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中国的四大古镇之一,素以陶瓷、民间工艺著称于世。这里有历史悠久的文化。祖庙可以说是民间艺术的卢浮宫,好一座艺术的宝库。红墙绿瓦的佛山民间艺术研究社,里面尽是绚烂多彩的民间工艺艺术品,巧夺天工,玲珑剔透,诸如秋灯、年画、剪纸、泥塑公仔、木刻门神……在汤集祥的作品中,可以辨出这些艺术品的传统风格、艺术特色、艺术手法。这八年间,他贪婪地吮吸民间艺术的精华,消化吸收,融为自己的艺术特色。所以,他说这八年间帮助他在艺术手法与风格上的形成。
我这个从学校出来的年青人,初涉民间艺术的时候,其怍品不伦不类。丑媳妇最怕见公婆。最难熬的是每星期六必开的创怍会议,老师傅的意见有时受不了。但久而久之,我却因此学会了觉着气倾听人家的意见,择善而从,而不必耿耿于怀,因为在漫长的创作中会遇到挫折与困难,不可能都是成功之怍。万一遇上了,也顶得下来。
我在民间艺术研究社开始是搞木刻门画。1964年我就是以两对木刻门画第一次参加全国美展。这件很有意义的工怍刚有一个好的开头,便有人认为有封建迷信色彩。我们只好停止这卜工怍。我转上搞剪纸。经几年大伙儿的共同努力,佛山剪纸在反映现代生活上积累了一套方法。而且这套方法又逐步得到社会承认。怛我们毕竟也有顾此失彼的失误。地道的民间艺术趣味因我们的“创新”而失掉了许多。
汤集祥很注意民间的传统艺术,研究古老的民间艺术,使其注入新内容,用传统手法表现现代生活,以葆民间艺术的青春,民间艺术又反过来影响着汤集祥的画,无论是色彩、构图、造型都更具装饰美。
文化革命一束,一切的一切都失掉了意义。唯一能做的是画社会上广泛需要的毛主席油画像,复制油画《毛主席去安源》。我对许多事情都乐天安命,那就学点油画吧。我的浅薄的油画技巧就是从那时获得的。日后居然支撑我画过一阵油画。
“文革”会开得最多,整天坐着很浪费时间。我想到利用这种空隙做点什么?学书法。最稳妥是学郭老的字。他那本毛主席诗词书法,我用旧报纸不知临过多少遍。另一个方法是默写。开会前临写十个八个的字,到开会时,手指在裤兜里偷偷地默写这十个八个字,此法稍见效,别见笑,我真能写一手仿郭老的字呢。
汤集祥是一个开朗豁达、乐天安命的画家,在逆境,他不甘沉沦,对艺术的追求仍然锲而不舍。他这个人最大的优点便是乐于学习,善于学习。从放大毛主席像工作任务中,使他又多掌握了油画基本技巧。
除了挂在画室墙上那幅小女孩弹钢琴的油画,还有《耕海》这幅油画很体现了他的技巧,这是一幅气势不凡的作品,构图气魄宏大,色调高雅平远。读之令人遐想飞驰,“愚公移山”是那个时代宣传中心。虽然《耕海》也有其浓厚的政治色彩,但不失为一幅佳作。画家把人们围海造田的生产斗争声面完全艺术升华了:在一望无际、宽阔的海洋,海滩上居然有拖拉机如同轮船一样犁开了海滩,惊飞群鸥。使人感受到海的深邃而产生的静谧被打破的那种初初醒的宁静,静中见动,动中有静,大海、海鸥、海涛,甚至红色的拖拉机,似乎都超于那个时代环境的“存在”,无不倾注了画家的情感。
佛山民间研究社到底逃不脱被砸烂的厄运。艺人们、职工们只好各奔东西,我当时连想到商店里当一名布置橱窗的美工也不得,那种滋味一言难尽。最后我被安排到石湾美术陶瓷厂车间劳动。什么劳动?给老虎泥胚上釉。把已调好的釉色,用毛笔涂到胚上。既不用考虑色彩不色彩,也不用讲究笔触不笔触。完全是一种机械动怍。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一个有脑筋的人却不需要用脑的痛苦与烦燥。那只好偷懒上厕所去,以调剂心中的烦燥。不久我被调去教中学,后来又调去劳动人民文化宫当美工。
我那时很想画画,千方百计找画画的机会。官内有一个少年室,我提议画些英雄人物:黄继光、刘胡兰、董存瑞的像。这提议得到领导批准,于是我画起中国画来。我的中国画是两本书起家:钱松喦的《砚边点滴》、方增先的《怎样画工农兵英雄形象》。初学画人物画时最怕颜色涸到线外去“丑化工农兵英雄人物形象”,书里教我,用清水在线一点,便把颜色赶回线内去,好极了,顶用极了。我的第一、二张国画《抢修》《校长》就是这样出笼的。
只要有画画就觉得很幸福,因此不管什么画种,画什么,有得画就画,就是雕塑也干得欢,真人那么大的雕塑也干过。这便造成了我艺术历程涉足多种画种的原因。
1979年,我调入广东画院当专业画家,觉得一下子天都光了。这么多年,命运对我虽然很关照,有不少时间画画,但毕竟不是专职,平时得干一些与画画无关的杂七杂八的事务,画画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现在到了画院,画画是我本职工作。人生一世,别无他求,无非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此心足矣。
我上面谈到,我得益于学习过版画。但此刘,我并不想继续弄版画了,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完全因为我对版画已没有什么新的想法。油画我也不想弄,先前的油画对于我毕竟是逢场作戏,我想正式画中国画。
我所谓正式,也正式不到那里去。虽然先前在美术学院曾学过两三个礼拜中国画临摹与写生,笔墨的底薄得很。
我有从事过多种艺术实践的经验,当我在宣纸上挥洒笔墨的时候,我眼下的选择必须考虑到与以往的艺术实践有连续性。这是我1980年左右在高丽纸上画批装饰性的中国画的原因,我是用强化形式感来回避笔墨功底的浅薄。至于是不是中国画,在所不计。世界上有许多好事情总不能一下子都做到,那就一步一步、一件一件地做。只要坚持,而且有计划地做,最后终会做成一件事。
1984年我完成《五指山沧桑》系列之后便告一段落。我开始放松笔墨。有应评论家说这是从“严谨的理性期向欢愉的感性期转换。”我承认这个说法。这个时期的怍品以“黎族生活系列”与“现代女界系列”为代表。
我做学生时曾经很有兴趣画风景,毕业出去工怍之后,一直以人物画为主了。这时我想,应该专门画些风景了。风景画总得有一卜实景做根据,不好做假。如果说,我的人物画是放肆的,那么我的山水风景画是有所收敛了。
有友人善意调侃我,集祥者,杂长也。指我是画界的“杂柬”。我的确涉措过几乎造型艺术所有的画种。当我定下心弄一个画种的时候,又不断改变画风。我不能笼统地简单地给别人判定,画风是不断地变来变去好,还是老是一个样子不变好?但我卜人来说,我的确在画风改变过程中,得到很大的愉快与满足。
中国的毛笔,真是一支神奇的笔。用它绘画真是妙笔生花。它的“点线结构”特色使得中国画具有一种极其复杂的两重性格:既有“具象美”又有“抽象美”,既有“再现”又有“表现”,这是完全不同于西方绘画的特点。汤集祥选择了中国画,于是便面临一个对待“传统”的问题。“传统”的概念往往使人认为是“过去的历史”。有人在艺术活动中提出“反传统”,因为他们认为事物的发展总是对自己过去不断否定、不断地“扬弃”过去的“传统”,殊不知在历史不断变化发展的表象中,还存在一些隐秘的、肉眼无法窥测的稳定的“不变”因素,这才是“传统”深层的涵义。数十亿年来地球的沧桑变化,从极原始的单细胞生物进化为当今高度复杂的人类生命,历尽千变万化,万千艰辛,其中却贯穿着一个不变的因素——“氨基酸”构成“蛋白质”,三十亿年前的氨基酸与今天的氨基酸,依然故我,而绝不会是“氨基碱”。
就是这些基元素的“传统”东西就像一副永恒的七巧板,搭成一个万花筒,变幻出一个变化无穷的大干世界,
“传统”既“变”又有“不变”。“变”才有了多姿多彩、层出不穷的世界。“不变”这个世界才能有一定规律,一个有条不紊的秩序。艺术发展的历史从古到今“一切皆流,一切皆变”如同不废江河万古流。但“变”中仍寓有“不变”的因素,这才是艺术的“传统”。
由于我老是改变画风,因此我的画便显得不够成熟,这是事实。艺术的至高境界的标志是成熟。但成熟也可悲,过早的成熟尤其可悲。为了避免这种可悲,我常常画一种东西,觉得很顺乎的时候便把它丢开了。为的是不陷入这种“顺乎”之中面不能自拔。让成熟晚些来吧。
艺术道路是一段长距离的马拉松赛跑。跑马拉松最忌一口气把力气用完,消耗热能同时不断补充热能,而且补充大于消耗,这就得不断学习。我全部的希望,就是要艺术的终点线有我在。
这位乐呵呵的画家也有苦思冥想的时候。他在求索一个问题——点画至过瘾?画家是在探索一个创作欲、创作情绪与作品的关系问题。他画画多年也有过烦恼的时候,撕纸掷笔,反觉得成了苦差事,反倒无“瘾”了?他要把这“瘾”寻找回来。这种“瘾”便是画家创作的欲望、创作情绪。画家认为自己的画与别人不同才过瘾。这就要求画家要有创新精神。在广阔的艺术天地,人人都有充分的自由,画家要享受这自由,画自己的心灵,画自己所爱,画自己的感情……画家在要求不同于他人外,更进一步要求不同于自己,汤集祥山水画中的房子看来歪歪斜斜。但从整幅画的构图布局,用笔用墨的韵昧,画中的意境,细细品尝,才寻味出其中的“瘾”来。他是那么高高兴兴,很过瘾地画着……
我的画风由来不断变化,是否也有一种我自己的东西在不变?友人说有。我问他,是什么?他说不清……
正如画家自己说的,他画风的“多变”中有“不变”的因素。这是什么?我想这就是传统中的“氨基酸”——艺术生命的基元。这是画家终生追求。真正属于自己的特质;这是一种美妙的境界。一种凡人无法分享的境界,画家也就不枉做画家了。
然而,画家从未认为自己是个成熟的画家,他认为成熟的果子本身是个悲剧。他认为,艺术最好永远保持成熟而未成熟的阶段,这是个美妙的阶段,他要尽量把这阶段保持得长一些时间,也就是永葆艺术青春,这就要求画家时时创新,画的画时时令人耳目一新。我们的画家乐呵呵地表示,齐白石六十岁后才成熟起来。他还有大把时间。
花红叶绿野情岭南
——老画家叶绿野作品欣赏
叶绿野是广州学院教授,早在1946年从岭南面派宗师高剑父习画于南中美术学校及春唾画院。叶老擅长花卉翎毛,高剑父曾评他的画“清秀文静,新颖淡雅而富诗意。”并为他取名“绿野”。
由于叶老直接得益于高剑父手把手的教导,可以说他的画是正宗的岭南画派,但又不是完全不变的岭南画派。叶老的画以岭南画派的表现程式,并不拘于一格,不落窠臼,独树一帜,尽显其诗意,清秀文静,新颖淡雅,如同读一首唐诗、一阕宋词。
一个画家首先热爱生活,热爱自然,这样他才会有高尚的审美情感,从自然的生活中,撷取片羽吉光。以一花一叶,一鸟一虫的稍纵即逝的瞬间动静中,发现自然与生命天作之合的美学元素。叶老爱画,固然也爱自然。他的作画题材皆为岭南的花果,芭蕉、柳条、竹枝、桃花、紫藤、木瓜、荔枝、昙花……以及孔雀、鸬鹚、斑鸠、鹧鸪、鸿雁、麻雀、蝴蝶、螳螂……这些都是农村生活中,饶有情趣的即景。到了叶老的手中,他布景致思,一挥毫端,生动其态。尽管他画的都是这些花鸟虫鱼,但读来更像是诗。这是因为叶老以心为画,摹拟生命最美的瞬间,以物咏情,以景抒情,这还不是诗?只不过看到是一幅画,细读了才知道其实是诗。如同白居易的诗,老妪能解,叶老的画可以说是雅俗共赏。
画,达到高层次的创作,应该是笔墨于“象外”。叶老经五十余年创作实践,他的画不但做到了形似,更达到神似,不但意趣、还有情趣、谐趣。欣赏叶老的画,在画材中可以欣赏到大自然小生命的具象美;在笔墨中可以欣赏到清逸情趣的抽象美。欣赏者可以读到画中诗韵,会情趣,悟真性,解立意,觉神似。无论从立意、构图、敷色、着墨、用笔,叶老自有叶老的面貌,与高师无一类同,温润华滋、素雅明净、潇洒飘逸。这是他五十余年对艺术孜孜不倦追求的成果。正如他的一首题画诗所言“果木无情不媚私,一分心力一分姿;种瓜写画诚一理,勤耕力作不空枝。”叶老的画,给人们提供的是高层次的精神食粮,丰富了人们高尚的文化生活。愿叶老的画展在大鹏城完满成功!
醉画仙“鲩鱼锵”
占峰师乔迁,某日午间,弟子聚于泮溪酒家为贺。陈永锵施然而至,乃知其为同门师兄弟。我属猴,他属鼠,长其四年;我一介布衣,他是岭南名家,人称“鲩鱼锵”,官阶也不小。占峰师说我还在他之前,他惊愕,我惭愧。
锵老弟面目颇经风霜,黝黑有神,眼如铜铃,炯炯发光。眉耸如鸦翼,有痣固之,不使飞去;耳大垂肩,时可掸凉,不至汗颜;牙稍哨出,把守门户。岂料酒过三巡,哨牙防守开始松懈,于是大放厥词,但妙语连珠,语出惊人。才子的豪放不羁,放浪形骸的疏狂之态暴露无遗。三杯下肚,浮一大白,“力必多”大量释放,亢奋起来,潜意识突显,尽现“真我”风采。当服务员小姐款款而来,他乐颠颠,举杯而邀。当小姐得知是大名鼎鼎的大画家时,便欣然而饮。锵兄激动不已,竞作蒙古人之豪歌祝酒,唱得颈上青筋暴如豆角,哨牙溅沫,大喷豪韵。不过,我听出竟颇类帕瓦蒂罗的男高音,只是窗外树鸟尽散矣。
我是在70年代时的一次画展上,看到一幅颇具水乡气息的画,始闻知青画家陈永锵。画中冬瓜棚下,游着几尾鲩鱼,极其逼真,乃得名,于是一炮而红,震撼广州画坛,我竟不知其师出同门。后来,他便进了广州美术学院攻读研究生,出来成了大画家,稍后又当了文化官,我长期脱离师门,作一文坛孤客,三十年后才重拾画笔,即使是搭火箭也休想赶得上锵老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