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平对方毅的这一汇报非常满意,接着他就提出了这次会议的第三个问题。他说,关于建设宏大的又红又专的科学技术队伍,发展科学事业,没有人不行。科技人员分两个层面:一是要有相当数量的科学家,二是要有广泛的科技人才后备队。这就要提高全体人民的科学文化素质。总之,需要队伍,需要人才。
邓小平稍作停顿,继续说,第四个问题比较具体,讲讲在科学技术部门的各个研究所中,怎样实现党委领导下的所长负责制。也就是说,我们党要怎样领导科学技术工作?
要说这个问题,以及要说清楚这个问题,也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在许多人看来,这简直是个“雷区”。这个问题很容易涉及“是否坚持党的领导”的重大原则问题,弄得不好就会被扣上一顶重得不能再重的帽子。但是邓小平提出要讲的四个问题当中,偏偏又把这个问题列入其中。大家议论了好一会儿,觉得这次大会的主报告讲这四个问题,还是合适的,是击中要害的,是“新话”,是能够为大家鼓足劲儿的。
邓小平说,是啊,尽管二十多年来,我们积累了一些经验,但是怎样科学地组织管理和领导好社会主义的科学技术事业,我们面前还有很大的未被认识的必然王国。毛主席曾经教导我们,“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是不行的。
胡乔木感慨说,小平同志啊,有了您这样一个提纲,这文章就好做多了。当然,要做好也不容易。
邓小平一听胡乔木说这话,就用手指着他笑着说,那就要看你这个党内第一支笔的本事喽。拿出个初稿来,我们再来商量。
会议结束之后,邓小平专门问田志远,说夏默同志是不是还领着一大帮专家在香山饭店编教材?田志远说是。邓小平说他们确实辛苦了,脑子也动得多,我应该去看看他们。田志远一听就高兴了,说小平同志要去看他们,那他们可真是高兴坏了。
这时候邓小平就喊住方毅说,方毅同志,我们一起去,让刘西尧也去。
果然,邓小平在香山饭店讲的一番话,使一百多位正在编写教材的专家们欢欣鼓舞。邓小平一开始就充满热情地说,同志们辛苦了,我代表党中央来看望大家。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各位专家现在所做的工作,是一项功在千秋万代的大事业。我们常说,实现四个现代化,教育是基础,而教材则是基础的基础。
邓小平说话的时候,已经变得和煦的春风正从窗外一阵阵掠过大厅,带来了香山青草的气息。
邓小平对大家说了很多勉励的话。他深知重新编写教材的工作难度很大,过去“四人帮”把许多事情弄颠倒了,把人们的思想弄混乱了。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拨乱反正,会遇到很多棘手的问题。他最担心的就是大家放不下身上的包袱,不能够放开手脚大胆工作,如果是这样,教材编写工作就不能够顺利推进了。邓小平的预期目标是,在一九七八年秋天新学期开学的时候,让全国的中小学生们都能够用上新的教材。
邓小平坦率地向大家谈了自己的种种想法,也谈了工作要求。他的讲话使一百多位专家一次又一次地鼓掌,有位老专家甚至在掌声中站起来激动地大喊,请小平同志放心,我们一定不辱使命。
离开香山前,邓小平再次叮嘱送出大门来的夏默,编写教材,最关键的,既要解放思想,又要严谨求实。新的教材,要反映科学研究的新成果,要有利于国家的现代化建设。总之,要对子孙后代负责。
夏默说我们一定照着去做,又说,您在缅甸与尼泊尔所作的、关于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指示,我已经原原本本地传达给有关方面,他们都很重视,说很久没有听到这么解渴的话了。
邓小平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件与夏默有关的事。因为国务院正在酝酿成立国家进出口管理委员会,急需加强与西方国家的经济交流合作,而夏默是这方面的专家,国务院副总理谷牧点名要调他去国家进出口管理委员会,所以邓小平提醒说,你要有思想准备啊。
夏默愣了一下,马上说,我随时听候组织调遣。
邓小平笑着对方毅说,你看,既有知识分子的修养,又是共产党员的风范,搞四个现代化,就需要这样的干部。
素有“党内第一笔杆子”之称的胡乔木,很得意于自己拟就的《全国科学大会主报告》。他按照邓小平那天讲的四个方面的内容,精心写了上万字的稿子,铿锵有力,“新话”连连。
谁知这份讲话稿在征求意见的时候,汪东兴却表示了疑议。当然,汪东兴的疑议并不是针对这篇讲话稿的文采,针对的是内容,是提法,是观点中的那个“新”字。邓小平是在听取写作班子汇报的时候知道这个情况的。
当时,方毅看着田志远说,田志远同志,你讲吧。
田志远于是汇报说,小平同志的这篇讲话稿,送交各位中央领导同志审阅后,大多数领导都没有提出异议,只有汪副主席提出一些意见。
邓小平心中略略一惊,但又坦然起来。他知道,起这种思想波澜,也是自然的。
于是他微笑着问,哦,汪副主席怎么讲?
邓小平这么一问,在场的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因为汪东兴的意见,他们都与田志远讲过,刚才进门的时候还在琢磨这事儿怎么向邓小平汇报。
田志远迟疑了一下,决定按汪东兴的原话说。于是他放慢语速,用清晰的嗓音说汪副主席的原话是:这稿子马列主义水平不高。毛主席关于科学、关于知识分子,有那么多的指示,稿子中为什么不引用?譬如,毛主席说的“知识分子要改造世界观”,就应该在稿子中谈一下嘛。
邓小平仰在沙发上思考了一会儿。田志远看看方毅,又看看胡乔木,再看看邓力群,发现大家也都在看着他,于是他轻轻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您看,要不要根据汪副主席的意见,再对这份讲话稿作一些修改?
邓小平一摆手,很干脆地回答说,一个字也不要改!
说着,邓小平看着一旁的方毅,问他还有什么问题。方毅便回答说,宣传部门有位负责人给我写信,对小平同志的讲话稿提出两点意见。第一个是个小问题,是文字错误,要求要改一个标点符号。
邓小平表示赞同,说文字错误,应该杜绝。
方毅说,第二个问题就不简单了。那位同志建议把讲话稿中关于中国知识分子“已经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改为“我们已经有了一支又红又专的知识分子队伍”。
邓小平微笑了一下,看着大家说,这个问题,你们怎么看?
对于这个问题,肯定会出现分歧,这一点邓小平早已料到。即便在理论界,对这个观点的讨论,也是十分激烈的。有人赞成,有人就觉得奇怪。阶级是“皮”,知识分子是“毛”,毛不是附在这张皮上,就是附在那张皮上,毛本身,怎么可以就是那张皮呢?
胡乔木与邓力群互相看了一眼,一时没有答话,但是田志远却朗声开口了。其实,他早就知道这个问题会引起很大的争论,在这次汇报前就做足了功课。他拿出一份事先准备好的材料说,根据资料,毛主席在一九五七年三月十二日所作的《在中国共产党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就曾提到“中国的知识分子大约有五百万左右。五百万左右的知识分子,如果拿他们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态度来看,似乎可以这样说:大约有百分之十几的人,包括共产党员和党外同情分子,是比较熟悉马克思主义,并且站稳了脚跟,站稳了无产阶级立场的”。毛主席在这次讲话稿中清楚地表明了他本人对中国知识分子的态度。将原来提出的“中国知识分子已经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改为了“我们已经有了一支又红又专的知识分子队伍”,这是以往的文献依据。
邓小平听到这里,就向田志远伸出手说把你的材料交给我,然后戴上自己的花镜,仔细地阅读了这份材料,略有所思。
方毅、胡乔木和邓力群都很奇怪地瞅着田志远,不知田志远拿出这份材料来干什么,这份材料不是正呼应了汪副主席“这稿子马列主义水平不高”的意见吗?
邓小平放下材料,看着田志远问,你怎么看?
田志远胸有成竹,毫不迟疑地说出了自己看法。他说,毛主席的这段话是五十年代说的,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知识分子的人数和结构较过去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不能仅凭毛主席二十多年前的一段话,就简单地给现在的知识分子队伍定性。我赞成“中国知识分子已经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这个提法,这样说符合实事求是的原则,也更有利于发展我国的科学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