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珠江流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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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无数风流(4)

欧初兴犹未尽,取出一本册页,“胡根老,既然你这么喜爱红棉,就请你替我写一帧红棉图如何?”胡根天爽然答允,在册页中,以秃笔中锋铁线描画了一帧“红棉图”。并题上了欧初的这首五言诗。此画虽是用白描手法,形象不拘,但也结构有度,以九十多岁的老人而言,勾勒得入木三分,足见其功力之深。欧初看了,如获至宝,大加赞赏。

此时正是蝉呜荔熟之时,欧初便送去荔枝与胡根天品尝,胡根天即书此诗回报。欧初也甚喜爱胡根天的书法,因为胡根天的书法,反复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楷书更得力于颜真卿。这一幅字,诗固然佳,而书法结体整齐,敦厚醇正,富于力劲。全篇用的是中锋笔,无论笔划多少,都似乎出自同样的方形,尤其题款寸楷,一眼就看出颜体笔韵。

胡根天的艺术造诣,由画而书法,都极其深厚。所谓“字如其人”,从胡根天的书法,也可看出他的人格魅力,淡泊明志的高风亮节,“士先气节,而后文艺”他是以此为铭,要求自己。的确,不论是书和画,由于个人品性不同,意志不同,情感和生活实践不同而不同。文艺是精神产品,作品要表现高尚、坚定的情操,不能把它当作争名逐利的工具。看胡根天书法作品,或以功见长,或以气夺人,跌宕雄奇,圆活妍润,如同沉浸“笔歌墨舞,消除烦恼”的艺术境界里,飘然若仙。

胡根天作为广东第一代画坛改革先驱的创作个性、美学情感、艺术性格,尤其追求线条的美。从他的作品线条曲直、柔硬、强弱、粗细、长短,韵味和旋律,即使草草几笔,也可以看出他的美学性格。胡根天学贯东西,由西及中,由古及今,博采西方画家的创作特色,如古典主义的安格尔,那素描线条典雅而严整,古今独步;自然主义的米勒的线条,表现是柔和、枯淡,这就象征他是一个温情主义者,同时他也是一个被压迫者,他的生活充满忧郁和孤独之感。印象主义的莱诺尔,他的色彩画色调娇艳而柔和,从此可看出他的人生观是理想化,富有情感的画家。野兽派画家马蒂斯,既是色彩画家,电是线条画家,表现出一个充满憧憬,又单纯、又活泼、又美丽的世界,从理智的羁绊中解放出来,以其奔放的情感,实现他的世界观和人生观。而后印象主义的疯狂画家梵高,不论是色彩或是线条,一笔一笔都像是火焰向着空间燃烧。象征梵高是一个性情热烈而至烧毁自己的人。立体主义的毕加索,富于好奇心和创作热情,其性格深沉严谨地受理智的支配,而且组织力非常强大。如同医生拿着一把刀坚定地解剖,又或如木匠拿着斧凿巧妙地制作,不论是面和线的剪裁与组合,都无不表现毕加索个人的性格。

而在中国画方面,胡根天认为线条乃是构成中国画的主要的要素。南齐谢赫标举画的六法,除了气韵生动,就是骨法用笔。第三是应物象形,第四才是随类赋彩。所谓“骨法用笔”就是线条,可见线条在中国画构成的要素中价值之高。如是,千百年来山水画创造出几十种的皴法,人物画又创造出十几种的描法。而这些皴法与描法,笔笔皆有其来历,大都是依据画家的性格和趣味的不同而发展成为各式各样的风致。如大斧劈、小斧劈是一种直线的描画,这是由北宗画家刚健严整的个性出发的。而南宗的皴法则较多,有披麻皴的简括放逸、牛毛皴的细密柔和、云头皴的圆融无碍、芝麻皴的轻巧精细……

而中国的书法,更是运用线条的典型,更能反映出艺术家的性格,如王羲之的秀逸、张旭的狂放、褚遂良的秀媚、柳公权的严肃、欧阳询的矜庄、颜鲁公的雄健、苏东坡的豪迈、黄山谷的挺劲、赵孟頫的柔和……

胡根天认为这是因为线条的形态各有特殊的意义,线条的形态挺直端正,外可见其力与健,内可蕴其坚强、严肃、峻烈、冷酷的气概。而弯曲倾斜之线条,则表现为颓废、不正当,但这还须看本来的结构面加以区别。水平线有静止、安全、厚重、和平、弛缓之感;斜直线有自由、奔放、勇敢、危险之感;波纹线则又有活泼、快乐之感。这都须由画家因应其心理才会有所体会,从而创造出千姿百态的艺术世界来。

创造永恒生命的画家

——老画家梁占峰新作《龙》赏析

龙本来就是虚拟的。然而,在梁占峰老师的笔下,却是具有非凡的生命,遨翔九天,出没重霄,首尾隐现,呼吸通天,掣电奔雷,啸雨吼风,虽短幅盈咫,却可以造势万里。这笔下的生命全由梁老师的如椽之笔挥洒自如,蟠屈腾踔,纵横自然的捭阎,勾勒、皴擦、渲染,极尽巧技。于是惊风雷、走龙蛇……大手笔的画家是最擅长创造艺术生命的。

梁占峰号剑琴客,1924年生,广东肇庆人。好画好乐,志趣高雅,尤擅花鸟,曾任广东画院画师。梁老师初以水彩、图案步入画坛,多次为如“广东农业科学馆”“苏联建设成就展览会”等大型展览作美术设计。解放初习国画时,曾与岭南画派大师黎葛民交游,切磋画艺。闻岭南画派曾摹拟日本画,于是夙夜研读。深刻参透日本画。日本人善于学习,其画亦然。兜了个圈,骨子里还是中国画为根本。只是吸收了西洋之法,其画风焕然一新。然毕竟文化底蕴欠缺,终显浅溥。梁老师学习日本画,摒弃其浅薄之短,通过钻研荆浩、关仝名家之作,特别是临摹范宽的画,使得其作品更具深厚的中国文化底蕴。他对于色彩、线条的美感有着天赋的敏锐,得益于水彩画扎实的功底,梁老师的中国花鸟画更具气派,色彩丰富,明暗透视俱到,造型准确,形神兼备。其下笔遒劲,多力丰筋,得意得神。即使是一段瘿疖遍布丑陋不堪的老村头,梁老师的笔下也会被赋予生命。小鸟啁啾,草叶葳蕤,一派盎然生机。这首先是作为艺术家的梁老师对生活的热爱,即使是画一块石头,电是会“唱歌”的。

得益于图案设计的深厚基础,梁老师的作品构图既有宋院的具象美,也有中国文人画的抽象美。粱老师谓“笔参天地之大法”,在他的画中,无论枝长短粗细的穿插,交搭皆有聚散、有无、虚实、阴阳、轻重……符合“无生有、有生无”生生不息变化无穷的自然界法理,蕴含着东方审美的情感,哲学的思辩,闪烁着中国“道家”的艺术智慧。正是这种智慧,派生出梁占峰不息的艺术生命之火,创造出生生不息永恒的生命。

画瘾

漫画家廖冰兄给汤集祥画过一幅漫画,胖墩墩的画家像上方有一行题句:点画至过瘾?

此语何所指?汤集祥有三解,一日“画者精神愉快”,二日“画上有趣”,三日“观者愉悦”。汤集祥说这句甚合他的心思。

所谓瘾者,粤方言为癖好、嗜好、爱好。古之林和靖有梅妻鹤子,乃其清雅之瘾。王羲之笔冢墨池,乃其书瘾。李太白、苏东坡举杯邀月,乃其诗瘾。即如此,何不赏汤集祥一个“画瘾”?

风光旖旎的流花湖,波光潋滟,葵影摇曳;曲栏孔桥,柳堤匝绕;小鸟依人,呜声嘤嘤。这里是广州城幽雅清趣之处。广东画院八层大楼高耸湖畔,临窗纵目,清心涤虑。大楼朝北的一排房间是画家的画室。这里是岭南画坛的艺术殿堂,云集广东画坛的精英。虽然。画院大楼已经显出陈旧,五十平方的画室,环境清幽,是画家挥毫泼墨,灵感驰骋的所在。

汤集祥的画室,整幅墙是一块大板,以毛毡裱覆锌铁片,可置磁铁块固定画幅。汤画师常常作画,敬业忘返。画室还挂有汤画师70年代所绘的一幅写实的油画,画的是一个小女孩在弹钢琴。这幅画曾经印在学生的练习本封面,流传甚广。此现实主义油画与画师现阶段的创作大相庭径。他的简易床头还挂着极现代派的作品,用扫帚、竹刷、畚箕、热水瓶铝盖等物组合成的人头造型,是个酋长,形象很原始,表现却很现代。墙上还有一件铜雕的黑人脸谱,一件陕西民间绣包狮子,还有一把藏族张匕首…,,真是中西合璧,古今联珠。

在这文化氛围中,我直觉到画师的艺术修养的闫博。他既不是“言必称希腊”“月亮是外国圆”的崇洋者,也不是墨守成规,抱残守缺的遗老遗少,而是一个对什么都感兴趣,兼容并蓄的艺术家。我静下心来,听这位“画瘾”的自述:

我现在是个画家了。因为我坐在这里,当了专业画家,那当然是画家无疑了。至于水平如阿?自己看自己,在圈子里薄有名声。

1958年我考入美术学院,弹指一挥间,到如今40多年矣。我的运气还算可以,除“文革”打了一段时间的杂,大部分时间不离画画。自认为我画画是很投入的,很用功的。我这点名气,靠的就是投入和用功。

我母亲告诉我:日本鬼在海南岛登陆那一天夜里,我出生了,那是1939年2月12日。

我一生下来,父亲就一头挑着细软,一头挑着我,为逃避日寇蹂躏,颠沛流离。最后才在外婆家安顿下来。那地方没有什么文化,海南岛孤悬海上,远离中原,缺乏文化,我母亲和姐姐一字不识。父亲开一爿小咖啡店,也只记简单的账南昌而已。碰到人家名字复杂一点,还要问我怎么写。我一二年级时,就教过他一个“棠”字。

我家境并不好,拮据时还要我唱琼剧的叔叔拿钱补贴。倒是解放初期,好像现在的卜体户一样,还可攒点钱,供我日后读书。

父亲晚年得子,对我很宠爱。因此,我从小就很顽皮。很喜欢涂鸦,在黑板上乱画。下课钟一响,眼睛就盯住老师掉下的粉笔头。我们几个顽皮的孩子一哄而上去抢。抢到后就在黑板大画特画,可能数我画得最多。所以,凡黑板弄脏了,老师总归罪于我。

尽管我那么喜欢东涂西涂,真正的画却一点也不懂。有一次,老师画一张猫送给一卜同学,我心里羡慕得不得了。不过,小时候背书行,字也写得行。老师说我的字近柳体,便让我临摹柳帖。那时也真够斗胆的,小学生就敢给家里写对联了。

年幼的画家,并没有表现出他的绘画天才。虽然他喜欢涂涂抹抹,但那不是画。他的聪明表现在读书上,是成绩佼佼者。看来,书读好了,正是当画家最好的准备。绘画,是艺术生命最长的劳动,因此这种准备越充分越好。

世界上有些事情真是错有错着,触发我画画的兴趣,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上中学第一堂美术课的时候,老师一上课,把一个四四方方的粉笔盒搁置在桌上,要大家写生。这可是我一辈子第一回。我以为这四四方方的粉笔盒用尺子来画是最好不过的,于是就用尺子来写生。可能线条画得够直、够干净,老师批了80分。这引起一些稍懂点门道的同学下课后取笑我的话题。那时,每个班经常要出墙报,全班就找不出一个人能画。开始请人家代劳,后来因为要比赛,总得自己班上的人画。“山中无老虎,马骝称大王”了,这样一来轮到我,于是我与画画结上了不解之缘。

用尺子写生虽可笑,但令这位“不安分画家”是否已露出野性的端倪。

我中学时的功课比较好,应付作业还有大把时间,我又没别的爱好,便画画。当时,海南岛的条件很差,除了美术老师的画能见一下,别的什么原怍都未见过。学漫画简单得多,倒不用看什么原作,印出来的画与原画差不几。我有一个时期,很喜欢漫画。还在学校黑板报搞了一个漫画专栏。有一次“撞了板”,惹得校长把我找去谈话,怕了好几天,以后便不敢问津了。

1957年,我高中毕业考取武汉大学法律专业。课程是一些“罗马法”“国家与法的理论”。枯燥得使自己很受不了。看别的同学发起议论来滔滔不绝,便更显得自己非常窝囊似的。58年,大学一些院系开始调整,借此机会,申请重新报考美术学院,获准。恰巧广州美术学院补招版画、工艺系,我考取版画系。

四年的版画专业学习很珍贵。版画艺术最讲整体艺术效果。这种眼光的确立,使我曰后从事任何一种画时,事半而功倍。读的是版画专业,正像许多大怍家,读的并非都是中文系,而是学医、学哲学、学法律……正是因为他学医、学哲学、学法律等等,使他真正懂得了人生,为他的写作做了必不可少的准备工怍。

我没有读过附中,素描训练的时间较短,特别长期素描怍业我画不好,虽然不断有进步,毕业时的素描总分还只是一个“良”字。速写画得较好。写速写对我日后的创作最为有用。在学习创作实践过程中,我较早地获得形式、构图的“顿悟”。我从二年级开始就懂得玩“形式”了。因此,任课老师曾认为什么这个学生有“形式主义”嫌疑。

好像是二年级的时候,系里曾请过许多著名画家给我们上课。黄永玉讲的要分门别类地画速写,我一直照办不误。这是最好的工怍程序,黄新波讲的要读书,要用脑子画画,创作不是见到什么就画什么,要有极其鲜明的个人风格,而且又不要怕人家“弹”。至今我服膺不渝。当我踏上艺术旅程之初,是新波同志开启我的艺术思想。

尽管我这个学徒对博大的新波艺术的认识很皮毛。只隐隐约约地觉得新波身上所具备的正是我们身上所欠缺的。因此,有感而发,写了一文章《多彩的版画语言——试谈新波木刻几个特色》投寄《羊城晚报》,几天后刊了出来。这是我第一次发表较长篇的文章,因此高兴得不得了。往后任学生墙报的编委,我常常在上面写些小文章,因此我便在同学中有了小小的名气。

写文章完全是“无心插柳”。是一次因病住院无聊写篇文章解闷。此后继续写一些,结果造成“写文章”的事实。这样一来硬着头皮写了二三十年,至今大概有三四十万字左右的文稿。明眼人一言道破我:“汤集祥是先以文章,后以画出名的。”事已至今,今后文章还是要写,写点自己心得体会或者为朋友写点“推捧”文章,也算是自己尽点义务。怛我终究画兴比文兴强得多,高得多。我抱最大希望的是画。

汤集祥创作成绩斐然。这不但由于他有丰富的创作经验、浓厚的艺术修养。还有一点也很重要,他还有厚实坚固的理论基础。他还在读书时已发表不少美术评论文章。平时我留意过他在报刊发表的文章。虽然他不喜欢学法律,但正是学法律时,他学过古汉语,学过逻辑,使他写起文章来轻车熟路。

1962年9月我毕业分配到佛山民间艺术研究社。对于这个分配我满心欢喜。现在看来,那真是天赐良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学习机会。尽管60年代民间艺术并不时髦。在我调到这个单位之前,中南美专的一位学油画专业的毕业生也曾在这里工作过,但他总忘不了他的油画,不久便自动离开那里。而我也并非对民间艺术一开始就有很好的认识,倒是一种很简单的“多学一点东西”思想引导我在民间艺术的宝库获得我意想不到的财富。如果说新波同志是在我艺术起步时指导我确立艺术思想,那么在八年民间艺术海洋中游泳,帮助我在艺术手法与风格上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