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四川文学(2015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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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周围(1)

李新立

在小城,我通常选择北二环通向东城区的道路去工厂。出门,右拐,柏油路宽阔平坦,骑自行车也就二十分钟左右。

以前不会有这么快捷,但可享受沿途的快乐。位于厂区西南的千亩粮田,好像一道屏障,将主城区与东郊的工业区明显地区分开来,我得沿着田边小径,七拐八弯地到达目的地。东城区的道路是新近开发的。和许多城市一样,城郊附近的粮田,奈何不了城镇建设的速度,那些给我带来欢娱的绿树和麦禾,尽悉被拔地而起且被排列有序的楼房占领。我很怀念这片土地在春夏之交时给予我的油菜花,金黄,绽放,宛若无边无际,让人对世间充满好奇和幻想。美好的,总难以永远保存,眼下这种境况,有时难免让人产生一些与时势格格不入的悲痛。转念又想,我们脚下仍有粮田支撑,晦涩的生活便有了些许明朗。

好像戛然而止的音符,通往厂区的大道在五中这儿中断。在都市,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断头路,隐藏在畅通的道路一端,埋伏一般。这不像山村荒野,即便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一定有通幽小道等待着发现。玛丽?奥斯汀热爱每一寸土地,体验过山村荒野带来的快乐。她背着旅行背包,由内华达山脉出发,一直经过内华达山脉南部的死谷和后面的山峰,踩过许多荒草掩埋,甚至险峻无比的小道,然后抵达莫哈维沙漠。我佩服一切探险性质的行走,但现在不是,我的行走几近于机械和需要。现在,我得朝左一拐,走向约一米宽的小道。小道不是专门为方便我们通行而开建的,它其实是东郊六队通往北边田地的便道,两侧长满了野草,其中的灰蒿,头颅高扬,显得扎眼,另有一种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宽大的叶子平铺到地面。我敬重它的自生能力,人的足迹不断从叶子上踩过,绿色的汁液沾满砂石,甚至那些叶子粉身碎骨,却不见它收缩绿叶,减慢生长的速度。

这样的小径,它确实给我带来了许多便捷。不须要沿小道朝北直上,我再朝右一拐,即可踏上那条由东而西的水渠帮。水渠帮一米宽的样子,原来也算不上道路,坑坑洼洼的,但走的人多了,它就成了道路。我很喜欢在这条本不是小道的小道上行走。春暖花开时节,右手的几百亩粮田里的苹果、梨、李子相继开花,花白中泛红、泛绿,浅香袭人,沾满衣袖。常见果农支着梯子,为果树疏花理枝,忙得顾不上理睬路过的行人。进入秋季后,种在果树间的蔬菜和小麦尽悉归仓,果树的叶子开始由灰绿转为黑绿。这种征兆说明果子已经成熟,果香也开始弥漫,雾一样挥之不去。成熟的果实,隐藏在树叶间,却因与叶子的颜色不同,将它们的身影暴露无遗。

这些果园就在厂区的正南。由工厂修建的一条可供两辆汽车通行的大道,将几百亩果园一分为二,大道也正好为果农们采摘果实提供了便捷,我们也因打扫道路时,能够得到果园的实惠。西南的果园,品种繁多,除了苹果,还种了李子、桃子和梨,聪明的果农不浪费他的土地,在树与树和间隙中,还种下了大豆、黄瓜和西红柿。打扫道路休息时,在地里打理果蔬的老伯,总要停下手中的活计,喊我们品尝果实。苹果和黄瓜都是刚采摘下来的,散发着诱人的气息,摆在一只大筐子里,看样子准备送到城里出售。我们不会客气,抓过来就送到嘴边。黄瓜的蔓茎不高,由几条细棍子或者竹杆支撑着,个个匝长,顶端还留着没有蜕尽的花蒂。送到嘴边,小而脆,满口清香,解渴也解乏。此时,忘记手头上的工作,妄想在果园中建一小屋,让果实和树叶填满全部空间,一定不会有人感到奇怪。

东南的果园不那么随便。果园靠近道路的地方全用长了刺的枝条围了,这样的防范,即便是苹果的枝丫伸到路边,我们触手可及,也很少有人去动它。更何况,园子边建着看守果园的小房子,房子经常冒着炊烟,好像永远有人居住在这里。尤其是这个大园子里有它的防卫的报警系统,比如,一条黑色的土狗看似熟睡,其实耳朵紧贴在地上,没有一丝的松懈。倘若有一点动静,会快速爬起来,狂叫不已。有时,从园子边走过,张望一眼,都会引起它的怀疑,作出一副战斗和架势,蛮是吓人。扎在园子边上的篱笆上,我们称作刀豆的蔬菜,成熟时,毛茸茸的果实便会伸到篱笆外。这些东西如果不及时采摘,就会变黄变老,不能食用。守着园子的老汉,微胖,这时经常吃力地弯下腰去,将豆角采入篮子,集攒起来,大约也要拿到市场上出售。不过,也未必看护得这么紧。我亲眼见有人采摘时,看不出老伯有什么意见,相反,他还会嘱咐你怎样才能采摘到更好食用的豆子。我曾经享受过自由采摘的待遇,虽然不过三五斤,但对老人友善的脸庞至今记忆犹新。

我经常路过的水渠紧临果园。水渠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水从在几公里外的东峡水库引来,惠及方圆千亩粮田和果林。它是“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的见证。每年春灌前,很少来往的六队的支书会带着文书找上门来,他们不找别人,径直去了经理室。他们走后,经理就会喊主管过去,安排水渠淤泥清理工作。叫我们清理,理由似乎有些牵强:厂区的雨水带着泥砂流入渠内,以致水渠淤积。但从邻居关系出发,不得计较过多,主管领导又将清污任务分配下去。我清理分配给我的两米长的淤积时,渠里的水还没有完全干涸,不太多,不流动,色泽发黑,浮着不明真相的塑料制品。铁锨下去,碰到的不仅是淤泥,还有不少硬物,进度就十分缓慢。清理结束,淤泥晾干后,才能看到里面有不少饮料瓶、石块、烂布料。

水渠畅通之后,不几天,东峡水库的水缓缓而来,裹着一些树枝、草叶。这时候,田地边经常游走着手持铁锨的人们,晚上也不例外,如果看到田地里有光柱划过黑暗,那一定是照看渠水的果农,他们不敢掉以轻心,渠水就像调皮的孩童,有可能在趁人不注意时,不按既定方向行进,而是冲破渠帮,自由漫漶。2010年春灌时,某天恰逢暴雨,坐在房子里,能听得见雨水碰撞地面和建筑时发出的声响。这时,桌子一角上的电话跳了起来,拾起话筒,听见有人在电话中喊着,说是渠水上涨,要人去帮忙抢险,要我赶快过去。匆匆穿了雨衣,提了铁锨,跑出大门,钻进雨幕。边走边看,到靠近五中的地方,才知道是渠水漫出了渠帮,到处流溢。一位果农,雨幕中看不清他的脸庞,站在田地里,一锨一锨地铲土堵截渠水。由于是春灌,再加上瓢泼大雨,水渠超出了它的承载量,渠帮没有破裂,已经算是万幸。帮他围截完渠水,折身回去时,听见他说着话,因雨声压过了他的声音,我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

我喜欢水渠帮。如果累了,要选择散步,必然会走出大门,到渠帮上去,不是西南,是东南边的水渠,这里可离工厂更远一些。春灌结束后,流水变成静水,时间久了,水色慢慢发黑,上面浮着一层绿苔。阳光充足的时候,散发出的气味的确呛鼻难闻,似乎渠帮真不是个好去处。梭罗在《漫步》中说,“为什么有时候我们很难决定要去哪里呢?我相信大自然有一种莫名的魅力,听从它的召唤,我们就会找到正确的方向”。是的,方向。方向需要我摒弃那些不美好的和不愉快的事物。水渠内壁上,荒草繁茂,一些灌木甚至高过了人的头颅,点缀其中的野黄菊、野棘,把荒芜之地妆扮得五彩斑斓。在这狭窄却又漫长的荒草地带里,生活着经常能看见的蚂蚱、蛤蟆,还有过着隐秘生活的老鼠、蛇,以及啄食草籽的麻雀,它们形成了一个良好的生物链。我行走的脚步尽量地轻,不时有麻雀惊起,冲入附近的果林。荒草中“唰”地响过,便知道那是老鼠慌忙逃走。喜欢一只猫的耐心,它的毛色发黄,身体硕健,安静地守在水渠边,双眼盯着草丛,根本不为人类的脚步所动,随时向猎物发起攻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