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奇葩奇葩处处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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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奇葩奇葩处处哀(8)

但是随着光阴逝去,卓然确实有时候也问自己,是不是他并非全然不可以答应她的条款。他应该多一点信心,对自己,对亦怜,对人类,对社会,对薄命的女子。舍不得孩子打不上狼!人活一辈子,房呀、钱呀、财产呀到底有什么用,活到他这个坎儿上,赠给一个自己确实喜欢的女人,让她感受一下人生世情的温暖,给她点正能量,这究竟有什么不好?人只能以善求善,以爱求爱,以信任求诚恳,以无私求奉献,以觉醒求幸福。怎么可能以设防求真诚,以自我保护求爱情,以斤斤计较求成全呢?人能活多久?人能和几个女子赤条条陶然忘机地搂在一起?如果到了这个份儿上还要步步为营、马其诺防线,活这么大岁数与再活下去还有什么劲?

真上了当,他也不是没有办法,他什么地位什么能量什么话语权?他何足挂齿?

从另一方面来想,她的自持,她的稳健,她的坦白,她的清楚,他摇摇头又点点头,他难以接受又不能不喝彩。她的向上翻眼与有时绝对不翻眼……他此生第一次碰到一个毫不装扮,一五一十地表达自己对于利益的关心的人。她的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知者不博,博者不知,知者不辩,辩者不知,她的此处无声胜有声,她的喜怒不形于色,她的每临大事有静气……她的我有一定之规,如果她有机会,过去叫“条件”,现在叫“平台”了,上苍给她一个平台吧,她绝不是苟苟碌碌者。她至少可以当个副省长。

她绝对是一个好人,她讲究的是商业道德,提供样品和售前服务,一切都光明正大,不藏不掖。她只是没有学会修辞的技巧与曲折路径。她既没有艺术的含蓄也没有政客的豪言壮语。她未免直白****。她不是阴谋家。如果她是谋略家,如果她懂得“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哪有婚姻登记前明目张胆地进行商业谈判的道理!先登记上,底下的一切根本不成问题。他儿子在美国,能管他多少事?她堂妹说不说也要回农村,人家一大家子人呢。她只管嫁给他,他还能跳蹬几年?多少中产以上的老男人,最后不是落在哪怕仅仅一个保姆手里?CCTV12介绍过多少案例,子女再孝顺,起不了那个全天候陪伴侍候老爷子的保姆的作用,谁又能晓得孤独寂寞的老男人从保姆身上得到多少陪伴与慰安,体贴与抚摸,老而不死的局级待遇与正高职称拥有者啊,多少人最后把一切财产给了保姆而且引起了多少民事乃至刑事官司!

亦怜如果痛痛快快地嫁给卓然,她所要求的一切的一切,本来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她为什么一定要明说,一定要竹筒倒豆子,干脆利索,直来直去,婚前就闹它个一股脑儿!她为什么这样明火执仗,急于求成,什么都摊到桌面上,违背了模糊数学、距离陌生、谦谦君子、点到为止的审美原则。这样一说,她不但当不了副市长,副科长也不够资格喽!

这个机会就这样失落。来如春梦,去似朝云。她最后的掏心窝子的言语,虽不铿铿,却也余音绕梁,落地有声!机已失,时不来,老沈呀老沈,惨矣哉!

在喜出望外的幸福感中,老沈已经带着亦怜与自己的所有至亲好友见了面,也向他们宣布了即将五一节举行婚礼的喜讯,特别是对于一位曾经共事过的老首长,他更是详尽地向他报告了他的丧偶后的状况。老首长曾经专门给了他一个电话,说是对连亦怜的印象颇佳,祝福他们。

好事告吹的结局令老沈不无狼狈,他只好再一一通知,他尽量轻描淡写,他说是对方面临了一些新情况,新困难,她可能需要远走他乡,她可能另有考虑,毕竟此事谁也不需要就和谁,这个那个,先不办了,吾老矣,不办也就不办了吧。他的亲友们都为之唏嘘,同时鼓励:“像你这种情形,正是钻石王老五!没关系,再找一个吧,我们城市里,条件好的待婚的成年女性,太多了,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说两三个……”

老沈哭笑不得。老年人的婚恋问题,好像还很有新趣。他的一个老同学,丧偶后曾经考虑过续弦,被两个孩子骂了个狗血喷头……从此失魂落魄,低头缩颈,形如槁木,心如死灰,就在今年五一,他老沈预定的续弦日子,此公心梗离世,咦!

月前他还与亦怜一起去看望过这个倒霉的老爹,他对老沈说悄悄话:“听说,对你的迅速再婚也有不好的反应……”唉,您说什么呢,现在对此公的反应是不是就好了呢?

只有对关系亲密、也是老沈最佩服其道德文章的老首长,老沈说了全部实情。老首长表示完全理解,也支持老沈的处理方式,他说搞得这样露骨,让“我们”即包括首长本人很难接受。市场经济市场经济,婚恋也彻底市场经济化了,这总是让人心里别扭。也许是小连碰到过什么特别的人,特别的事?也许她受过什么伤害和歪曲?一般地说,有点利益方面的务实考虑,倒也是正常的……老首长叹息。

不久,首长亲自向老沈介绍了一个知识型女性,“找个念书人吧”,首长摇摇头又点点头。起码不会与老沈谈商业条件的吧?该人是首长的一位朋友的小妹妹,今年已经六十出头,是当年科技大学的高才生,有过一段辉煌的经历,结过婚,有个孩子,可惜的是她命途多舛,丈夫四十多岁正是各方看好的时候因交通事故亡故,一直是一人带着孩子,也还踏实,后来她的孩子移居国外,把老娘扔下,她有点受不了……如此这般,热心的朋友们为她张罗个老伴儿。

“她为什么不出国找她的孩子?”老沈嗫嚅着说,说了又觉得不合适。首长是好意,他又有与小连的事情在先,他并没有摆出一副为淑珍坚守的姿态,人家去不去国外找儿女,他打问得着吗?

幸亏首长没有听清楚,首长说了,听力渐差,最近的听力测验,结果是降了二百多个基点。沈卓然马上恭维说,凡是老年后听力下降的人,都是寿星。

老沈与知识型女性聂娟娟见了一面,她戴着眼镜,头发花白,脸有点大,眼小,但是极其有神。下巴颏上的一粒黑痣看上去不那么可爱,但是一说话,她的谈吐就令老沈倾倒。她自我介绍说,她在科技大学就读期间,是大学的“三好学生”,市里的“五好青年”,省里的“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她的毕业成绩,所有课程均属优等,一门“良加”的也没有。可惜她毕业的时候赶上了政治运动,不是由于她的原因而是她哥哥的原因,她被分配到了边疆做教师,教非所学,学非所用,为此,她奋斗了二十年,终于调回本市,能够教她当年学的东西了。她的课程全校有名。改革开放后她获得过两次创新奖,一次郭沫若奖,一次严济慈奖,她还是全国妇联评出的“三八红旗手”。她在牛津大学量子科学讨论会上语惊四座,她在德国汉堡大学被提名为莱布尼兹奖候选人。就在国外开会的时候她的丈夫出了交通事故,三天后身亡,她受了刺激,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月。她从此每况愈下,但是,她讲的课仍然轰动全校、全市、全省。

她是不是有点喜欢吹牛呢?沈卓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