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黎陷其实在伯尚箫声一起的第一刻就想冲出去了,好歹给他一半的内力护体甚么的,却不料被柳妙妙扯了下,还顺带挨了一巴掌,虽然那一巴掌应该不是拍向自己的,只不过自己正好迎上去了。
等着这一系列做完,薛黎陷就知道想去护着也晚了,沉瑟来了。
只不过沉瑟是把他带走了。
薛黎陷其实自那日小楼中有气息就觉得不对,尔后开始怀疑,此刻内心更是认定了这个想法。
若是沉瑟真跟苏提灯有仇,以他的实力,想要杀苏提灯不是难事。
可是又为甚么要佯装来攻山?後来又去了小楼?一定是认识的……
现今看来,薛黎陷做了两个方面的打算,一是沉瑟和苏提灯认识,还是盟军关系,那么大可放心苏提灯的个人安危,二是沉瑟和苏提灯真的有仇且不共戴天,那么沉瑟还会听苏提灯的话,不是被下蛊了,就是有甚么把柄被他抓着,这样也能安全。
刚想到这儿就听柳妙妙喊了声糟糕!
薛黎陷一愣,下意识的当先往绿奴房间冲过去。
沉瑟来这里真的只是听闻蛊虫大规模的振翅声,而且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深入正渊盟,要不是苏提灯杵在院子里,他也不知道该去哪一间屋子找他,至于绿奴——他就不抱希望找了,要是弧青抓着了,会看在苏提灯的面子上留绿奴一命,当然少胳膊少腿就不一定敢保证了。要是正渊盟看押起来了,嗯……正渊盟应该不会滥用私刑。
一切等苏提灯醒来再做定夺。
这也真该着赶巧,十三岁那年他在路边遇见一个瞎子,说是你一直往东走,遇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就一定是你这辈子的贵人。
当时无聊还真就往东边走了走,冰天雪地的确实是看见了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身边还围着一群大汉。
他真正出道的时候是八岁,第一次拿刀的时候,他就杀了人,好人还是坏人他记不得了,只知道是师姐要他去杀的。大概谁也想不到会有一个八岁的小孩去杀人,於是他就在一群大人的注视下,迅疾的将身后的刀拔了出来,一举击中。後来他带了一脸一身的血回来,师姐又告诉他,你不适合拿刀,适合拿扇子,於是他就拿了扇子。
十三岁的时候与他来说杀人与否已经麻木了,师姐指令,他就去,说实话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杀手,一个见得光的杀手。
於是那群人被他毫无征兆的杀了,他不知道那群人为甚么要欺负一个小女孩,也不知道自己为甚么要救一个无关的人,想了半天就归结于大概是那个瞎子神棍的话,当惯了修罗偶尔做一回善人也没甚么不可。
然后他走上前,去想把她拉起来。
她抬头,咬他的手腕子,鲜血淋漓的,他便一直伸着,让她咬。
咬到她没力气,松了口。
仍旧瞪着大眼望着他,没有一滴泪花的。
他觉得痛,也没有一滴泪花的。
然后他突然将折扇合拢,直接刺入她的大腿,扇子冒出来的尖对穿了出去,于白皙细腻的皮肤下冒出了银色的冷冽,可她仍旧没哭。
沉瑟问,「你为甚么不哭?」
她反问,「我为甚么要哭?」
他又问,「你这衣服原先是甚么颜色的?」
「白色的。跟你的白色一样。」
「可现在成了全红的了。」
「我知道,那是我的血。」
「怕死吗?」
「不怕。」
「以后记得穿红色的衣服。」
「为甚么?」
沉瑟收了扇子,把那个应该只有七八岁的女孩打横抱起,没点穴止她的痛和她的血,只是淡然道,「因为以后你是我的人了。」
这就是他的十七。他日后培养出来最好的一个杀手。因为他们一样,知道掉泪会让敌人笑话,所以他们从来不哭。
可那个偶然穿了「红色」衣服,成了他贵人的十七,之后真的做出了好多拯救他性命的事情。
至少从某一方面来说,苏提灯也是沉瑟的性命之一。一个病患要是没了医师,那么离死也就不远了。
他今夜服了药早都睡下了,十七睡不着出去练鞭子,尔后一个脱手鞭子飞了正好撇在他窗户上,破了一道口子。
要不是因为那道口子,他或许在睡梦里也会错过那段振翅古怪的频率了。
追踪那群飞虫直到正渊盟这里,沉瑟就知道,得赶快把苏提灯从这水深火热里捞出来,不然等他想捞的时候,大概就是一碗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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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奴门口的守卫还没明白薛黎陷和柳妙妙怎么都奔过来的时候,就见柳妙妙突然向他一弹指,下意识低头躲过了,却发现根本没甚么,这时候薛黎陷已经破门而入了。
而柳妙妙想要真掏出甚么东西当暗器来,也晚了……
她眼睁睁感应到几只虫子撞进了薛黎陷的身体上,伯尚的箫声威力也突然大了几倍不止,她也看到了周围那空气像是有实质的波纹一样层层递扩出去。
二话没说拔出守卫的刀来,柳妙妙快准狠的朝薛黎陷背部和手臂连削了八九刀去。
绿奴在薛黎陷撞门那刻惊醒了,此刻正惊讶的合不拢嘴——难道妙妙姐也疯了?
守卫也吓得站远了,柳妙妙这一定是疯了!
而薛黎陷确保绿奴没被拐走之后一颗心就放了回去,包括柳妙妙拔刀开削的一系列动作,都没让他有半分犹疑,只是站直了,等她削,这是一种多年来的默契,哪怕七年不见,却也可以活的同故。
柳妙妙这几下也是下了狠手,感应蛊虫在他体内的一寸为半径削的,薛掌柜身上肌肉也发达,於是掉下来就是一坨一坨的,刚掉地,柳妙妙就扔了火折子上去,看的绿奴咬紧了胳膊,看的守卫护住了心脏——这是正渊盟的人都疯了的节奏么!看来江湖上流传的是真的啊!正渊盟当初退出江湖是因为内里的矛盾调合不来,尔后一些人又走火入魔,像乾瑞那样的,就是!
薛黎陷觉得让一个小孩子看这样血肉淋漓的太过了,於是就点了绿奴的睡穴,自己也找桌边坐下了,疼的倒抽气还有功夫贫嘴,「给包扎不?别这个让我自己来啊!」
柳妙妙啐了一口,她今晚挺生气的,跑了苏提灯不说,还把薛黎陷也赔进去了,早知道他的计划能捅出这么大个篓子来,就不该帮忙了!
腹诽归腹诽,还是忙不迭去拿了药箱了,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满脸惊恐奔出门的守卫。
里屋的薛黎陷原本还打算喝口茶压压惊,心说命还在……想到一半就不想了,直接冲外面吼了一嗓子,「何伯!」
何伯倒是在屋里坐着伤神没管呢,那守卫刚跑出门就让冯老给提溜回来了,感受到薛黎陷的气息,冯老将人点了穴道往一旁一藏,负手而立了。
薛黎陷此刻也顾不得一身伤,有些急切的问,「正渊盟真有内鬼了?刚才是不是有人跑了……」
话未说完就被冯老摆手打断了,「你这一身血干嘛的?还不回去上药?!」
「你找见没……」
「叫我一掌拍死了,是有内鬼,近些年提拔上的人就是不能轻信。」
「直接……拍死这么严重?」薛黎陷的怀疑还没敢表露太多,冯老就恼了。
「我自然知道的事比你多!甭问了,快去上药!」
薛黎陷低头,沉默了半晌又抬起来,倔强的不肯走,「冯老,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包括乾瑞的……」
「正盟主的位置你回来坐吧,既然不信我,何必把事情交给我处理?我倒想告老还乡找个花圃颐养天年呢!」
「冯老,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我回去上药。」
「哼。」冯老一甩袖子,气鼓鼓的看着薛黎陷回去了。
确认他回去无误后,将那个草堆里的人提溜起来,冯老第一时间冲进了何伯的房间。
看着何伯还那么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冯老也无奈了起来,「得了,长辈造的孽,在小辈身上糟了报应,也甭想啦,人死不能复生,乾瑞他……他也是被逼的。」
「老冯……你说万一,万一小陷知道了,他一直很敬仰的人原先不是他所想的那么回事……他,他会咋看咱这正渊盟啊?」
「崇山的事儿咱都瞒着好好的,顶多过个十年咱们也就吹灯拔蜡啦,带到棺材里的事儿,他从哪儿知道去?再说,南疆的乱子都蔓延到中原了,说不定十年都不多给我们的,还不可劲儿的趁现在好好活活?你啊,别杞人忧天了!倒是现在,这人得好好查查底儿才行……正渊盟不入江湖,可江湖现在却又有咱们的闲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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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嗳嗳你轻点,啧,毛手毛脚的……嘶!」薛黎陷的数落刚开个头,就觉得柳妙妙狠狠掐了下他的伤口,疼的他差点一个高儿蹦起来。要是有外人在这儿他定然一脸云淡风轻的淡定神色,可是自家人面前就没甚么顾忌了。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英雄豪杰,武功盖世的大侠,又有多少是别人眼睁睁殷切切期盼而形成的。
比起冷静镇定,他还是喜欢随性一些的,他也是个随性的人。
柳妙妙给他每个伤口都包扎好后,拖了个凳子坐他对面,双手托腮问的认真,「接下来该咋办?一点头绪都没有。」
薛黎陷挠了挠脖子,说实话他原先也觉得一点线索都没有,但是苏提灯的那袭话反而让他现在有点头绪了。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乾瑞的蛋……不是,乾瑞他一定有过失所在,被人盯上了才对,战时莲也不可能是这样无缘无故的没了。
有蹊跷。
正渊盟里有蹊跷。
正渊盟里所有人都有蹊跷。
柳妙妙排除,一天到晚在外面晃荡,指不定正渊盟大门朝哪儿开都不清楚。
守卫排除,就那么几个,就算是犯事的也不是主谋。
冯老有问题,何伯有问题,伯尚也可能有问题。
嗯……不对啊,江南分部这里不止这么几个人,脑子里过了一遍,薛黎陷才想起,那个同样安静一直扮演被害角色的乾乾,叫他漏过去了。
她也是接触过乾瑞的人。
乾瑞为甚么恨他妹子?
「喵喵喵,你说你做了甚么事,会让我恨得想要杀你?」
「假设吗?」
「废话,我还能真杀了你不成!」
「……那我说出来你别不爱听。」
「没事儿,哥心态好着呢,说。」
「我把你娘杀了。」
薛黎陷神色一愣。
柳妙妙连忙去刮他下巴,就跟刮大狼狗似的,年轻的小姑娘两遍嘴角轻轻翘起,像只猫似的,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我说了嘛,你别往心里去,都是假设,我知道这有利于你分析。冷静,镇定啊大哥。而且这事就对你来说是死穴,每个人的死穴都不一样的。」
「嗯。」薛黎陷点了点头,嫌弃的撅下巴躲开她的手,赶苍蝇似的往外挥了挥,「快滚去睡吧,早睡对皮肤好。」
「你大爷的,这他娘都快天亮了!」柳妙妙不依不饶再次伸手过去刮他下巴。
这是她训狗得出来的结论,挠肚皮和刮下巴,都能讨狗狗的欢心,也能让不开心的狗狗开心起来。
挠肚皮是不要想了,刮下巴么,这个还比较容易实现。
薛黎陷叫她挠的和闹得思路也渐渐活络了起来,朗朗月色下薛掌柜笑的邪恶:
「喵喵喵,我们去完成一个小时候没完成得了的计划吧!」
柳妙妙眼珠子一转,也乐了,「你又想整哪位前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