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提灯一面撑着拐杖慢慢走,一面选了个跟薛黎陷和柳妙妙成三足鼎立的位置,就极其极其缓慢的蹲下身,对着尸体看了起来。
不远处有卫家的人时常巡逻着走来走去,苏提灯轻轻抖了下左袖,手中握住掉落出来的匕首,略微一勾尾指,送到了刀尖上,然后就默不作声的把匕首重新在袖子里放好了。
盘算着这一轮恰好交接的时间,苏提灯把灯笼照过面前互相堆叠的一具具尸体,然后伸手去掰一个人的眼皮看了看,远处薛黎陷回头向这边望了一眼,看看他还安全着,就又掉回头去继续忙他的了。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五个……
五个人一轮换。
苏提灯趁着交接的空当,将尾指上的血滴点入最上面那人的眉心,轻轻往上下各拖了一条血迹,尔后,他在这人的肩膀上轻柔的点了点。
不是大幅度的拍,而是像蜻蜓点水一般的点了点。
薛黎陷只觉得这风里带了点沙扬了起来,侧过头去眯了眯眼,然后再度回头望了望那边幽蓝盏照着的苏提灯仍旧平安,便继续忙自己的去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那段夹带了沙的风让薛黎陷分了些微心神,他突然就觉得苏提灯还真是不简单,明明是个洁癖吧,但是对尸体却能忍耐得了……
又大半天时间过去了,薛黎陷觉得这三天不眠不休就能把这群尸体全看完了。
因此稍微扭了扭脖子,正准备休息一下时,就听——
「薛黎陷。」苏提灯短促的喊了一声。
薛黎陷扭头,就见苏提灯已经再度往一侧移了移,此刻他一手拿着检查尸体用的镊子,一面侧着头,看不清楚神情。
薛黎陷起身拍拍衣服,走过去,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那段苏先生对江湖人看法的『真情吐露』,薛黎陷不敢靠的太近,还未待开口,就听苏提灯继续道,「这尸体……是不是少了一具?」
「甚么?!」
仔仔细细的数了数那几具尸体,薛黎陷不甘心的踩着山岩到了半山腰,放眼望去,心下就是一沉,「是少了一具……」
这他妈是见鬼了吗!
自己和柳妙妙都在这里,怎么可能……
苏提灯轻轻在内心发笑,你们见着我,才算是真正碰了鬼呢。
原来偷尸体的,又会是谁呢?
今晚是看到薛黎陷和柳妙妙都在才不敢动手,还是看到自己在,不敢动手呢?
前几天丢的尸体具体时间不知道,但今晚知道了,是薛黎陷,柳妙妙,苏提灯,以及卫家的几个高手都在场的时候丢了。
苏提灯悠悠然从屏风后沐浴完出来,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持着黑蜡坐回了床上。
也开始仔仔细细的盘算这几天的事和接下来的事。
他简直有些要怀疑,那群尸体是不是沉瑟故意扔过来给自己准备的。
只是当初沉瑟又怎么会料到自己一定会来卫家呢?
而且是自己先觉得事不对,警告沉瑟,让沉瑟先消失的……
只是如果不是沉瑟,那对方干嘛要偷尸体呢?
这简直太完美的给自己打掩护了。
于冥蛊一途,苏提灯坚信世界上这么倒霉的就他自己铤而走险的练了。
毕竟,冥蛊成功与否,靠的最多的是天赋和运气。
这两样足以挫败很多人。
天赋苏提灯有。
可那糟糕透顶的运气,他恰巧也有。
是的,可不是好运,而是……足以令人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的厄运。
既然不是冥蛊,那对方要尸体干嘛?
思来想去苏提灯还不是不肯放过鬼笙这个最有可能的人,可不知怎么,他竟觉得这么拖拉,不像是鬼笙的风格。
而且自己杀了他的侍妾,他更不可能善罢甘休了。
正这么想的时候,突然觉得桌上的烛光映出了门外的一个影子闪过。
其实苏提灯本身是坐在床上对着薛黎陷那边发呆的,哪怕明知道看不见他亮灯还是熄灯,他还是那么固执的看着,好像这样就能让他心里的内疚少些似的。
毕竟薛黎陷刚才……很难过。
当然了,薛掌柜脸上只是面无表情,但是苏提灯不知道为甚么,那一刻的侧眼无意一瞥,就知道他在很难过,很难过的那种难过,大概……还是挫败感吧。
啧,一看就知道是没经历过失败的人啊……
再转念一想,苏提灯就乐了,原来这旁人的死活,薛黎陷都看的如此重要,哪怕一具已经死了的尸体的失踪,他都看的比自己性命还重。
这个人,简直不该说他是太忧国忧民,还是太狗拿耗子。
但是现在这个事……
苏提灯开口轻道了一句,「薛黎陷。」
绿奴诧异的停下手中收拾东西的活计,回过头来不解道,「先生?」
他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一阵稀里咣当,苏提灯想了想,便安心的扯过薄被,准备睡了。
不出意外,房门外传来薛黎陷的声音,却发声闷闷的:
「他一来时,我就听到了。你要看看吗?」
「不必了薛掌柜,」苏提灯答得很快,生怕晚一句便被薛黎陷破门而入了,「江湖事江湖了,你们自便吧。」
「噢。」薛黎陷无奈,但还是抓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也就十八九的小毛孩,提溜小鸡一样的提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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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黎陷自然不会傻到先将这人给卫家,而且当初这人刚潜伏到这附近的时候,他就察觉出此人武功不低,但让他有些不解的是,这个人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放过前面曲曲折折的假山假水,径自摸到了苏提灯那房间附近。
薛黎陷拿块黑布蒙面,就也猫了出去。
这年轻人功夫挺高,按理说在他那个年纪里是高的出奇了,只不过还是叫薛黎陷用不超过十招给制住了,其实这也是他运气不佳,今天正好撞上薛掌柜心情不好,因此招招都是致命的打法,那小孩应该武功高是高,但是打实架经验太少,一上来就被薛黎陷唬住了,因此就被薛黎陷趁机封了他几处穴道,又刺了他几根银针,把五感都封上了,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了,这才敢去跟苏提灯搭话,既然苏提灯不想看这个人,那么薛黎陷就直接把这人又牵回正渊盟这边的厢房了。
薛黎陷那边的打斗虽然速战速决,还是惊醒了几个人。
房门被敲了几敲,虽然温和有礼,但是却听得出急切。
绿奴有些急了,他都说了几遍了先生已经睡下了,还敲个不停啊?
「绿奴,把门开了吧。」
苏提灯其实本身也只是把床帐放下了,自己在里头捣鼓一盏新灯笼呢,反正没睡,人家要来问的也无非是刚才是否来了人,来了人是否……
「苏先生,深夜来访实在冒昧,请问……」
「那人被正渊盟的带走了。」
「敢问是正渊盟哪位带走的?」
苏提灯一愣,又回忆起薛黎陷那个好似有些闷的声音,便道,「不晓得。小生只是个生意人,要不是听到打斗声,也压根不知道有异常,苏公子要是有心略探一二,再往西走走便能瞧见正渊盟的厢房了,您现在赶去,说不定还能看个尾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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逄荔上前去拔掉封住了他五感的针,那个地上的年轻人动了一下,尔后揉了揉手腕脚腕,开始抬头四顾起来。
面前有两个人,两人都是佩剑的,而且两个也都只着了一层白色里衣。
怎么记得……抓自己的是也穿了件黑衣裳的呢?
「你叫……卫臻吧?」
地上的年轻人脖子一横,「是啊,我晚上回家,你们倒是甚么人,住在我卫家里!」
「在下正渊盟逄荔,那位书南。」
书南温和的笑了笑,将佩剑重新掷到桌子上,「荔哥,人你带回来的,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今天在外奔波一天,先困觉去了。」
逄荔点了点头,表示准许,然后自己拉过凳子来,没解对方仍旧封的几处穴道,沉着脸问,「说说吧,这阵子都去哪儿玩了?知道卫家的人都快担心死你了吗?!」
书南悄悄的把床帐放下,一面默默感慨着,荔哥只要不穿那一声极其妖艳的红,整个人一冷下来——哟,这夏日燥热的晚上瞬间就凉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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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提灯真真正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大门就被人毫无征兆的撞开了,连睡在另一张床上的绿奴都是吓得惊醒。
「刚刚没给你们带来太多困扰吧?是不是有高手来询问了?」
「是啊,还不止一个,最先来的是苏清辞,最後来的是南宫彩。」
「欸……真不好意思,打搅你睡觉了。」薛黎陷挠挠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也是在打搅对方休息,「那个……咱们现在,这周围也没人。」
苏提灯会心一笑,「小生只表示看到人被带走了,却不知是谁带走的。」
薛黎陷一颗心终于揣回肚子里去了,他不太喜欢张扬自己的武功,本身就是正渊盟的小喽啰身份来的,自然不能抢这头功不是。
「那你早些休息吧。」薛黎陷说完了这句话就回屋了,可是仔细思索下刚才的话,又不由得睡不着了,他做甚么要把苏清辞和南宫彩这两个人单独挑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