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头匆匆在她额上一印,“晴儿乖,等我。”
我的视线追随着他,只见他疾步狂奔向城外走去,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几个黑衣人手执短刀快速追上。青林山下,他便被团团围住。
“杀!”其中一个黑衣人阴狠地说道,随即发起了杀招。
他抱着我,坐在石阶上,举目俱是满湖碧翠,荷花袅娜。
“快则三月,迟则半年,晴儿等我,好不好?”我回过头,转过身去,走出归澜亭。亭外五丈处一个月白身影站立着背对着我,我忽然定住了,我不敢叫他,不敢惊动他,更害怕他一转过身来便彻底摧毁我的念想。
我对自己说,他会回来的,一定会……
我就这样看着那个身影,默无声息地,眼泪流了一脸……
继尧,继尧……脸上冰凉的泪珠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我闭着眼睛,温热而柔软的感觉在我脸上盘桓不去。好像藏身于一个温暖的空间,是什么紧紧地抱着我,熟悉的气息淡淡地萦绕在我身边,我贪婪地呼吸着,伸手攀紧了拥抱着我的坚实温热的怀抱,无意识地低声呢喃道:“继尧,继尧……”
身子忽然被抱得更紧,那温热柔软一下子落到我的唇上,倾诉着思念和渴望,那么小心翼翼而怜爱地安抚着,唇上的干涸之处似被丝丝细雨洒过,接着便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侵入得更深……
“嗯……”
唇舌交缠,气息顿时变得滚烫而灼热,缠绵着纠结着有如侵略有如倾诉有如怜惜……我胸腔里的空气几乎全被抽空,忽然惊觉到这是一个绵长的亲吻。
吻?
吻!
我霍然睁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被放大的脸,瞬间似是掉进冰天雪地,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推开他,心里不禁痛恨自己,一脸的震惊、羞耻,伸手对着那张东方铭那张可恶的脸狠狠地一巴掌打去,东方铭手一伸便握住了我的手腕,看着我一言不发,深深的怜爱与悲悯自眼中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那种风流不羁的冷漠神态。
我挣开他的手,坐起来缩到床角,浑身发软无力,手指颤颤地指着坐在床沿东方铭说:“你不要过来!无耻!下流!乘人之危——”
“侯爷,营中的大夫到了。”一个副将在军帐外恭敬地禀报道。
“让他进来。”
我垂下双眼看着自己的手腕,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一圈洁净的白布,手上刮伤过的地方也细细地涂了药膏。东方铭对那个身穿灰布衣的大夫说:“她的身子很烫,你给她好好地诊脉。”
那大夫走至床前,我仍然缩在一角,他便为难地看着东方铭说:“侯爷,这……”
东方铭皱眉,走到床前冷冷地对我说:“你不过来,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想让一个女人屈服,我有的是办法!”
“生不由我,可是我若要死,我有的是办法!”我倔强地驳回。
“夏晴深!”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在发烧!”
“侯爷不是想要折磨我一雪前耻吗?这不正好?反正暂时死不掉,侯爷刚才不也抓紧时机羞辱了我一番吗?”
东方铭怒极,眼中现出一丝心痛,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说:“真想死?本侯可以成全你!反正,你为了司马承中连命都不想要了……一心寻死?想来,司马继尧现在如何,你也不再关心了吧!”
听到到那个名字,我的心宛如被刀锋利刃割过。罢了,我始终无法掩盖住自己的软弱,我问:“司马继尧……他,到底如何了?”
东方铭转过身来,我叹了口气,重新坐好,伸出手来,让大夫把脉,大夫开了方子叮嘱了两句就离开了。我浑身像被火烧,手足却冰冷异常,东方铭伸手搁在我额上,我一手打开,冷冷道:“侯爷可以说了吧?”
他不说话,坐在床边凝视着我。我心里忽然一阵莫名的恐慌,恐慌之余只觉得熟悉异常,这样的感觉曾经在什么时候有过呢?我记不起来,记不起来……
“九月二十,司马继尧赶回宣阳王府,见到的是一个时常昏睡在床记忆消退的夏晴深。”他缓缓开口道。
“不可能!”我盯着东方铭,“你撒谎!”
“有这个必要吗?”他问。
不可能的……我的眼里尽是茫然空洞,“世间不可能有如此相同的两个人,就算有,他也不会认不出我的。”
“不但是模样,若是连声音都一般,甚至连身材、身上的衣着物件都一模一样呢?”他的声音淡淡的,却敲得我的心极痛。
我终于明了,我的紫玉戒,继尧给我的匕首,还有脚上的红线为什么会不见了。行云,他处心积虑给我设的局……
“据说摄政王府中的万神医,最大的绝技不是解毒疗伤,而是削骨去肉的换颜再生之术……”
整容?我心下暗暗吃惊,原来这项技术古已有之,只是习得此道之人万中无一。心下如灌冰雪一般凉透了,找一个与我身形、声音相似的女子,彻底改变其容貌,李代桃僵鱼目混珠。饶是梅继尧再聪明睿智,也是断断不会想得到的……
我自嘲地一笑,闭上眼睛,拉过被子,“侯爷,我累了,侯爷自便。”
东方铭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住,只是伸手掖好我的被子。我翻过身背对着他,不再言语。
痛,全身的骨骼都像是被火煎熬过一般,我处于一种混乱的无意识状态,偶尔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晴儿,晴儿……”
这是幻觉,我的眼角坠出泪滴,有情人真能心有灵犀?到了屹罗这么久,我一直忍耐着,坚持着,极少掉泪。可是现在我再也坚持不住了,我想要见他,想要质问他,想要……再多的想要只是痴想,不要说是慕珏,即使是东方铭,我也逃不掉。
身子迷迷糊糊地只觉得颠簸着,不时地有什么撬开我的唇流进清凉的水或是苦涩的药。有时听到马的嘶鸣,听到人声的喝叱,混乱不堪,更分不清日夜。
“站住,干什么的?”
“一等侯要出城办事,还不速速让开?误了大事小心尔等性命?”
接着又是一段漫长的颠簸。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热度退了一些,意识开始逐渐回来了。
我竟躺在一辆装饰典雅舒适的马车上,怪不得一直觉得颠簸。
“这是哪里?”我抚着额勉强支撑起来,才发现车厢内除了自己空无一人,这时,外面驾车的男子恭敬地回答道:“姑娘,我们已经到了东庭京城。”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落在东方铭的手里的吗?我心里乍然一喜,随即又有些黯然,是梦吗?怎么一觉醒来竟然有人告诉我我已经回到了京城?
这时马车忽然一顿,马嘶鸣一声被人硬生生地勒住了。
我掀开车窗的布帘,陌生的阳光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我的眼睛极不适应这样的光线,刚想把帘子放下来,只听得汹涌的人潮声中有人在说:“这不就是宣阳王府的车驾?人说宣阳王风流俊朗,儒雅温文而不失天家贵气,如今一见果然如此,你看,这朱雀大街都被围观的百姓堵塞了……”
我的心强烈地跳动着,再也顾不上许多,一掀车帘就要跳下马车,赶车的人吓了一跳,连忙说:“姑娘,爷临时接了密旨进宫,你……”
我充耳不闻,直接就向人潮中挤去。朱雀大街两旁都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有官差在维持着秩序,大街当中缓缓的走来八个人抬着辇,装饰华美的辇四周挂着薄如蝉翼的纱用以挡风。辇上坐着一男一女,只见那女子身穿杏黄软烟罗襦裙身披宝蚕纱,莹白如玉的脸上素淡雅致,眉毛细长如柳叶却不秾丽,杏眼晶莹如有水漾,乌黑的瞳仁中眼波流转清丽动人,挺直的鼻,樱唇微启带着稚气的浅笑,慵懒地斜靠在身旁男子的怀里。
他握过她的手,她指上的紫玉戒如烟雾凝结一般透明朦胧透出温润。他对她宠溺地笑着,俯身拾起辇上她脱落的鞋子,轻声说:“晴儿,你又淘气了。”说着便轻轻地俯身细心地给她穿上鞋子。
那是我在梦中才能见到的人,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那张脸那个笑容,而如今他对着另一个女子浅笑温言细心呵护,那样浓烈的爱,到底给了谁?
“继尧!”我用尽力气大喊,“是我,我是晴儿,我回来了!”
回答我的只有渐渐远去的辇车的影子。
这一瞬,我的心有如空心的坚果在阳光下裂开数瓣,痛得我的心肺似乎都被撕裂一般。周围的人奇怪地转过头来看着泪流满面的我,都在小声议论这个脸色苍白如鬼披头散发的女子究竟是不是患了疯病。我茫然地立在街头,眼神空洞无物地看着车辇消失的方向,直至人群散去。
那赶车的人急急忙忙上来拉我,“姑娘,你听我说……”
“放开我。”我木然道。那人一愣,被我空洞的表情吓了一跳,手不禁垂了下来。
我向着宣阳王府的方向一步一步的走去,我不甘心,就连失望也是如此的不彻底。我要站在他面前,我不相信感情是可以代换的,我不相信……
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晴儿——”
我迟缓的脚步停住,转过身去,身后五丈处立着一人一马,那人发冠高束,斜飞入鬓的浓眉下一双凤目俊秀绝伦,褐色的瞳仁流光逆转写满情意,温柔怜爱地看着我。我看着他,他一步步向我走来,薄唇微抿向上扬起弧度,说:“晴儿,来,跟我走,我们回家……”这个声音亲切而熟悉。
洁白修长的手掌在我面前摊开,我眸中光影迷离,泪水差点要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