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黎陷一瞬间说不上来是甚么感觉,就是堵得慌。
得闷下去五六坛子漠北的烧刀子才能缓过劲儿来的那种堵。
置身于被血水覆盖的室内,薛黎陷觉得恍然间又好像是在自个儿的济善堂内,身边排了七具无辜的尸体,被指摘被责骂被推搡被无奈的情形。
安稳的日子一被打破的刹那就该明白不该有甚么可等可得,自己应该第一时间回正渊盟,联系所有人,然后四大江湖世家挨个去叨扰,该管事的管事,吃白饭的扔走。
可他却仍旧期待着这只不过是一件小事,办完了这件事还是去忙自己的安稳,却忽略了整个江湖的太平。
自欺欺人向来是最懦弱的办法,自己为何又想着一味逃避责任。
薛黎陷轻轻叹了口气,他和乾瑞不太熟,自小就不熟,因为乾瑞自小就沉默寡言,後来待得大一大,他身后还多了个拖油瓶,他整个人更像是个奶爸一样的去忙着照顾小的了,偷鸡摸狗上房揭瓦这种事他向来没掺和过。
可当年调皮捣蛋无恶不作的自己和柳妙妙是活的好好的,他这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却……
难得柳妙妙蹿出门前还想着有苏提灯这一茬子事,犹豫了半天觉得身高不及对方下巴的位置大概想提溜他过去不像是提溜绿奴那么简单了,只好挨着和他一起走到了乾瑞的房间门口。
苏提灯只向里望了乾瑞一眼,就看薛黎陷去了。
此刻那个男人只不过是安静的站在床边,伯尚在一旁拿玉箫杵着下巴发愣。
但是苏提灯就是觉得,薛黎陷那一刻很难受,说不上来是怎么的难受法,只不过是一个背影略微弓起的姿态,就让苏提灯也觉得很难受起来。
他更难受的是,乾瑞很像是被内力从体内震碎而导致外面的伤口血崩了。
四周环顾了一眼没瞧到柳妙妙口里说的那个拿扫帚抽的何伯,但外面确实有些凌乱,像是有打斗的痕迹,不可能在有三个高手的情况下,还有人趁机能潜入室内下此毒手,可……可是正渊盟也不可能单独放着乾瑞在这里吧,必然有甚么其他的人看护才对。
那么就是伯尚了。
苏提灯心下一猜测起来,便觉得自己太过天真了。
又仔细思索了这半天,苏提灯皱眉看了看地上的血,还是走上前去,轻轻把乾瑞的双眼合上了。
很寂静,没有人来阻止他这个举动。
暗沉的室内只有他手里的那盏幽蓝灯笼诡谲的亮着,打算退回房门的时候,苏提灯在薛黎陷身侧停了一停,「听你说乾瑞是个老实人,不该招此飞来横祸。」
薛黎陷半张脸都沉寂在黑暗里,眼神微黯着,还是强打着精神点了点头。
「小生也记得,你曾与小生就此话题有过一番争论。」
苏提灯说到这儿便不再说了,打算抬步离开这个血腥味冲天的房间,到院外站着。
薛黎陷侧头看了伯尚一眼,对方仍旧是一幅惋惜后辈的表情,没其他甚么神色。
又仔细一思索刚才的话,薛黎陷一怔。
那日……
「可是不招事儿就八九不离十能活的稳妥,毕竟不是天天都有飞来横祸。你说是这个理儿吗,苏善人?」
「非也,你不去招事儿,事儿自来找你。」
当时自己怎么回答的?
「毕竟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一个巴掌也拍不响它。」
……
等着薛黎陷思虑完这些东西,苏提灯也恰巧抬步迈出了门口,站在门边的柳妙妙突然清脆的喊了声,「苏先生,你左手手心里,是不是有东西呀?」
苏提灯的步子一顿,他右手刚才提着灯笼,左手去合上乾瑞的双眼。现在他的左手心里确确实实有东西,还是刚才从乾瑞那里带下来的。
泠泠月色下,苏提灯神色惘然,把左手抬起来,放到了柳妙妙眼前。
一手的鲜血。
薛黎陷不明所以柳妙妙怎么会突然问这个,也疑惑的回过头来瞧着。
正在这尴尬的空当,苏提灯突然一笑,「忘了柳姑娘是也去南疆游历过的,你也看出来了,他这实际上是中蛊死了。」
「蛊虫还在他的体内,小生……小生现在体弱,何况他也已经死了,没必要再耗费精力替他取出来了。你也可以直接剖心,就是速度要快,毫不犹豫的把那虫子烧死才行。」
室内寂静的只有清浅的呼吸。
苏提灯突然有些庆幸,还好自己刚才没有动手……不然左手手心里,可不就单单是一滩茶水可以冲掉的血了。
甩了甩水,把手冲干净了,苏提灯轻轻道,「现在看来,就算有人替我辩白说不是我做的,你们也不会信了。」
薛黎陷没敢看苏提灯的神情,只是一味的盯着伯尚。
柳妙妙自第一天断定他没有中蛊,只是被伤之后就交给了伯尚看管,伯尚吃喝拉撒睡全在这里,就没有离开过。
要么是柳妙妙一开始判断失误,要么是伯尚中途离开过给贼人机会。
如果柳妙妙没误判,伯尚没离开过,这中途接触过乾瑞还会下蛊的,就苏提灯一个人了。
苏提灯此刻也疑惑,看蛊虫的手法应该是弧青下的不假,可是她怎么没一开始动手,人死了对她来说就没用了啊……只是为了整自己?
不该啊……
莫非南疆真的出现比自己还要厉害的蛊师了?!
还有,沉瑟他干嘛……
莫非是沉瑟干的?可是沉瑟不会下蛊,一掌碎了这人倒是有可能。
沉瑟是故意一亮身给自己找开脱的理由?
苏提灯脑袋混乱了起来,虽然他现在真的很想开口说一句,我刚才在厨房周围看见一个白衣人,但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不想开口,不是不想开口拿他为理由给自己脱罪,而是觉得——蹊跷!
闭了闭眼,苏提灯有些困倦道,「你们有没有甚么比较隐蔽完全与外界隔断的房间?将小生关进去吧,关到你们破了案再把我放出来。」
苏提灯这句话大概是自他记事起唯一一句不过大脑的话了,就是一种从心底生出的来累,直截了当的表达了自己的心思,却不料听到薛黎陷反问,「你是不是还希望在密室里找到些甚么东西?」
堵得慌。
塞了口秤砣进嗓子眼儿似的。
左手在袖子里握了几握才让他忍下去想要发飙的冲动,苏提灯平静道,「薛掌柜甚么意思?」
「你难道……」话还未说话就见苏提灯突然上前推了他一下,好在虽然病弱到底是个男子的气力,将薛黎陷推的偏了一偏,而黑暗中薛黎陷却没察觉到有任何异常,柳妙妙和伯尚如是。
「藏起来,藏到我说的那种地方去,快!」苏提灯有些着急了,他体内此刻已经感应到千万只虫鸣之声在周围诡异的响起了。
屋内的三个活人外加一个死人都默不作声也没其他动作,他也没功夫跟他们解释,奔出了屋子,抬头喊了句,「弧青,你疯了吗!」
「你个傻子,我来救你呀。」女子娇笑声似远似近,薛黎陷屏息倾听,竟觉得那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大概是通过甚么其他法子遮掩的……
倒是柳妙妙急忙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罐子来,摇了摇,尔后打开了盒口,一只绿色的小虫子飞了出来,它这一出来不要紧,柳妙妙脸上瞬间煞白,「我们周围围了好多只虫子……都带毒的,大哥你小心!尚叔就坐那个位置别动了!」
薛黎陷翻了个白眼,这让他怎么小心,他都不知道在哪儿的。
伯尚摸着下巴半天没做声,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站在屋外的苏提灯,现在已经有好多虫子切近了,借着月光可以看得清楚,但是那群蛊虫似乎也只是与苏提灯保持一定的距离,想了想,也不再犹豫,伯尚将玉箫往嘴边一横,准备吹。
薛黎陷却伸手拦住了,他们都有深厚内力护体,可苏提灯他……
「再拖下去就更来不及了!」伯尚有些不满,那群虫子绝对没有好处,也不提那个女声跟苏提灯有无关系,别再伤及无辜才行!
「柳妙妙,你看我周围哪里有虫子?」
柳妙妙其实也不是看到的,是通过她的那只小蛊虫感应到的,此刻周围都是一团乱麻,哪里都有,只不过还没行动罢了,一旦切近她肯定也能帮着薛黎陷和伯尚打死,此刻比起她单个拍死的手法,尚叔的箫声自然更好……
於是她犹豫着不答话。
外院的苏提灯轻轻笑了,那笑声带着一股子极其凉薄的味道,「弧青,你不就是逼着我想把不归用完吗?咱们换个方式成不成,别这么大范围波及无辜的人……」
「苏老板,」女子娇滴滴的嗓子再次缠绵而来,「乾瑞都是你指示我去杀的,怎么这会儿又翻脸不认人了呢。你瞧瞧正渊盟都想对你实施关押了,你还装甚么装呀。」
得,越描越黑……
脑子里迅速的搜着可以威胁到弧青撤蛊的话,还未待开口,就听一阵箫声起。
很沉的音色,带着不知名的萧瑟,像是从遥远的南疆吹到中原的飘渺,飘渺到让人想要遗忘一切,想要释怀一切。
只是在苏提灯这里听来,只觉得,要死了。
体内的冥蛊也不安的挣动起来,五脏六腑得祭奠都不够压制,双腿一软就跪到了冰凉的砖面上,他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只闻到一股子熟悉的檀香,很安心,那檀香本就有安心的功效,那是他制的药香,特意拿了好几种不同的花料融进去调出的檀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