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修课选上,选修课不上,是这所名不见经传的砖科学校的”优良”传统,当然,这也是一向标榜从不搞特例独行,行事低调的胡不动的教条宗旨。
只是当温暖的家很有可能成为毒杀她的第一凶案现场,她不得不打破了这传承已久的历史传统,挂起书包,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夏天流淡淡地瞥过一眼她塞得有些鼓囊的书包,冷笑了一声,让她走得潇洒大方,频频回头,迷茫不已,一再确定他没有挽留自己的意思。
于是,她坐在没有暖气的教室里,翻着从老爸那里偷来的秘制江湖解毒大全,搓着手,哈着气,找着老鼠药的解毒法,频频吸着快要滑出来的鼻涕,扫视了一眼只有小猫两三只的教室,她的手指在那味”风流绝命散”的药上不耐烦地点着,撑着下巴欣赏着左边角落里,班上的小混混A正抽出面纸帮吃葱油饼的小女朋友擦嘴巴,碍眼!
右边角落里,班里的”文学王子”正在奋笔急书自己酝酿已久的情书,恩?她为什么会知道?嗤,没哪个人做数学习题会做到脸红耳赤,手脚颤抖,手边那本情诗五百首更是明目张胆地大开着,无聊!
身后的小女生正在穿针引线地帮自己男朋友手织围巾,估计是在家里容易被发现目标,不得不转移其它阵地,前面的家伙拿着手机在订明天约会的电影票……妈的,这个世界就没有人不在谈恋爱吗?为什么都挑今天谈恋爱给她看,难道是她太久没来上选修课,不知道选修课已经变成荷尔蒙发散集中营了吗?
她捂住耳朵,低下头,把自己的精神全部集中在”风流绝命散”上,也许在找老鼠药的解药前,她该思考一下,为什么他夏天流总是在完全不为所动的情况下,把她整得苦哈哈,她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受冻挨冷,还要忍受一群在天气和她的心情同时入冬的情况下,不顾别人感受,随便春情荡漾的人们!
“砰”
教室的后门被重重踹开的声音,闷闷地传进她的耳朵里,她没抬头,继续捂着耳朵皱着眉头,随口发出几声诅咒:”不知道又是哪个在家呆着荷尔蒙没处发散的东西出现了。”
她继续强迫自己研究书本上的东西,却突然发觉周围的环境突然静默了下来,沉静到诡异,她稍稍抬了抬头,看了一眼前面几个家伙一个个张大着嘴巴,瞠目结舌地盯着后门的方向看去,却又仿佛被什么威胁了似的,同时转过脑袋去埋头干自己的事,包括那个穿得一身放荡的小混混A。
她几乎立刻感觉到一阵带着针扎的视线在帮她的背脊做着密集的”针灸”活动,刺得她不安地僵了僵脊梁骨,但是,她很窝囊,她不敢回头,就连一顶深色的帽子随着不属于它本该有的重力,沉沉地甩在她书本上,她的脑袋也始终没有抬起来过,只是把视线稍微吊高,落在一件被敞开的灰色外套罩住的黑衬衫上,一股子钻心且浓烈的烟草味席卷而来,让她有些塞的鼻子瞬间通了气息。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
完全不带拐弯抹角的咒骂声从卓唯默的嘴巴里飚出来,看着那个还垂死挣扎往下低的脑袋,他用了这辈子最大的修养才让自己百转千回的脏话过度到这个还算能让人接受的状态丢出来。教室里的静默更加衬托出他的”穷凶极恶”,把他的咬牙切齿表露无疑,他没去看那几个因为他这个基本考勤挂零的家伙出现在选修课上的惊讶,把那个正想调侃,同他打招呼的小混混A瞪回自己女朋友身边瑟瑟发抖,跨着大步子把她大概在他来之前塞进他课桌的帽子捏在手里,砸到她面前,而她竟然还敢不把头抬起来,装死给他看?
解释解释解释!!女人怎么就那么喜欢听人解释,还他妈的有时效性,他该死地不想在那个老太婆面前显得太窝囊,难道要他当着那个老太婆的面,在她那个不知道哪里跳出来的师叔的冷脸前,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嗤……他才不屑。
只不过晚一天而已,她就把帽子塞还给他,算什么意思?她根本不知道,那顶帽子被他塞在课桌里有多久了,她怎么能那么若无其事地又把它丢回那个暗无天日的小角落里,等发霉,等破烂,等被丢进垃圾筒。
她扁了扁嘴巴,还是不敢抬脑袋,只敢让自己蠕动的唇瓣发出一些靡靡之音去打扰他的耳朵,教室里的一片沉静却让她的话带出环绕立体音在他耳朵边闹腾:”我他妈的没什么意思啊,就……昨天还蛮冷的嘛,所以,谢你借我带,现在还……”
“你他妈的有胆就继续往下说!”
看少爷我不把你打的哭爹喊娘,满地找牙……潜台词他没说,她却听得一清二楚,这不是狗屎的心电感应,而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明白的话,因为卓唯默垂在裤边两只捏得死紧的手,发出了清脆的”咯咯哒”的骨骼声。
事实证明,她没胆,而且是相当没胆,于是,她没把说完就会遭到非法暴力的话说下去,但是却用一扁再扁的嘴巴向他抗议。
“出来!”他抬脚轻踢开挡在他面前的椅子,并不打算演戏给广大群众免费看,私人恩怨,他习惯私下解决。
“……不要。”蚊子似的抗议,视线在他微沾到泥巴的裤脚边流连。
“你说什么?!”压低音量的威胁伴随着潜台词……不想活就再说一次。
“……马……马上就要上课了。”人都来了,实在没理由还翘课吧?
“……上课?”微提的升调跟着话外音……上课?你是该好好上课了!所以,少爷我来给你你上一课!
“……你非要把把潜台词表现得这么暴露么?”好歹让潜台词有它存在的价值吧,她一点也不想听得这样一清二楚,真的。
“出来!!!”他没了耐性,甩出两个字,率先跨步走了出去,余威在她耳边震荡着……不要让少爷我说第三遍同样的话,否则……
她不甘愿地站起了身子,装作若无其事地提了提裤子,动了动一直僵坐着酸疼的腰和脖子,正要离开座位,却被一直想讲话却又憋屈着的小混混A给叫住了。
“喂,我说你,怎么惹上卓唯默了,还把他惹得这么火大?不想活了?”
她很迷茫地摇摇头,深叹出一口气,耷拉着脑袋往教室门口移。
“萤一二不在,这回没人救你了。”
她白了那个幸灾乐祸的小混混一眼,一把拉开教室大大门,临走前丢下一句:“……你女朋友的葱油饼渣掉到衣服上了,快去擦吧。”多管闲事多吃屁!
卓唯默轻靠在走廊尽头的石柱边,双手环着胸,肩头微顶着石柱,拉长着脸看着那个从教室里走出来,拉着衣袖,眼神左右飞散的家伙拖拖拉拉地挪到自己面前,头还是低着,明显像他的显示,他的臭脸不比他那双灰尘扑扑的球鞋好看。
“傻站着干什么,拿手把女人下巴一勾不就好了!”多余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
他眉头一皱,越过她看向发出唏嘘声音的教室门口,只见几个好事的同学拉开了教室门躲在那里偷窥着,一见被他发现,立刻舌头一吐,头一缩,门一拉,让现场恢复原有的治安,他收回在他们看来恐怖的视线。
嗤,女人的下巴,他只动手掰过,动嘴啃过,只是用手勾这么娘的动作,他从来没做过,也明显不是他的风格,但是,这个时候,他竟考虑起那个白痴家伙的提议,打算做一个在他看来只有蠢货才会做的动作,反正,凡是他不擅长的事,刚好全是面前这个家伙的终极喜好,果然很蠢!
她看着他紧握的手松了松,再紧了紧,稍稍抬起,又放了下来,然后一声挫败的低叹跳进她的耳朵:”妈的,我做不来,你自己把头抬起来,少爷没兴趣对着个发旋讲话!”
她闻言,微微抬起了头,用她自己脖子全部的力量,却又淡淡地把视线扯了开来。
“……你到底在跟少爷我闹什么脾气?”脑袋他还可以用掰得让她看向自己,可眼珠子要怎么办,拿手去拨弄么?
“……”她无声抗议,把眼珠子从左边移到右边,中途瞄过他有些懊恼的表情。
“那个老太婆是来诚心找茬的,你是脑子进水了才看不出来的么?”亏他还一度认为她情商的确比他认为的要高,竟然连老太婆那么低贱的挑拨离间手段都看不出来。
“反正我被退货了,管你们路人甲乙丙丁要干什么。”她的眼珠子再从右边飞闪到左边,盗用自家师叔对他们的定义,对,他们是路人甲乙丙丁,她才不需要平白无故地再给自己脆弱的小心脏添到一道无谓的伤口哩。
“谁要退你货了?”他口气带着几份冲,到底是谁在退货?明明从抽屉里抓出被丢回来的帽子的人是他,被震得手脚一阵冰凉的人是他,就连昨天甩门走人后,待在酒吧里抽了一晚上烟的人还是他,她在这里恶人先告什么状!欺负他形象没她好,成分没她高,没她会装可怜,扮无辜,假若无其事么?
“反正我就是拿来给你们母子吵吵架,制造炸药气氛,让你有借口跟她对着干的东西!”亏她还觉得,是她害他倒霉,心有愧疚,搞了半天,其实大家都不是什么好鸟,半斤对八俩。
“我那是……”他要跟那个老太婆对着干,是他的事,管她什么事,她急着往混水里跳干什么?就算他一开始有点动机不纯,是想恶整一下那个老喜欢干涉他人生的家伙,那也只是顺便而已,难道他胸口这个坏掉的零部件是假的?他跳的欢腾的零部件其实是肾脏不是心脏,他眉头一皱,沉下嗓子,”“妈的,你分不清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么?”
她的确分不清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的,因为她眼下什么也听不进去,她眉头一横继续她的”反正说”。
“反正要不是那两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我们本来就是路人甲乙丙丁的关系,这样挺好,以后见面打招呼就好了,要是麻烦,省了也可以。”她可以简单地回到原来见他的两个场景,让他骑着摩托车从她身边继续呼啸而过,或者在他和女人搞不清楚的时候,从他旁边飘过去,绝对没问题!
“谁他妈的要跟你当路人甲乙丙丁!”她从来都不在他路人的名单上,顶多在他不能碰的女人名单上驻留过一阵子,而且现在已经被他移还到新的名单里,那里目前只有她一个,也还没有换人和增加人的打算,既然开辟出了新名单,他就没打算让那里空白着,所以,她还得给她老实地待在原地,没他允许不准擅自调离。
“反正你想干什么我也没兴趣知道,你去当警察也好,当流氓也好,反正你一开始也没打算告诉我,反正我们本来就不是很熟,反正要不是你倒霉我也不会那么在意你的!!”
“……”她最后的声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勇气,还糟糕地破了音,尖锐地回荡在他耳朵边,他有些消化不了,绞在心肺里,和着他昨夜咽下去的一肚子乌烟瘴气,让他百转千回了好一阵子,他皱了皱眉头,轻启了唇瓣,又仿佛接不上什么话似的,最后丢出来的,竟然是一句听上去就有点呆呆的,”你……说什么?”
勇气透支光后,她虚脱地直喘气,手指卡在下唇和牙齿间被啃咬着,她说了什么,连她都好象在情景回放一遍,她好象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她好象说了什么肯定会惹他生气的话,她好象说了什么她心理的大实话。
“你……说什么?”这次的潜台词不是”有胆再说一遍”,而是……他一点也不想再听第二遍。
于是,她闭了口,更加使劲地去用牙齿蹂躏她的拇指,死死地咬住。
“所以,这就是你和那家伙玩完的原因?因为他不倒霉了?”这仿佛是第一次,他这样开诚布公地和她提起萤一二,他听过她有些封建迷信的命数,从萤一二的口里,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她的事,不是从她口里,拐弯抹角地被他搁在与自己不远与近的地方,但是,这次,他直截了当地听到了,从她的嘴巴里。
但是,很难高兴的起来。
所以,她只认为,他把她当成和他老妈对着干的东西,因为她就是把他当成一个因为她而倒霉的人,才会多看他两眼,所以,她才对相亲的事默认,不反对,拉着他一起坐公车,帮他整理房间,煮饭,所以,她才看着他倒霉时,露出一丝莫名其妙的淡笑,所以,她才总是问他”你还是很倒霉吗?”
真是让人窝火的理由。
他扯出自嘲的一笑,把头微微一移,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在哪里好,最后却还是落在这个他根本不想再多看一眼的家伙身上,他挪开了脚步决定走开,走得远远的,走得干净利落一点,却被那个说完狠话就不敢再用任何动作的家伙扯住了衣角。
他反头看了她一眼,用尽了力气才让自己不用甩得从她手里挣脱,只是抬手慢慢拨开她牵扯着自己的手,轻轻推了一把她的肩,让她踉跄了一下,站到一边。
他顿了顿脚步,喉结轻轻滚动着:”……帽子,你不要,就丢了好了,反正,我也不打算要了。”
“……”
卓唯默第一次出现在选修课的课堂上,还是没有打破他考勤为0的记录,卓唯默第一次想跟人解释什么,却因为对方的不知好歹让他保留下了第一次。
她坐回了位置,听不到全班同学的窃窃私语,盯着压在书本上的帽子,感觉有什么东西把那页”风流绝命散”给打湿了,还好,只有两滴。
反正……就算她说,她只是讨厌被他当成路人甲,只是想有些话不是从别人嘴巴里拐弯抹角听到的,只是怪他连考警校这种连普通朋友也该被告知的事都懒得跟她提,他也不会相信了。
反正……
她就照师叔大人的话,抱着她的烂命活一辈子好了!
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