉画画风大振。这说明艺术得外来思想之调剂,才能发展进步。
林风眠在后来的自传中这样写道:我六岁开始学画,就有热烈的愿望,想将我看到的,感受到的东西表达出来。后来在欧洲留学的年代里,在四处奔波的战适中乱中,仍不时回忆起家乡片片的浮云、清清的小溪、远远的松林和屋傍的翠竹。我感到万物在生长,在颤动。当然,我一生所追求的不单单是童年的梦想,不单单是青年时代理想的实现。记得很久以前,傅雷先生说我对艺术的追求有如当年我祖父雕刻石头的精神。现在,我已活到我祖父的年岁了,虽不敢说是像他一样的勤劳,但也从未无故放下画笔,永远描写出我的感受。
高剑父说“折衷”中西画法,由来已久,清代有意大利郎世宁在宫廷传画,使雍乾两朝画坛,注重写生,侧重明暗,中西合璧的画风大行其道。他甚至端出老同盟会员的牌子,呼吁“广东乃革命的策源地,亦可算作艺术革命的策源地,就从广州发难起来!”
20年代,年仅25岁的林风眠出任国立北平艺专的校长。1928年又在杭州创办国立艺术院,出任校长。抗战期间,林风眠辗转西南,生活清苦,每天面壁作画,极力试图打破传统绘画程式。林风眠吸收了西方印象主义以后的现代绘画的营养,与中国传统水墨和境界相结合,并融入了个人的人生经历。倡导“中西融合”这一艺术理想。使东西方和谐和精神融合。受到学界泰斗蔡元培的赏识与捉携,成为我国第一所高等艺术学府——国立艺术院(今中国美术学院前身)的首任院长。他是中国现代美术教育的主要奠基者之一,主张“兼容并包、学术自由”的教育思想,不拘一格广纳人才。培养出李可染、吴冠中、王朝闻、艾青、赵无极、赵春翔、朱德群等一大批艺术名家。林风眠是最早进行国画改革的画家之一,探索着将油画与国画的优点和美感结合起来。他的画多用正方构图,图为题款。他爱恋着自然、生命、憧憬着和平与宁静,以仕女和风景画居多。作品有一种悲凉、孤寂、空旷、抒情的风格。具有一种令人感动的孤寂之美。而正是这种哀怨和孤寂使他的作品具有一种审美情趣的悲剧美。这与画家本人颠簸曲折的一生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