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片青葱中,我打量四周。这鬼地方竟然在南面有一座高山,此山生的好呀,但见山峰高耸入云,隐没云间,太阳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怪石嶙峋,遮云蔽日,令人陡生凉意。我仰头上望,这样做怪,山顶还顶个白头巾。开什么玩笑呀。我好歹也是高中学文科的,地理高考还是优秀的,老子的家乡在河南这个大家都知道。但是珠穆朗玛峰在河南这个谁都不知道。明明是夏季,非弄出座有积雪的山来岂不是大大的怪事?
山脚有石碑,上书几个大字:隐阳山。
冰岛渔夫怎么把我弄到这个地方来了?
在我的南面不远处有一个村庄,有几十户人家的光景。当然一例是低矮建筑。哼哼,大概这个是走到古代必然的吧。看惯高楼,看这些茅草屋木房子还真不习惯。
距离村子不远处一条河流从西边缓缓流来,水流清澈。岸边丛生着芦苇和我叫不出名字的水草。和风吹送,一阵阵禾稼的清香,青草的气味,水流新鲜的气息,弥漫开来。我不觉张开双臂伸个大大的懒腰,做了几个深呼吸。胸口舒服极了。好像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也许古人有古人的幸福,没有现代的便利,却可以安步当车,有这样新鲜的空气,这样养眼的河山。多好呀。
我干脆走到河边。
我又不知我是来做什么的。不知道冰岛渔夫神秘兮兮把我弄这里来做什么的。
特意看了看河边的石碑,名曰:涡河。
河边有一个孩子,他的头发是白色的,长长的披在脑后。十岁光景,呆呆的看着河水,好像一截枯死的木头。这个是谁家的小孩子,真好耐心,我看水他也看水,安安静静的。
不对呀,好像有什么东西我忽略了。
有一种的奇怪的记忆在我心里苏醒,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前世的记忆吧。
奈何桥上的那碗迷魂汤被这河水涤荡的清明。原来我有这样一个前世。我的前世是在这里的……
我低头审视自己,个中须着眼,认取自家身。
千万年,我是怎么的迷茫?
此生是我?他生是我?
我举起自己的手,小小的,嫩白的,宛如无骨。我曾经多次艳羡别人的,原来我也曾经拥有。这个是我的手。
我的躯体竟然是一个女童,还没有发育的小豆豆,也就十一二岁。黄裳粉裙。
我抬眼看着河边的孩童,是的,我认识他,他是我的姨弟。
他是我的耳弟弟。
关于他是弟弟还是哥哥这个公案注定了无头。
他的妈妈是我妈妈的姐姐,她们是益寿氏的女儿婴敷,女敷。
据说阿姨怀孕了许久许久,至于多久,我不敢说,因为很多人说是八十一年,这个肯定是假的了。因为阿姨现在还没有八十一岁。但是人们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他们不能理解的神奇,我何必把他们唤醒呢?
问题是他的妈妈先怀孕的,我的妈妈先生下我。
而且是整整早生了一个时辰!
他的头发生下来就是白的。
我生下就成了白发人的姐姐。
他银白的长发在后来也成了他神奇的象征。
我倒是认为是一种病态。(偷偷想想还可以吧?人就是喜欢这个样子,一嘉许就什么都好,弄出名声就成神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真相。)
我的名字叫睐。他的名字叫耳。
他弯弯的凤眼总是那么沉静。他的耳朵垂肩贴脑,硕大无朋。在他银白色头发的掩映下,显得那么突出。所以他叫耳。
我黑白分明的眼睛,顾盼流转,所以我叫睞。
我的父母在战乱中丧生了,三岁我便在阿姨的身边长大。
耳弟弟和睐姐姐情同手足,也本来就是手足。
我好像用了一个世纪,用了一生的力量把前生想起来。
想起我有个他不喜欢的行为,他也有一个我非常不喜欢的行为,就象现在——发呆。一截枯死的木头一样。
每到此时,我就喜欢去揪他的耳朵。不知道他的耳朵本来就大,还是被我揪大的,反正2000年后,人们塑他的像的时候都没有忘记他的两个硕大的耳朵,却独独忘记了我,他的姐姐,在他的身后。
现在,就让我把他去唤醒吧。
“姐姐,你又来了。我在看水呢。”
走到他的身边,是一种熟悉的体息,仿佛麝香的气味。我伸手揪他的耳朵,好像我已经做过的千百次。
“水有什么好看?你都看了许久了。今天明天流的都是一样的水。”
他偏偏头,并不回头。就知道是我。
“姐姐,为什么山那么高,水那么低?水为什么不流到山上去?你想过吗?”
“耳弟弟呀,你真是笨呢,水怎么可以流到山上去?整天怪想法的。”
“姐姐,你能离开水吗?”他小小年纪怎么就那么大的定力呢,总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这个是我的兄弟呀。
“谁可以离开水呢?我要喝水,洗衣服用水,灌溉田地用水……当然离不开了。”
他微微的笑了,很得意的样子。
折一根芦苇敲着河岸唱了起来:
上善若水兮,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处众人之所恶兮,
故几于道。
我听他还带着几份童稚的歌声。暗暗钦服上天的鸿德。原来老天造人真是这样有差别呀。这样看看河水就能出哲理呀。
嘿嘿,学习中。争取回到现代的时候也深刻起来。
“阿睐,阿睐”突然有个声音在叫我。我循着声音看去。
面前一英俊少年,长身玉立。剑眉猿背。红赫赫的面膛,好像是急跑来的,呼吸急促。看见我,一脸的喜悦,上前抓住我的手。“走呀,我到处找你,我带你去看好东西。”不由分说,拉我就走。
我回头看耳弟弟,耳弟弟已经回转身,继续看他的河水。
走了很远。我突然想起:
耳弟弟怎么不唱歌了?
你愿意做将军夫人吗?
被俊秀少年汗津津的手拉着,我一半不情愿一半好奇。
我迷茫的神经一半在现代一半在春秋。我需要集中精力回想起往事。前生今世纠缠着,我现在在找回曾经的自己,加上后世的智慧。
这个少年是我们的同乡好友,名字叫做庚子。
他和耳弟弟正好是一个对比。
庚子爱动,耳弟弟爱静。
庚子好武,每天舞枪弄棒,想着哪天去搏一个功名。小小年纪就好有志气,想着蔭妻封侯。
耳弟弟好道,他要寻找一个规律,他总是说花叶怎么的繁茂,最后都会返回到它的本根。
耳弟弟虽然比我小,但是它在我面前却是一个谜,明明在我咫尺,有时候却是感觉非常的遥远。我不知道怎么才可以把他握在手里……
当时苦县曲仁里属陈国,陈国是楚国的附庸。周王室衰微,已经不足以号令天下,各国国王都有心扩张疆域,一统天下。各国争霸,战争迭起。
每一场战争中,满地的流血中,叠压的尸体里,攻下的城池里总会站起来一个将军。将军攻城掠地用战绩成就着君王着威名,也成就着自己的功名富贵。
这个世界总在毁灭一个的时候建立另外一个。一将功成万骨枯。
曲仁里是偏僻的,每到风吹过的时候,总是带来这样那样的消息。就是偏僻的地方也不例外。
看到许多人因为武艺高强做了将军,庚子总是说:
我也会这样的。
然后他就把眼光投向我:
阿睐,你愿意做将军夫人吗?
每到此时我便用眼光寻找耳弟弟。心里有小女孩隐约的得意。不管怎样,不管那个时代,被人深爱都是一件让人骄傲的事情。
然而,做不做他的夫人那是将来的事情。对不对?
阿睐还小呢。虽然铜镜里的小女子已经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青青的发髻。可是阿睐还只有11岁。
妈妈是16岁嫁给爸爸。想起妈妈心头按捺不住忧伤,幸亏有婴敷阿姨和耳弟弟。耳弟弟的爸爸在一次醉酒后被乱兵所冲,也已经失踪十多年了。
阿睐的家就是阿姨和耳弟弟。
阿姨辛苦织布耕田,耳弟弟养了一头大青牛。这个大青牛好神气呀,背高高的拱起,坐上去和骆驼一样舒服呢。
我很异心这青牛是懂耳弟弟的话的,弟弟不说话,它就知道是应该走还是应该停下。比一般的牛要高大,很庄严的样子。
反正和耳弟弟一样神气了。
阿睐在婴敷阿姨的教导下已经可以织很惹眼的布。让隐阳山里的花草长到布上。活生生的。可以引来蝴蝶呢!
阿睐在山野里长大,能识百草。我可能叫不出草的名字,但是我的舌却可以品味出那种草有什么功效。我采来的草药也可以换来钱币呢。
附加一句呀。当时我们的钱呀,可不事象现在那么的简单,都是长方形的纸币。楚国是当时唯一具有金、银、铜三种铸币的国家,钱的形状有贝形币、布币、刀币和钱牌。著名的如鬼脸钱、蚁鼻钱。我们可以换来钱币作束脩送耳弟弟去读书。
束脩懂不懂?就是学费了。
嘻嘻,我们一家相依。日子还可以过的下去。
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就是不能没有阿姨和耳弟弟。
阿睐是周灵王元年——公元前五七一年,二月十五日的寅时来到这个世界。
耳弟弟是周灵王元年——公元前五七一年,二月十五日的卯时来到这个世界。
谁能说他不是因为我而来呢?弟弟来就是要护卫我的。
多少年以后我才知道我是多么的一厢情愿。又何止我呢?我们不都习惯考虑问题从自己出发吗?
被庚子牵着,一直走到隐阳山脚的一棵大树下。这棵大树虬枝盘旋,柯如青铜。不说枝干高插青冥,树干就要七八个人合围。
要到了现代肯定又要被保护起来了。单单隐阳山这样的树不知道有多少呢!
庚子拉我走到树下,认真地擦块石头。
“阿睐你先坐下。等我呀……”
他神秘地笑着对我说。
他一转身钻进了树丛里,不大会他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小动物。
小家伙红红的皮毛,滑滑的闪着光亮。尾巴蜷缩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可怜地看着我,却掩盖不住她的机敏。
“阿,一只小狐狸!”我简直高兴坏了。一下跳起来。
轻轻的抚摸着她的毛发,她也似乎知道我的善意。不躲不藏。
庚子嘻嘻的笑着。很满意我的反应。
记得我们三人曾经说自己最喜欢的东西。
庚子说最喜欢老虎,一声吼山林震撼,百兽震慌。做人就做老虎。
我说我喜欢狐狸,漂亮,机敏。
耳弟弟说他喜欢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没有想到庚子就记在了心里,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给我捉来。
我给小狐狸起了个名字叫水袖。从此水袖就日日在我身边了。
嘿嘿,在现代没有养过宠物,养个宠物还要上户口。在这里可以有个宠物,还是狐狸,得意中。
“阿睐,要不要我打拳给你看?我新近学的仙猿拳!”庚子兴致可真不小。他说着就要比划起来。
我远远看见耳弟弟骑在青牛背上来了。
他的银白的长发在晚风中吹着,银光闪闪,让人疑心天上的星星藏在里面了,不,使银河倾下来泻到这里了。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耳弟弟就是我的银河,我的星辰,我的天空,我的世界。
我连忙跳起来,抱着我的小狐狸水袖飞跑过去。
耳弟弟明天要去读书呢,今天要回家吃饭了。婴敷阿姨要等的心急了。今天没有织布呢,晚上要做工了。
夕阳西下,庚子在夕阳里,落山的太阳给他镀了一个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