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散文精品——心情·百味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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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这天他们分手去东岛,乘一辆硕大篷车。我则要上福州去办出访荷兰的手续。他们送我去渡口,在的士里,郑愁予教导我:“舒婷,到福州对领导乖一点,不敢像对我这样无法无天呀。”是不是一开始我还毕恭毕敬循规蹈矩称他郑先生,熟了一点改用国内通行的“郑老师”,再后来就老郑老郑地乱叫,令他因此一再怀恨在心?

他从东山回来,大篷车在路上坏了,夜里9时才抵厦门,住厦门大学。给我打电话,我说我去不得,那地方晚上9时以后不通车。他说他来看我。过了一个钟头他乘汽车又搭船终于到了我家,还有一个主任陪着。坐下不久,我说起我有一份英国大使馆的签证表格正不懂得填。他说,拿出来吧,我来帮你。我看着台灯下戴起老花眼镜的诗人,再不觉得是从驿桥边走来的长衫才子,而是会讲流利英语,会填复杂表格的现代美国教授。

表格填完,已是11点多。我真正要感谢的是那位好耐性的主任。他竟没有对我拉下脸,只是笑嘻嘻地对我说:“郑先生从东山赶了一天汽车来厦门,似乎是专为你填一份表格来着。”

儿子送他们去赶班船,不料到了轮渡,那船已开往江心,马达歌吟着远远开去好不气人。儿子只好赶回家打电话给对岸翘首眺望的柯先生和司机。我为他们搓手焦灼,突然看见窗棂上落了一层薄霜。推窗望去:呵,是被江南梅雨放逐多日的明月闻讯归来了吗?

渡口岸上的桄榔又要一揖掬地了,满江水波都有月儿纤秀的足踝。一小群一小群飞鱼从浪尖上跃过,闪烁如一簇簇银色的花蕊。

你不要骂我,郑先生,不要令我在余下的睡眠里眼皮直跳耳根起痒脊梁发凉;不要责怪我,老郑!尽管等最后的班船还有个把钟头,这是鼓浪屿举起桅灯,留你在小小的岛上。浴过这样的月光和海波,无论你走到世界哪个地方,心中总会有一片角落静谧无尘。

班船已误,毋谈明月。

这又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吗?

左比右比,横比纵比,比出不甘,比出浮躁,比出不安,也比出迷茫……

内心的灯

罗西

表叔从非洲回来,给我讲了这么一个故事“他与当地科学考察队深入热带丛林时,总要请一些土著人带路,他们十分机敏,风吹草动,就会判断前面的一切动静。更奇怪的是,这些几乎不穿衣服的土著,每走一段路程,都要停下来,合掌闭目,说是“招回自己”。因为路走远了,就有可能“丢掉自己”,所以必须时时“入定”,一遍遍地重温自我,一遍遍地念自己的名字,让自己记住自己,从而不会迷失方向。

无独有偶,三毛笔下的印第安人,也十分关注他们自己的内心。那里有个说法,夜半时分,有人在窗外叫自己的名字,不要回答,更不能贸然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

而我们这些所谓现代人,整天忙忙碌碌地在红尘中奔波、娱乐,可曾静下来,洞察过自己的内心?可曾在夕阳西下的河边,轻轻地念着自己的名字?

文化大革命时,姐姐在一所中学里读书,而当时学校传达室的电话,是由值班学生传呼。一天,正值姐姐坐班,她一边看“革命宣传册”一边等待接他人的电话。电话一个又一个,应接不暇。又来了一个电话,她提起话筒,“喂,找谁?”“请找美清。”姐听到这,条件反射般飞似的冲到宿舍楼下,大叫:“初中部的美清电话!”楼上传来一声:“不在。”她又跑回传达室大声对电话说着:“美清不在!”电话那头失望地挂了电话。

当姐姐合上书,打个哈欠,突然一拍脑袋:美清不是自己吗?这种“忘我精神”令自己哭笑不得。

在那轰轰烈烈的疯狂年代,人们看到的是标语、旗帜、队伍……而最终失去了自我,那么也失去了一面镜子。如今,金钱成为人们新的兴奋点,人一兴奋,甚至亢奋,往往就会失去自我,忘乎所以。再加上左比右比,横比纵比,比出不甘,比出浮躁,比出不安,也比出迷茫……

福建煤矿疗养院心理治疗中心,我曾在这儿采访并担任客串心理医生。在接受各种心理咨询中,最突出的一个问题是:孤独症。而失去自我的人,是最孤独的。在一次有关性心理的讲座上,林芳医生问大家:“两年以上没跟人做过爱的,请举手!”马上有一些人骄傲地举起手。林芳巡视了一遍之后,又问:“两年以来,没跟自己做过爱的请举手。”这时,那些举过手的人,低下了头,没再举起自己的手。因为他们曾用自己的手“做爱”过。

在这里,林芳想引导学员们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这就是:自己也是“人”,自我膨胀是一种病,失去自我也一样是种病!找朋友,可以消除孤独,可是如果一味只看着朋友的脸,一味往外看,往往就会忽略了自我,那么,孤独就会光临你的心房。一位世界级女影星深有体会地说,她最孤独的时候,是在灯红酒绿的聚会上。而最感到充实、宁静的时候,是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里听音乐,一种心灵的散步,令她会莫名地会心一笑……

为什么有人“穷得只剩下钱?”,是因为无心;为什么人人“忙得没空生病?”,是因为麻木;为什么有人总在乎别人的眼睛?是因为自己没心眼;为什么有人总是泪流满面,孤立无依?只是因为他(她)忘了自己手里还有一块黄手绢……

如果自己都无法了解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做他人的知心朋友?如果自己的心灵仍是荒漠一片,那你还有必要处处乞拜神灵吗?

从前有个老太太供养了一位修行人,为他盖一座茅屋,二十年来,每天送饭给他吃。有一天,老太太想测验他修行的成果,便派了一位美女去送饭,并且吩咐美女坐在修行人的腿上唱歌,看他有什么反应。那美女照做了,还抛了不少媚眼,动了很多手脚,但修行人却不为所动,只说了一句:“枯木依靠岩,三冬无暖气。”意为自己就是“寒岩”一心向神,没有自我就是最高境界。

老太太一听,非常生气,就放火把茅屋烧了。在老太太看来,真正的修行,并不是做行尸走肉,并不是失去做人的热情,更不能失去自己。上帝只帮助自己挽救自己的人,看不到自己的血性,怎么可以看到神的红光呢?

这个世界,有两件事我们不能不做:一是赶路;二是停下来,看看鞋子是否合脚,看看内心的灯是否还亮着!

我时常想,这崭新的一天不就是一位新诞生的婴儿吗?我要为它写下一个响亮的名字,再悉心地呵护它、培育它、充实它、赞美它,让它成为无愧的时间之子。

给今天起个好名字

祝勇

当一个小生命诞生的时候,惊喜的父母总要运用他们的智慧为之取一个好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即将成为这襁褓婴儿的一部分,伴随他(她)一天天成长,跟他(她)踏遍红尘,经历一生的风雨。那么,一个又一个早晨从美梦中醒来,坐在床沿儿眺望窗外的朝阳踏破彩云的襁褓攀向高处。我时常想,这崭新的一天不就是一位新诞生的婴儿吗?我要为它写下一个响亮的名字,再悉心地呵护它、培育它、充实它、赞美它,让它成为无愧的时间之子。

今天的名字可以叫——让风筝上天。这真是一个好名字。你没感觉到今晨的阳光是那么绚烂,天空是那么晴朗,空气是那么馨香吗?那么,让我们一同到草地上放风筝吧,让我们脚踏晨露,迎着清风疾跑,让我们青春的朝阳与奔放的热情,和风筝一道,高高地在天宇飞翔吧。

今天的名字可以叫——画出心中的彩虹。绚丽、光彩的彩虹是大自然多么奇妙的造化。孩提的时候,我就喜欢拿着蜡笔,在洁白的纸上画出七彩的虹。那么今天,在这彩虹般美丽的时辰,就让我们以向往为画笔,在心灵的画布上,描绘出一幅最动人心魄让人梦牵神萦的生命画卷吧。

今天的名字可以叫——与你深情相遇。这是我的一位台湾朋友的散文集的书名,我十分喜爱这个名字,愿意以它为我年轻的日子命名。是的,在今天,我会和多少不同于昨天的美妙感受、思想、事件、人物不期而遇啊。或许,在我想着这个名字的时候,它们正在我所不知的某一角落等着我呢。就在今天的某一时刻,我会在外出采访的路上,在饭后漫步的途中,在平静雅致的沙龙上,在平仄顿挫的线装书里碰上他(它)们,我会整理好一份心情,像赴一次情人约会一样,满怀欣喜与盼望,与它们深情相遇。

今天的名字可以叫——站成一棵树。在这平凡而不平淡的日子里,我不做娇艳欲滴夺人眼目的花朵,却要站成山谷里那棵沉静的树。就像诗人说的:“我的头发变成树叶;两腿变成树根;两臂和十指成为枝条;十个足趾成为根须,在泥土中伸延,吸收养料和水分。”我要沐浴明媚的阳光,啜饮一地的甘露,领略无尘的清风,将它们化成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当然,我也准备经历狂风暴雨雷劈,并在风雨中长成结实的身材,练就不屈的筋骨。

不论今天是晴朗还是阴霾,不论今天有欢乐还是忧伤,给今天一个好名字,就是为一支时时不经意地从唇边滑过的优美谣曲配上动人的歌词,就是为人生这部厚书写下一个小小章节的标题,就是给属于自己生命的崭新日子一份心灵的承诺。然后,我们才会以一颗激动战栗的心,去吟唱那支歌谣,去写好那个章节,去履行那份承诺。

窗外月光皎洁,我想起苏东坡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词句,心底涌起一丝惆怅,一丝感慨,一丝苦涩。

不再相见

王重旭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丝遗憾,因为爱,因为怀念,因为不再相见。

我手里珍藏着一张照片,是1974年在北京前门拍的,一个仅二三岁的小女孩,漂亮极了,她的爷爷把她放在前门的石狮子上,她在那狮子的腿间爬来爬去,那两只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和那可爱的神态,同那张牙舞爪的大狮子形成鲜明的对照,我拍下了这一镜头。不久前重游北京,我又站在石狮子前,希望能见到那位小女孩。然而,时光流逝,别后数年,那个小女孩大概已经长到十八九岁了,也许是一位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了。我真想把照片给她,如果她看到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她会怎样喜欢,又会怎样地感激我。然而,茫茫人海,何处寻,也许她就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她并不知道这世上有个人还珍藏着她儿时的照片。是啊,人生的最大遗憾是不再相见。真的,我好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记下她的地址?

记下一个人的地址本是件很简单的事,但有时候,你会问自己,“为什么要记下人家的地址呢?”于是你不得不打消那个念头。那年我从烟台去青岛的路上,同坐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女大学生,南京人,不仅年轻漂亮,而且有着南方人特有的妩媚和热情。她是暑假去烟台姨妈家玩的。我们愉快地交谈着,都是年轻人。我提到南京的《青春》办得很有特色,她恰好还在那儿帮着看过稿子。文学把我们牵到了一起。和一个漂亮的年轻姑娘一同旅行,谈着文学,交织着感情,特别是她那带有南京味的普通话和甜美的声音,真令人陶醉。可是我中途必须下车了,她真诚地和我道别,希望我能够到南京去玩。然而我们都没有问对方的名字,都没有问对方的地址。为什么要问呢?我们才一次相见,交臂而过,本来就素不相识。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我越来越觉得那一瞬的珍贵,我常常想着她,想着那一段旅行的愉快,想着情感的交流。她大概现在已经大学毕业了,或者已经做了母亲,她的孩子也一定像她那样漂亮。也许我会有机会到南京去,也许奇迹会真的出现,我们相见了。但是,再次相见还会有珍藏在心里的那次那样愉快吗?她还会那样漂亮那样天真那样无邪那样可爱吗?我终于明白了,不再相见的本身就是珍贵。是啊,珍藏在心里的就永远珍藏吧,留恋和怀念虽然使你激动和不安,但同时不也是一种对甜美的绵长回味吗?

但是,所有的怀念并不都是甜美的,有的会使你痛苦,使你的感情如在烈火中煎熬。

那年,我在读书的时候,和一位同班的女同学真心相爱了,那时我们都很年轻,才二十岁左右,她比我还小。她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不仅聪明而且温柔,很会体贴人。她家里有很多书,知道我喜欢文学,就偷偷地借给我。然而,她的父母早已把她许给了患难时战友的儿子,她流着眼泪对我说,她不爱他,但又无法违背父母的意愿,她父亲患有严重的心脏病。我能说什么呢,我毕业分配到了一个农村的工厂,而她在城市,我除了爱,一无所有。离开她的那天,我对天发誓:“我一定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