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大兵压近
好说歹说将那答儿送还到四弟院里,宜寞转过头教训兮时:“你教那答儿些什么呢?”
悍?她以为那答儿是“匪”呢!
“这是你占卜的结果吗?”
“对付乜宜驭那种迁怒于女人的无能鼠辈就是该一悍到底。”兮时义正词严。
听得宜寞直翻白眼,这哪是什么占卜的结果啊!完全是出于兮时的个人意愿,“要是那答儿照你的话跟宜驭打起来,我看你怎么收场?”
“跟我有什么关系?除了你,我谁都不在乎。”
又来了!在宜寞看来唯有夫妻间才能有的煽情,她总是轻而易举地说出口。
“不要总是跟我开这种玩笑。”他觉得有必要提醒她,“虽然我二十五岁以后的命都是你的,可不要拿我的心开玩笑。这里!”他指指自己的心窝,“还是属于我自己的。”
“你觉得我只是在跟你开玩笑?”
兮时鼓着嘴,气呼呼地看着他,即使是生气的表情,在宜寞看来也是那样的不真实。身为神卜,她早该断七情、清六欲。
“没有哪个女人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对一个陌生的男人说‘我要你’。”最可气的是,他还真就把自己二十五岁以后的命给了她。
她挑着眉瞧他,如寻常女儿般的怯生生,“如果这次见面是在等待了十年以后呢?”
言下之意,她等了他十年。十年前,他们有见过吗?打量着时刻生在花丛中的她,宜寞的记忆还是一片空白。
他们若见过,他不会不记得。
“你又在唬我。”她总爱调戏他的神经。
“唉!不记得算了。”兮时暗自长叹。这也不能怪他,谁让她当年作下了孽呢?“总之办完了这里的一切,记得把你的命连同你的心一齐给我。”
宜寞静默无言,却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命已是她的,他可以保留的唯剩下心。
宜驭在卧房门口足足盘旋了两个时辰,脑子里有两个念头在交替旋转。
我该去找她?
她在这里没有其他的亲戚朋友,会自己回来的?
找与不找全在他的头脑里,脚步却始终没离开过房门,直到她的身影出现。
凌乱的发、红红的眼,加上蹒跚的步伐。所有的一切落在宜驭眼中,换得他一声:“你回来了?”语气还算温柔,却无法换来那答儿的原谅。把头一扭,她钻进了内室的屏风后面开始换衣服。每回她这样做,他都会逃也似的离开卧房,他打从心底里就没觉得跟她是夫妻。
这一回,那答儿失算了。
宜驭杵在屏风后面直咽口水,只因不知说什么才好。
总不能一直这样僵持着,今晚的争执的确是他居心不良的结果,他该道歉,“那个……”
“我讨厌你这个臭老头子。”
“是是是,你该讨厌我。”臭老头子?他可是乜家的老幺。若他成了臭老头子,小叔不成仙啦!算了,由她说去。谁让他今晚犯了错呢!他忍。
“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嫁给你那个害得丫鬟上吊的大哥。”
“是是是,你嫁错了郎,进错了房。”嫁给我大哥?人家要肯娶你啊!你跟大嫂比比,贤良淑德慧,你哪点比得上人家?
“你下次要是再欺负我,我就……我就……”活神仙告诉她,一字记之曰:悍!她照做不误,“我就揍你。”
揍我?你还真是个蛮女呢!宜驭刚要顶回去,瞥见屏风后隐隐约约的曼妙曲线,未出口的话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那一刹那,他忽然意识到里面的那个女人是他的妻。
心头一紧,连带着全身僵硬。宜驭匆匆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我去叫厨子弄点东西给你吃。”他逃跑了。
那答儿伸出头来,疑惑着他突来的体贴,“活神仙还真是活神仙,随便送我的办法都这么管用。”
从此以后,她对他——她的丈夫一悍到底。
宜驭坐在凉亭里大口喘气,今夜发生了太多事,多到他的心应接不暇。想利用那答儿催要货款的想法彻底破灭,矿主们还红着眼等着要银子,他却首度认知夜夜躺在他房里,睡在他床上的女子是他需要一生相守的妻。
之前,他不过是为了乜家,把她当个任务一般娶回来了事。连新婚之夜,他也只是陪着她大吃特吃,吃到呕吐而已。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一个个烦心事像绳索一般捆着他,他的手脚都快动弹不得了。
要是谁能给他出个主意就好了。
“宜驭。”
“小叔?”心里想什么就来什么,宜驭总算感叹上天对他还不算太薄,“您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呢?”
宜驭和那答儿未曾同房的事让梓爷始终放心不下,他特意关照伺候的下人们盯紧点。这不,今晚大丫鬟听到四爷、四夫人激烈的争吵声,怕闹出什么乱子来,赶紧跑去告诉他——这些梓爷并不打算告诉他。
“没什么,年纪大了,睡得少了,一个人躺着也闹心,我索性出来走走。你怎么还不睡?”
“跟您一样。”
“在为货款的事烦恼?”
“小叔,我后悔没听您的话,接下了大哥的摊子。”这话,他也只会对小叔说,换个人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现在再说后悔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重点是想法子解决。不想再增加他的心理负担,梓爷安慰地摩挲着他的肩膀,“别担心,不是还有小叔吗!后面的事小叔帮你解决,乜家经历的风雨还少吗?还不是都挺过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放心吧!”
感受到小叔的温暖,宜驭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从小到大,每次当他感到害怕的时候,小叔都能给他最大的安慰。
“小叔,有你陪着我真好。”他正想像小时候那样冲小叔撒娇,忽来一阵风掀起长廊后面隐藏着的黑影。
宜驭定睛一看,“意栖?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听说你和夫人吵架,丫鬟们吓得催我来看看。”看到的却是他和梓爷叔侄情深的画面。扭过头,意栖告辞道,“既然没什么大事,我就先回房了。”
他转身便走,自始至终不曾正眼看梓爷。
梓爷望着意栖的背影发呆,有时候他会觉得意栖其实早就知道他的秘密,可瞧他的反应又不像。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当年的真相,可一旦说出来或许意栖会永远地离开这个家。
还是先瞒着吧!至少他还能时时见到他。
“你不是说给我拿吃的吗?怎么拿到现在,我连个饭团都没看见?”
那答儿的背上火辣辣地泛着疼,虽然活神仙给她上了药,可药劲一过疼痛继续蔓延,唯有吃东西才能让她暂时忘记痛。
直到这会儿那答儿才开始怀疑自己背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她晕倒之前依稀见到一个庞大的黑影,会不会是活神仙身边那头大白熊?
想也是白想,吃的呢?
“宜驭……”她瞥见梓爷也在场,赶紧打招呼,“小叔,您还没睡呢?”
看情形,这小夫妻俩是没问题了。梓爷慈眉善目地笑道:“宜驭惹你生气了吧!你们都还年轻,成亲的日子也不长,以后多得是地方需要慢慢磨合。这两个人啊,过着过着才能过到心坎里。看到你们俩和好我就放心了,我回房了,你们也早点睡。”
目送梓爷离去,那答儿忽然有感而发,“你不觉得小叔对你的关照有些过分吗?”
那答儿刚嫁过来的时候就觉得梓爷对宜驭的关心厚重得不像小叔对侄子,有时候梓爷看宜驭的眼神更像父亲对儿子。也许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见惯不惯了,可她这个外来人却看得清楚。
宜驭却不以为然,“我自小丧父丧母,小叔又没有家人,他把我当亲生儿子一般养大,对我好些有什么奇怪的?”
这话初听着有理,细想起来还是不对劲,“你跟宜幸差不多大,又是同时丧父失母。说起来,梓爷对宜幸也很好,可不像对你那样。”
她这个四夫人初来乍到,身为满人,汉语说得又不利落,家里的下人们以为她听不大懂汉话,有什么话也不大避讳她。于是,她有机会听到很多传闻。
“听说梓爷不是你爹的亲兄弟?”
“你也听说了?”
大哥是不允许下人们背后议论这件事的,但其实他们兄弟几个也早就怀疑了。
还在宜驭很小的时候家里就盛传小叔并非爷爷亲生,而是抱养到乜家的。这个传闻还从小叔的名字里得到印证。
爹那辈的堂兄弟全是“子”字辈,偏偏小叔的名字音同字不同,单取一个“梓”字。而这个“梓”也被解释成“一生为乜家辛劳直至见木”——“木”即“棺材”。
一生为乜家付出,至死方休。
那答儿听后不禁吐了吐舌头,“若小叔真是被你爷爷抱养回来的,这命也太苦了。”
她这想法与宜驭出奇的相似,他却从未敢说出过,这是不是夫妻之间才可拥有的相通?
拽过她的衣袖,他拖她往房里去,“你想太多了,有那个工夫还是用来吃吧!厨房做了夜宵送去房里了,快走快走!凉了就不好吃了。”
吃吃吃!“你当我是猪?”
“我以为你很享受做猪的感觉。”
他快步在前,她紧跟在后,他们的衣袖缠绕在一起。她忽而觉得——能有个人跟你吵吵闹闹,真好。
意栖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终于有了尽头。抬头望望,他这才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三爷的卧房门口。
天快亮了,这个时候去敲三爷的房门,要不了一个时辰,他和三爷断袖分桃的实证便会传遍整个乜家。想掉头回房,却又不愿意再回到四爷的院子里——乜家的规矩向来是哪位爷的下人住在哪间院子里。
许是腿酸了,许是心累了,意栖放任自己坐在三爷房门口,盘着双腿席地而坐,他用双臂揽住自己的脸,那一刻他无所顾及,直到眼前出现一双鞋。
意栖慢慢地仰起头,冲着那双鞋的主人笑笑,“这个时辰,你居然从外面回来?”
这个时辰,在这里见到他是宜幸意料之外的。伸了个懒腰,他满脸疲惫,“在醉春楼里玩了一宿,趁着大伙儿都还没起便赶了回来,没想到在这里撞见你——别跟他们说啊!”
装!他又在装!他衣冠楚楚,身上半点酒味或是脂粉气都没有,说是从醉春楼回来,骗鬼呢!
“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喜欢伪装?”
“我们?”宜幸的脑子迅速打了个转,立即明白了,“是小叔还是老四?”
“为什么非得是他们俩中间的一个?”
“在乜家,你会在意的不是只有这两个人吗?”
意栖一惊,瞬间站了起来。腿盘了太久,猛一起身才惊觉腿早已麻了,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幸而宜幸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意栖舔了舔唇,困难地问道:“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你想告诉我什么吗?”
宜幸扶着他坐回原地,自己也掀起衣衫坐在地上,毫无公子哥的矫揉造作,“意栖,咱们俩认识多久了?从你十三岁进府至今,快……八年了吧!这八年里你虽是伺候老四的,可咱们在一块儿玩得最多也最开心。你有什么话,不妨对我直说。”
“你说的,好像我的身上藏着许多秘密似的。”
“不是吗?”
“要说秘密,你的秘密怕是更多吧?”意栖回眸,笑璨璨地望着他,“在乜家能生存下来就很不容易了,何况还要活得如鱼得水。都说你是败家子,可我看,你粘上毛简直比猴还精。”
宜幸从容地笑笑,随手取来两颗石子在手里把玩着,“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世上最聪明的那一个,可以算无遗算,可以控制周遭的人。所有人都这么想,于是大家都被算计了。所以,我只好做个笨人。不用担负乜家的未来,不用想着如何赚进更多的钱,不用抢着做当家人,用那些时间来吃喝玩乐,我这个笨人的日子过得舒坦。”
意栖赞一句:“聪明的笨人。”
聊了这么久,意栖的脸上总算流露出轻松的表情,宜幸得意起来,“跟我这个聪明的笨人在一起,开心吧?”
“聪明的笨人,帮我一个忙,好吗?”
“你说。”
“让乜家……散了吧!”
他二话不说,点头应道:“好。”
意栖惊讶不已,“你这个乜家的三少爷不问问为什么?”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照做。”掰过他的肩膀,宜幸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他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怕只怕乜家散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他要他的保证,“有一天若你离开乜家,不管你去到天涯海角,也要告诉我你的落脚地。”
“我答应你。”整个乜家,如今唯一让意栖放不下的只剩下他了。
宜幸的手揽过他的肩头,意栖下意识地僵直了脊梁,很快就为他怀抱里的温暖而放松。
断袖分桃也好,龙阳之癖也行,不容于世俗也罢,他们就这样彼此相依,永不分离。
梓爷承诺宜驭的事很快就化为现实,不知道他费了多少口舌,总算请到宜世出面。两人商议着预备前往盛京,打算借助宜世之前与满清几位大员的交情,无论如何也要讨回那几笔货款。起码,能讨回多少是多少。
藉卉匆匆为夫君收拾着行李,顺道连自己的也一并装包收好。
“你这是干什么?”
“我跟你们一道去。”
她三下两下便整理妥当,宜世按下她的包袱,“此去盛京,能不能讨回货款还很难说。即便讨回,押运银车回来的途中也很有可能会遭遇仇天命那帮山贼。你一个女人家,我不能让你跟着我犯险。”
拨开他的手,藉卉从内室的箱子里提出一把宝剑。剑出鞘,闪着冷冷的寒光,“我不是跟着你犯险,我是沿途保护你。”
“保护我?”
记忆中那个挂着泪窝子跟在他身后寻求保护的小丫头居然也敢口出狂言,声称要保护他?“别说笑了。”
“老爷为了让我保护二爷,很早前就请了师傅教我武功。”
有这等事?宜世全然不知,“让你个女人家保护二弟,不如直接请师傅教二弟好了。”
“老爷怕二爷学会了功夫,反倒与人起争执,最终死于拳脚之下,所以才没让他学。”
爹对二弟的确是用心良苦,不管二弟是否能接替爹的当家人之位将乜家推向繁盛,他在爹的眼里自始至终都是最重要的儿子。
想到这儿,宜世随口问道:“那二弟不会功夫吗?”
藉卉忽地垂下了头,好半天才冒出一句:“师傅教我没教他,二爷自然不会。”
“也是。”宜世没再多问,与梓爷商议停当,这便带上藉卉,三人出了门。
他们走了没几日,乜家便大祸临头。明朝廷不知从哪儿知道了乜家把兵器出售给满人的消息,崇祯皇帝派了两千人的军队压近安北城,打算将整个安北城赶尽杀绝,变成一座死城。
得知此消息,安北城人心惶惶,百姓们纷纷开始出逃,有些矿主也变卖家产预备离开此地,一时间乜家上下乱成一锅粥。
“现下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宜驭的白头发近来越发多了,再这样下去他迟早真成了白头翁。他就这么踏过来走过去,看得那答儿头都晕了,“你就不能坐会儿吗?”
“坐?还坐得住吗?”宜驭抓住那答儿的手,就把她往外拖,“头一个要走的人就是你,你是满人嗳!这要是给明军抓到,还有你活命的机会吗?走走走!你赶紧收拾包袱回盛京。”
“我哪儿也不去。”那答儿执拗地把屁股粘在椅子上,“汉人有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横着走。我就当你是……”
“我不是鸡不是狗更不是扁担,你别横着走,还是赶紧走吧!”
她仰着头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质问他:“你要休了我吗?”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宜驭被她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到底还是被宜寞劝住了,“你把她往哪里赶?她这时候出去,危险更大。崇祯皇帝要是真想灭掉乜家满门,我们谁都逃不掉。”
宜驭心里还有个打算,“那……我们去盛京吧!”
他还真是单纯得紧,宜幸摆弄着手里的宋代笔洗,随便丢出一句:“若乜家不能为满清的军队提供兵器,我们这些人还不如他们家的看门狗。”谁会保护你?
“同样的道理,就因为我们还有被利用的价值,满清那边是不会放着我们不管的。”有了这层考虑,宜寞才能稳如泰山。
宜寞走到门口,望着天自言自语:“若我计算得不错,盛京那边怕已经得到消息,大哥和小叔怕是要不回那几笔货款了。”
兮时找了又找,居然发现宜寞躺在花园的草地上看书,“你还真是清闲,居然可以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躺这儿!”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她躺到他的旁边,毫无顾忌地同他一起睡在草地上。那身布满梅花的衣裙平铺在草上,乍看上去,以为腊梅早开。
“你不怕乜家就此家破人亡?”
宜寞刻意地往旁边挪了挪,同她保持男女间当有的距离,“你从来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若乜家真快灭亡,你还不走?”
聪明人说聪明话办聪明事,却笨得忘了今天这个如此重要的日子。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十一月初六。”宜寞怎会不记得,“今天是我二十五岁生辰。”
“过了今天,你的命就属于我的了。”
所以,“今天是属于我自己的最后一天,烦您离我远点,让我一个人好好待着。”
人前他温和儒雅,背地里却是这副阴冷的模样,真叫人心寒。
可惜他遇错了人,偏生遇到她这个顽固得像石头一样的人,“乜宜寞,过了今天就跟我回山上吧!咱们做两棵松树,永远地埋在山里好了,再也不要理这些明争暗斗。”
今天的她话可真多啊!宜寞提醒她:“别忘了,我们之间是有约定的,虽说我二十五岁以后的命是你的,但你不能妨碍我完成我的使命。”
从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五年了,她把他放在身边足足五年的时间,还没能让他学会遗忘吗?
“放手吧!事实上,乜家已经快变成你想要的模样了。”
“却不是我亲手做到的。”
“有区别吗?”
若没有区别,五年前他完全可以拜托她帮他达偿所愿。可他没有!
他把自己二十五岁以后的命全都卖给了她,只求她帮他打破活不过二十五岁的命数,他要用二十五岁以后的生命追回乜家欠他的一切。
“欠下的债始终要还回去。”
“就为了证明你才是乜家最合适的当家人?”一个乜家当家人的位置,又不是天下的君主,有必要这样你争我夺吗?
兮时自继承神卜之位以来,为多少达官显贵占卜过他们的前程,知道得越多,越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快乐更重要。
你可以拥有无尽的财富,你可以掌握至上的权力,你甚至可以肆意生杀掠夺,可你却换不回快乐。乞丐可以为了别人施舍的一碗残羹而乐上一天,君主却不会因为获得一座城池而愉快一刻。
她最不愿意为贪心的人占卜未来,而知足的人恰恰不需要她的占卜已很满足现有的快乐。
乜宜寞是她遇到的最知足却也最贪心的人,这足以勾起她全身心的好奇。
“然后呢?做完了这一切,你怎么办?”失去信念,你靠什么活下去?
这一点他早就考虑清楚了,“我之后的命不是已经卖给你了吗?由你决定。”
对于他来说完成使命之后的生命根本毫无意义,给她又如何?他做了一个最划算的交易。
“用它来爱我吧!”她也不笨,要了他的命还要附带上他的心,这笔交易才算公平合理。
宜寞站起身,刻意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冷眼相对,他告诉她:“我没有心来爱谁。”
“是你把心给了别人吧!”躺在地上的兮时用手比划出小匣子的模样,“把心装在那个紫檀木的小匣子里一起送给人家了。”
她爱怎么说怎么说,他懒得理她。他作势要走,她不顾形象地抱住他的腿,耍起赖皮,“把心找回来交给我吧!我会替你好好保管的,我以神的名义发誓。”
她还把那些戏言当了真?宜寞也同她开起玩笑:“好啊,你能替我把心找回来,我就把它交给你。”
“一言为定。”
代表满清接待乜宜世和梓爷的正是那答儿的阿玛那塔里。一番寒暄之后,出乎宜世他们的意料,那塔里主动提到了那几笔拖欠的货款。
“银子,我们都备好了。本想派人给你们送过去的,正准备出发却听到崇祯派了两千人的军队要铲平安北城,灭掉整个乜家的消息,这才没出发。”
他随便几句类似玩笑的话却让宜世和梓爷满头冷汗,“敢问那大人,可知安北城现今的状况?”“别紧张!别紧张!”那塔里干笑了两声,“乜家为我们满人的军队提供兵器,我们怎么可能不顾你们的死活,我女儿不还在乜家嘛!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看着我女儿死在明军的手上,是吧?”
所以——
“我早就派了铁甲骑兵安插在前往安北城的途中,绝不会让那些明军进入安北城,更别说伤害乜家人了。”
在宜世和梓爷稍稍喘息的空当,那塔里微眯着眼透露另一个消息,“我还让带兵的将军转告明军,乜家是我们满人的朋友,是我那塔里的亲家。崇祯要想对付乜家,先得过我这一关,先得问我们满人同不同意。”
这话不但没让宜世松口气,反倒像根绳子勒紧了他的颈项。这等于告诉所有的汉人,乜家已摆明背叛大明王朝,乜家成了满人的走狗,乜家成了所有汉人的敌人。从此以后,他们乜家不想依靠满清也不能够了。
墙头草不是那么好做的,一个不小心就被大风连根拔起。
作为满人的走狗,他们还有什么权力索要货款?更可怕的还在后头。
那塔里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轻松地说道:“以后我镶蓝旗的兵器还有赖你们乜家,至于工钱方面……你们不好意思向我开口要,但我也不能让你们吃亏,就按原先定好的一半价钱给你们点加工费吧!”
原本是购买兵器的货款,怎么转瞬间就成了加工费?宜世想问个明白,到底还是梓爷老成,手一横拦住了他的冲动。梓爷对着那塔里点头哈腰地笑道:“一切全凭王爷做主。”
那塔里的目的都达到了,稍稍寒暄了两句,便找了一托词请管家带为招待,自己去了后堂。梓爷识趣地自动请离,管家也没有多做挽留。
出了王府,宜世便怒了,“小叔,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向那塔里争取?收取原先一半的价钱,别说是乜家无利可图,那帮矿主又怎么会肯呢?”
“安北城事实上已落入满人手中,你若不照他的话去做,他完全可以灭了乜家,取而代之。你的小命和乜家几辈人的努力都捏在人家手里,你拿什么去跟他争取?”
无谓的勇气不要也罢,免得丢了自己的性命还连带上乜家几世的祖业。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回安北城再说吧!”
叔侄二人商量后决定在客栈歇息一晚,来日就赶回去,他们还担心乜家的状况呢!安北城和乜家的安危非得亲眼得见才能令他们安心。
虽是初入冬,盛京已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雪夜尤冷,宜世矗立在刺骨的月光下,脸上的萧瑟叫人看了心疼。
藉卉取了皮大衣给他披上,双手摩挲着他的肩膀,始终不曾放下,“早点睡吧!明天咱们就回去了。”
宜世只是无语地望着月亮发呆,哈出来的气趁着月色凝结成雾。
“藉卉,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十一月初六。”她脱口而出的话让她自己为之一惊。
宜世望着月色讷讷:“今天是二弟二十五岁生辰啊!过了今天,他的命数就不由天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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