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有女惹衣
院门悄悄然拉开了一道缝,从缝隙里探出半抹身影,只有半人来高,因那人是坐在转椅上的。
步忍赫然地睁开双眼,轻启唇角,他问那人:“走吗?”
“我可以走吗?”那人拍拍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
点点头,步忍给他肯定的答复:“跟我走,你便能走。”
他略沉吟了片刻,只是片刻,而后他肯定地告诉自己,也告诉步忍:“我……跟你走。”
“那么——来吧!”
步忍施法将自己悬浮在半空中,十指轻抚着那团气,他闪烁的眼神始终含笑。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流火?”
没有声音,一点声响也没有,四周围静极了。
他自说自话:“这是你最喜欢的地方——霸圣金堂底下的金库,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了,我还知道你最喜欢对着这些金子啃干粮,那是你最爱的事吧!瞧!我什么都知道吧!可你却未必知晓每一件事情。”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虽然他说话的那个人未必在听。
“前段时间你丢了十两金子,对不对?就为了这十两金子,你哭得跟泪人似的。”他嘲笑她的眼泪连同她的小气,“你说你守着这么大堆的金子,怎么就发现少了那么区区十两呢?到现在我都想不通,你居然在我顺手牵羊后的第二天就发现少了十两金子。莫非你也像我这般有法力,可以看到一些平常之人看不见的东西?”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他闭上眼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絮叨着,“你还要睡多久?睡久了会累哦!不过相信我,很快你就会醒的,等我找到那个可以使你复活的人之后就带你回飞马山,我一定有办法让你再次睁开眼睛看看我。我知道,你不会舍下这么多金山不要的——你舍不得,我知道……”
“咳!咳!”青灯轻咳了两声以做提示。
最近步忍很喜欢对着那团气不停地说话,从前他可不知道他是如此的长舌。
见他回来了,步忍深知他期待的事有了结果,从半空中跳了下来,他挥开巨大的黑袍,背光而立。
“人呢?”
赫然睁开双眼的步忍瞅着青灯要答案。
以为他早已忘记这茬,这会子突然提起,青灯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已接了过来,被锁在隐魔体内——要见她吗?”不想让她看到身处的具体位置,只好用这种办法带她过来。
步忍没有说话,轻念了几句咒语,原本隐没的场景渐渐具体起来——一个身高只到青灯胸口的女孩揉着眼惊魂未定地四下里望着。
“是她?”步忍不确定地望向青灯。
“是她。”在找到她的时候青灯也曾怀疑,拥有那种力量的人怎么会是这么矮小孱弱的小女孩呢?
和尚推了小姑娘一把,让她先去讨好讨好眼前这个能决定她一生的人——“叫先生。”
她双手背在身后拘谨地仰望着步忍,深知谄媚无效的步忍也未多言,只是定定地回望着她。
“你知道你是谁吗?”他沉声问道。
“惹衣。”她直直地吐出两个字。
惹衣?惹衣……
步忍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若是她的祖先没有在那场战役中失败,她的名字该顺着辈分来,绝对不会是“惹衣”这两个字。
“这名字……谁给你起的?”
“不记得了。”
她被转了太多手,太多的主人买了她,又卖了她。每个主人随着心情丢给她一个名字,或者只是一个叫起来方便的代号,就像小猫小狗到了吃饭的时候,主人用那两个字将它们唤到跟前,尔后丢块骨头在地上。
惹衣是她到花楼以后有的名字,起初接下她的鸨母不是叫她这两个字的,后来不知谁喊着喊着就变成了“惹衣”——她总怀疑那是因为她天天蹲在井边浆洗衣裳的缘故。
天天洗,天天洗,洗得手脱皮,再长出新皮,终究一天天地迅速老去,成了现在这副枯老如树干的双手。
如果可以,她这辈子再也不想惹衣!
“你就叫惹衣?”步忍的意思是,她不曾有过姓吗?她的亲生爹娘是否告诉过她的祖先是谁,她的家族曾有过怎样辉煌的过去。
然这一切,现在他无法对她说明,怕是说了她也不会相信吧!
她摇摇头,眼神转向青灯,显然这样的谈话她很不感兴趣,“可以吃饭了吗?我饿了。”
步忍望着青灯,他在等待他的解释——你找回来的是一饭桶吗?这才几点就吃上了?
青灯用腹语告诉步忍:一个常年饿着的人对食物总有无限的渴望,就同你们家流火小姐一样。
步忍点点头,承认青灯的说法不错,“你去给她找点吃的,我去去就来。”
“你不是着急回飞马山吗?”
“我还要去接一个人,带上他,我们就回飞马山。”
“还有一个人?”青灯直觉问道,“谁?”
“一个等了我十年的人。”
一身黑袍隐在茫茫夜色之中……
他走了,独剩下青灯对惹衣大眼瞪小眼。常年处于饥饿状态的人对吃有着特别的渴望,可是她以后要做的事是绝不允许她这么爱吃、好吃的,他得想个办法治她这毛病。
他嘴皮子搭拉搭拉,“你……吃饭啊?”
她诚恳地点点头。
吃点什么呢?他满脑子寻思着——有了!
“我带你去吃点好东西。”
“什么?”她充满期待地瞅着他。
“面片汤。”
我就不信喝下一锅面片汤,你以后还会有那么好的胃口。呵呵!
他停在院门前,阖上眼久久未动,似在等待什么,又似乎只是任时光游走,让命定之事得以延续。
过了片刻,院门悄悄然拉开了一道缝。从缝隙里探出半抹身影,只有半人来高,因那人是坐在转椅上的。
步忍赫然地睁开双眼,轻启唇角,他问那人:“走吗?”
“我可以走吗?”那人拍拍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
点点头,步忍给他肯定的答复:“跟我走,你便能走。”
他略沉吟了片刻,只是片刻,而后他肯定地告诉自己,也告诉步忍:“我……跟你走。”
“那么——来吧!”
步忍伸出左手,手指碰触到他的双腿,一团蓝气自他腿上升腾而出。他不由自主地用双手撑着转椅站了起来,双腿像是着了魔一般跟着步忍离开的方向踏出第一步、第二步……
他能走了。
本该睡得深沉的幼微忽然从梦中惊醒,她梦到哥哥能从转椅上站起来,能走出院落了。可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只有满面的泪痕诉说着她无法言明的痛。
她挣扎着起来,想去哥哥的房里瞧瞧。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傻,已经瘫在床上十多年的哥怎么会一夜之间用两条早已失去任何知觉的腿走出院子,她是被自己的梦吓傻了。
摇摇头,她打算结束这个愚蠢的念头回房里好好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才可应对王上,养足了精神才不会胡思乱想。
就在她调转脚步的一瞬间,她发现院门开了,石阶上稳当当地放着哥的转椅。她亲手做的转椅,十多年来它早已取代哥的双腿成为哥的一部分,它怎么会被遗忘在门口?
她亦步亦趋地走上前,心上明白有什么事即将发生。她甚至想收回脚步,忽略一切,原以为这样就能避开灾祸。
怎奈……怎奈……
“哥……”
她眼见着哥站在一个黑袍男子的面前,夜色太浓,她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双眼却盛满哥站立的身影。
这景象未给她带来喜悦,却隐隐暗示着危机。
“哥,你能站了?你这是……”
“幼微,哥要走了。”他的开口逼着她直视问题所在,在她还茫然不知所措之时。
“哥,你要去哪里?你的腿怎么就……”她有一肚子的问题,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解答她这些问题的人即将离她远去。
长骁伸出双臂抱了抱妹妹,像是最后一个拥抱,在他松开的瞬间,幼微感觉自哥的双臂触摸过的地方开始泛起凉意。
“对不起,以后你得自己照顾自己了。”这话说得多余,自他瘫痪在床的那天起,她便学会了照顾自己,顺带着还得照顾他这个大哥。
自那一天起,他就像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只是他未想到,他站起来的那一日就是他们分别之时。
幼微伸出手想拉住他,却只是令他离她更远,“可是哥,你为什么要走呢?”
“从我被神兽穿过身体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会有这一天,只是,他到现在才来接我。”他望了望身后的人,他似乎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他唯有长话短说,“幼微,你知道哥怎么想吗?那种瘫在床上等着别人过来说笑话逗你开心的男人是多么的无能,哥希望有一天能走到所爱之人的面前,抱她上马,带她回家——幼微,哥也有想保护的人。”
“那你就不想保护我吗?你就能放得下我吗?”知他下定决心要走了,幼微揪住他的衣袖不放,她知道自己孩子气,可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抽回自己的手,长骁逼着自己无情,“你已经可以照顾你自己了,而且想照顾你的人不该是我啊!”幼微,至今日起我们都寡情一些吧!
“哥,哥你别走。我们还像从前一样,我照顾你,我们兄妹俩彼此照应着过活,不好吗?”
“记住哥一句话,小心御临王。”他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渐渐隐于黑暗之中。
良久良久,幼微方才意识到刚刚站在哥身后的那抹身影像极了……像极了换上黑袍的白衫先生。
“若真如你所说,当年你兄长因为被八神兽的精魄所伤瘫痪在床,如今忽然之间他又站了起来,这很可能还是跟八神兽有关。”
海日楞就事论事,没留意幼微的表情有多复杂。
“如果你没有看错,带走他的真的是步忍,那极有可能步忍已经找到了某只甚至是几只神兽的精魄——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还有,”他接着说明他们目前面临的窘境和将要选择的立场,“如果你兄长选择为步忍效忠,你该怎么办?你又该如何对王上解释?你都想好了吗?”等了半天等不到她的回答,海日楞忍不住推了推她。
“我不知道。”幼微懒洋洋地丢出一句话,继而闭上眼睛假寐,她满脸倦怠之色。
“喂,你别一句‘不知道’就给了结了。”了结了他,能了结王上那头吗?
将她的下巴从几案上抬起来,他逼着她面对他,“若从前王上在你心目中还是唯唯诺诺很好糊弄的模样,经过这一阶段的事,你该看清他的真性情。他绝对是古往今来难得一见的帝王之相,他绝对不会任你选边站或者左右摇摆不定,他要的是全心全意的付出和绝对的效忠。即使他发现你有一丁点可能背叛他的地方,他也会毫不手软地将背叛斩除,你看看——你看看王上对步忍所采取的手段便知道一二了。”他话未完,她的身子又一次地瘫软在座椅上,就是不肯直挺挺地坐好,她周身的力气仿佛在一昔之间被抽得精光。
海日楞不得以,只好强行将她的身子扶正,他不许她就此瘫下去,“现在你如同身在悬崖,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你可要三思而后行。”
“你不要烦我!”她气恼地甩开他,不要坐直身子。
“你不烦你,王上也会来烦你。你不想好答案,待他问起来,你如何交代?”这孩子真是不知死活,晃晃晃晃晃——他得把她晃醒。
幼微反唇相讥:“既然在你的心目中,王上如此不堪,你为什么还要效忠于他?你大可一走了之。”
“不,”海日楞蓦然地摇了摇头,“我不能走,我走了,红蔌怎么办?”
红蔌……他还惦记着他的红蔌?
好歹他还有个人可以惦记,她呢?哥哥走了,偌大的府邸只剩下她一个,她连个可以惦记的人都没有。
她好恨,恨哥哥走得决绝,恨哥哥连点留恋都不给她。
她的恨瞬间转嫁到海日楞头上,“红蔌已经不在了,现在居住在那个身体里的人叫舞雩,是王上的曾祖母,御临王朝当年的皇妃——哪儿轮到你来惦记?”
“我相信,总有一天红蔌会回来的。”他眼中埋着无限的坚定。正是靠着这份坚定他才能守着都城,守着王上,守着那张已更名为“舞雩”的脸。
陷入孤独中的幼微见不得他的好,一盆冷水毫不留情地泼了过去,“就算红蔌会回来,你能等到那一天吗?”
魂魄不会老去,她停在死去的那一刻。而他呢?随着沧桑岁月慢慢变老,等她回来的那一天,或许他的脸上已爬满皱纹,老得连红蔌都认不出他来。
她说的正是他不敢想的可能。
他不敢想她归来的那一日,他是否已垂垂老矣,老到她从他面前走过就辨不出他来;他也不敢想,她归来的那一日,若她的身体已老去,她该寄居在哪里;而他最害怕的是,若她归来的那一天,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已离去,她孤孤单单地待在这世上,又该如何是好?
他不去想那些根本不会有答案的事,想多了不过是自寻烦恼。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等待,等待着她的归来,同时尽量地让自己活得更久,久到可以陪伴她哪怕只是一段时日。
因为,这是他亏欠她的。
在他们共同度过的这些岁月里,一直是她不断地付出,他被动地接受。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觉得他们之间有欠公平,所以夺去了她的魂魄,让他在余下的生命中等待着她的归来。
“对红蔌,我只能选择等待,你呢?对你兄长,你会做何选择?”除了等待,她该还有别的选择。
幼微以沉默相对,在等待之外她还有很多条路可以走,可是每一条的结果都全然不同,而且……皆处处藏着杀机。
“你觉得我该选择什么?步忍还是王上?”她挑眉望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用心为官吗?你以为是为了王上的大好江山,是为了天下苍生的福祉,是为了黎民百姓的安乐?”她告诉他,“不是!都不是!我是为了我哥。”
十年前,哥为了她瘫痪在床;这十年,她完全是为了哥在活。
“十年了,我为了哥而努力入朝为官,为了哥放下姑娘家的羞赧撑着整个家,为了哥我完全忘记自己从前的模样。你知道吗?如果没有十年前遭神兽攻击事件,这十年我本该接受大家闺秀的训育,成为一个贤妻良母,或者现在我已经嫁人为妻,成为某人的夫人,某家的媳妇。”
她望着自己的双手,那本该拿着绣花针,如今却学会握剑的手,“可现在呢?哥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宅院,我又能做什么?时光不会倒流,我的人生退不回去了。我做不了从前的我,也无法继续现在的自己。你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他们兄妹情深至此,海日楞好生羡慕。没有兄弟姐妹,连半个家人都没有的他从小跟着师父学习法术,若说兄妹,红蔌怕是算得上他的妹妹了。
以他和红蔌的感情来判断这对兄妹,他可以告诉她的是:“相信你哥,在你舍不下他的同时,他一定也舍不得你。只是有些事他必须要去做,等做完了定会回来找你。”
是吗?会吗?哥哥还会再回来吗?
她不确定地望着他,等到的是海日楞沉沉地点头,“为了能再见你兄长,先想好怎么跟王上交代发生的这一切吧!”
幼微跪在大殿之下,俯首盯着地面不敢多言。
御临王靠坐在皇座上不断地甩动着双腿,死一般的寂静在空中蔓延。殿下无一人敢出言相劝,这是何等大事——在王上与飞马山处于敌对状态的今天,臣子的家人居然背叛王朝投靠敌方。
这等于当众打了御临王两记耳光,让王上颜面何存?
“本王该恭喜你,幼微。”
王上忽然出语吓了众人一跳,这叫什么话?
御临王含笑说道:“长骁瘫于床榻之上十载,今儿忽然双腿能立能行,本王不该恭喜你吗?”
“臣有愧。”幼微额头紧贴着地面,冰冷的石头让她清醒以对。
“与你无关,那必是你兄长无奈之下的举动。”御临王摆出一副体贴的面孔,“现下本王只想问,你欲何为?是随兄长一起投靠飞马山,或是辞去臣子之职赋闲在家,还是……”
幼微对着地上的石头一字一句说道:“臣必当尽心竭力为王上,为王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抬头看着本王。”
御临王忽然走到她的面前,冷声下着命令——他最讨厌别人说话的时候不看着他,没有眼神的相对,欺骗总是来得格外容易一些。
十年间,他跟先生之间便不曾对视过,他们错过了看到对方真实心意的机会。今日,相同的错他不会再犯第二次。
“告诉本王,你说的是真的,你会效忠御临王朝,效忠本王……至死方休。”
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从御临王的足移至他的脸,仰视着他的眼睛,她郑重承诺,“我会效忠御临王朝,效忠王上——至死方休。”
换上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御临王亲自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她,“本王相信你会做到的。”轻拍着她的手背,他给她全然的信任——以他所能给的分量。
幼微虽然站了起来,可大殿之上紧张的气氛并未缓和。在场的臣子都知道,飞马山的法师一族明摆着与王朝为敌。以他们目前所得的民心和未可知的法力,一旦挑起战乱,将给王朝带来前所未有的打击。
“本王想知道各位的意见。”
下有臣子对曰:“臣以为法师一族王上无须放在眼里,他们无兵无财,就算掀起战乱,也难成大势。”
御临王可不是无端自大的人,他需要搞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三思方才后行,“海日楞,你原是法师一族的族长,你怎么看你的那些族人?”
海日楞眼不抬地答道:“法师一族世居飞马山,自给自足,若说财力的确不具备与王朝相抗衡的力量。可一名法师可抵百千将勇,这倒是不争的事实。”
马上有将军不同意了,“海大人,你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也不想想那些法师哪一个上过马打过仗,论起兵法战术更是一窍不通,怎么能跟我们这些长年征战沙场的人相比?”
海日楞一言不发地闭上双眼轻念咒语,下一刻将军顿时捂着双眼在地上打滚,口中不停地哀叫:“痛!痛!好痛——”
睁开双眼,海日楞不知又念了些什么,疼痛从将军的身上散去,他慢慢地睁开双眼,眼已红,冷汗更是布满他的额头。
“我只是念了一句咒语,便成了这样。若法师一族的长老联合下咒,大军会落得怎样的境地,将军请三思。”
海日楞冷淡淡的一句话让那些自大的将军冷汗直飙,法师一族的厉害他们还只是初初见到。
只是那些自认资格老且有恩于王朝的将军嘴上仍不肯认输,“不要以为会念几句咒语就了不起了,到时候战刀起、马蹄飞,哪还会给你念咒语的工夫?你就站着等死吧!”
海日楞冷言相讥:“怕是你三军未前就早已中了法师一族的咒,半点动弹不得了。”
“你……”
“住口!”
御临王一语喝住了臣子的争执,他深知争执不具备任何意义。法师一族的厉害他已窥得冰山一角,如他所愿,几位大将的骄傲自大被震慑住几分,却也不能因此而动摇了整个军心。
一支国家的军队最最输不起的正是军心。
至于海日楞所说的,他自有应对之策,“海日楞,从今天起,本王将几位将军交给你,由你教导他们如何防范法师一族的咒语。”
海日楞略顿了顿,俯首道:“王上交给臣之事,本属臣分内,然臣有一不情之请。”
御临王的掌心向下按了按,制止了他的请求。回过身他吩咐一旁的侍官:“海大人随时可以进后宫,他想见谁,你们一概不得阻拦。”
呆愣了片刻,海日楞忽然跪下来,整个匍匐在地上,“臣谢恩。”
不知从何时起,幼微下了朝不再回自己的府邸,而是整日地泡在海日楞的自开草堂,一如这日。
她大咧咧地靠在人家的榻边,啃着人家的点心,喝着人家的茶,这还满脸满心的不满意呢!“又是这几道点心?你就不会换个花样?”
“我说幼微大人,都城里的茶楼有几道点心,你是知道的,我上哪儿给你变出新花样来?”有的吃就不错了,她还嫌?
“这么大一间自开草堂,连个做点心的厨子都没有,你也太节俭了。”他的俸禄,在一帮臣子中算拔尖的了。
海日楞为自己辩解道:“以前点心一直是由红蔌亲手做的,她做的点心哪是一般的厨子能做出来的?”提到红蔌,他又是一阵的沉默。
推推他,她想打破这份沉闷,“王上已经松口了,你随时都可以进宫见她,你怎么不去?”
“进了宫又能如何呢?”
他歪着身子坐在她旁边,捻了一颗包子丢进嘴里,比起红蔌做的包子,那味儿差得不是一点点。
“对她,我该说些什么,我又能对那个已变成王上曾祖母的女人说些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见也是白见,徒增尴尬,还不如不见。”
幼微抹着茶盏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告诉他:“可我听说她的情况很不好。”
海日楞一怔,静待下文。
“自那****欲亲手杀掉步忍,不想反杀了流火小姐之后,她的神志就变得不太清楚。有时不吃不喝静默地待在那里一动不动,有时大吵大闹像疯了一般。”怕是巨大刺激之下的后遗症。
“宫里自然有人照顾她。”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幼微可不这么看,“她在宫中身份尴尬,王上顶多派几个宫女侍官照料她的生活起居,精神方面谁会给她宽慰?那么年轻的女人自称是王上的曾祖母,不知情的人怕是躲她都来不及,还会对她多加照料?”而且,依幼微看来她的性子也让人难以亲近。
他深知她说得有理,可要他如何面对那个名叫舞雩的女人呢?
见他陷入沉思,幼微知道有些事有些人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想通看透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留给他时间,让心事慢慢沉淀。
可有些事却是当务之急,来不得半点马虎。
“你真的打算教会几个将军如何防范法师们的咒语?”
见他闷不吭声,幼微愕然发现被她说中了,“海日楞,你已经抛弃了飞马山,难道你还要全然背叛你的族人吗?”
“不是我抛弃了他们,是红蔌被彻底地抛弃了。如果我不找回她,这世上还有谁记得她?我必须这么做,别人不懂,你还不明白吗?”
“总会有其他的办法,然你若真的教会那些将军,让他们去屠杀你的族人,日后怕是你恨死自己也无用。”
流火小姐的死,幼微总觉得自己有责任。她甚至觉得就是因为她间接杀死了流火小姐,上天才带走了哥哥。
这是上苍给她的一种惩罚,她当真这样以为。
她正想着想着,他赫然笑开了,幼微不解地望着他,“你笑什么?”
“以前你处处看我不顺眼,盯着我就像盯着一个随时会背叛王朝的反骨,现在我们居然可以坐下来喝茶、聊天,你还会为我的安危担心着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事事在变,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只是希望事事能向好的方向变化……”
他放眼望向远方,心中暗自下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