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暴雨落在木屋顶上,发出接连不断的“劈啪”声。从旅馆的窗户望出去,对面用落叶松建起的教堂只能隐约看见它高高的尖顶。
“高虎,我们不能再在赤塔等那小子了,边界很快就要封锁了。这一次是林大帅下的命令,连我家老爷子都没办法!”高崇文停下了在屋里走来走去的脚步。
高虎的心里不禁冷笑,老爷子身为一省督军,就算是林大帅下的命令,最后还不是要老爷子派兵执行,难道封关后连自己这十几人都进不去了么?
“高虎,你别这样看我,我也是为大家好。老爷子留在这一带的探子传来的消息说,俄罗斯革命党人很快就要在乌兰乌德至庙街一带建立远东共和国。你没发现这几天赤军游击队活跃得紧么?要是过几天赤军大部队赶到,把道路一封,大家就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不管怎么说,咱们这一遭能从鬼门关前捡了性命,亏得殷兄弟舍身相救。道上讲的就是有恩必报,说了在赤塔等他,就得等!”
“要是那小子死了,难道要大家也在这里给他陪葬?”
“就算他死了,也得等回他的尸体!”高虎不再看着对方,眼睛又转向了雨幕里若隐若现的教堂尖顶。
此刻,殷皓一行正走在山间小路上,因为担心遇上赤军,他们只能尽量拣僻静的地方前进。这是雅布洛诺夫山脉中一座不知名的山峰,雨中的小路十分泥泞,即使是安娜那匹曾经作为沙皇御骑的战马,都无法负重行进。
行列的最前方,是负责探路的谢尔盖四人,殿后的四人牵马而行。殷皓背着大病初愈的少女走在中间。为了怕少女再度受寒,他脱下身上的外衣尽量把少女包得严实些。虽然一路行来并不累,但他还是希望能尽快结束这一段看上去遥遥无期的行程。
少女的双手紧紧搂住殷皓的脖子,柔软而温暖的身躯贴在他的背上。耳旁是带有体香的呼吸,湿渌渌的发端贴上了他的后颈。随着少女的呼吸声变得急促,少女的头也渐渐靠上了他的肩膀,包在衣服里的那张平日冰冷的面容,一定也变得粉红了。
“殷,前面有一块岩石,我们可以在那里躲会儿雨!”谢尔盖从队伍的前面跑了过来。
雨实在太大,每走上几里路,就要找一处避雨,此时天已近黑,一行人才不过走出了30俄里。将手中已经烘干的衣服给安娜披上,殷皓的心里不由苦笑,想不到有朝一日“逍遥诀”竟会派上这样的用场。少女只是静静地由着殷皓给自己包上烘干的衣服,双眼一眨不眨地盯在他的脸上。
“你能也教我那种法术么?”安娜忽然开口问道。
殷皓不禁一楞,想不到前一天晚上她并没有睡着,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双手。少女见他点了点头,咧开嘴笑了笑,随即竟做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举动。一下子扑上前来,在他的嘴唇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又将身子滚到里面“吃吃”地笑出声来。
殷皓尴尬地看看周围的哥萨克人。不料几人只是笑了一下,阿廖沙还咧开大嘴,指了指少女朝殷皓做了个鼓励的手势。虽然安娜的真实身份是公主,但在他们的心目中,她早已是一个合格的哥萨克骑兵团团长,也是一个举止大方的哥萨克姑娘。
“谢尔盖,这里离赤塔还有多远?”望着众人眼中的笑意,殷皓慌忙转移了话题。
“大约还有750俄里。”谢尔盖咳了两声:“我曾经陪高尔察克将军看过这附近的军事地图,还有点印象……”
750俄里!按今天的速度,如果这场雨不停,即使安娜的身体能在一两天内恢复,他们也至少需要10天,才能赶到赤塔。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听见雨水打在外面泥泞小路上的声音。
伊尔库茨克一战,白军的主力几乎全军覆没。如果谢苗诺夫和霍尔瓦特的东西伯利亚方面军不能及时赶到,只怕等他们赶到赤塔时,中俄边境早已被完全封锁。事实上,赤军为了获得战略主动,尽快结束远东战事,很可能会恢复伊尔库茨克至赤塔间因战乱停运的西伯利亚铁路。那样的话,留给殷皓一行人的时间只会更短。
“你们中有谁清楚,在战争时期,西伯利亚铁路每隔多久会驶过一列火车?”半晌,殷皓开口问道。
“这一点阿廖沙可能清楚,他十多年前就在满州参加过俄日战争。”谢尔盖的脸色凝重了起来,显然也已猜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依阿廖沙所说,日俄战争在局势最紧张的时候,每天通过西伯利亚铁路运送补给物质的火车,就有140余列。按照伊尔库茨克会战时赤军的人数来推算,如果西伯利亚铁路恢复了运行,每天驶过的列车只会多不会少。也就是说,如果自己想打赤军运输火车主意的话,顶多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行动时间。
佐拉坐在列车的车厢顶上,心里盘算着几天来发生的一切。一个星期前,他还是贝加尔湖畔一个猎人的儿子,没想到赤军刚进了伊尔库茨克,就在附近的村庄招兵。两天前,他只不过在伊尔库茨克杀了几个居民,就由一个列兵变成了班长。佐拉到现在还为自己那时表现得像一个懦夫而羞愧,眼一闭,一扣扳机,不比杀一头海豹更难,当时还吓得差点抓不稳手里的枪。
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作为骑兵班长的自己,到现在都没有一匹好马。那也能称作战马?依他看,只能叫骡子,而且是离死只差一口气的骡子
前面不远处,几匹战马被疾驰而过的火车惊得向铁轨旁的灌木丛跳去。这些战马没什么可奇怪的,火车一路驶来,不时能见到因骑兵战死而变成野马的战马。这些事自然有随后赶来的后勤人员收拾。忽然,佐拉看见了一匹已渐渐跑远的白马,他敢发誓,这匹马比他们连长,不,甚至是团长骑的马都要好。其它几匹跟在白马身后奔跑的战马也都不赖。
“停一下,停一下!”坐在前面车厢的连长抠响了手里的机枪。火车喘着粗气又跑了半俄里,才停了下来。远处,已停下脚步的那群战马正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佐拉,给你八分钟的时间,去把那群马套住。要干得好,那匹白马归我,剩下的你挑上一匹!”连长掏出身上的怀表,大声吼道。
佐拉手一招,从火车最后一节车厢和车顶上,跳下六七个赤军士兵。骑上从车厢里赶出的战马,向那群战马的背后绕去。那群战马似乎没有发现正渐渐靠近的士兵,正尥起蹶子啃食着地上刚冒出嫩芽的草尖。佐拉的心兴奋得剧烈跳动起来,手中的套马索不知是被雨水还是汗水浸得滑溜溜的。
殷皓和几名剃去脸上胡须的哥萨克骑兵,正趴在离这群战马不远的泥坑里。眼看距战马越来越近,赤军士兵忍不住低声欢呼起来,手中的套马索同时套向各人身前的战马。
将扣在手心的一把子弹当成飞刀甩出,殷皓身子一跃,贴地窜向一名幸存的士兵。这士兵恰好被安娜的顿河马拉得侧过身去,躲过了殷皓刚才甩出的子弹。不等那名士兵叫出声来,脚尖已踢进他的咽喉。双手接住掉落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回头一看,众人也蹲在地上抱住了从马背上摔下的士兵。安娜的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只好躺在地上当起了肉垫,此刻正满脸痛苦地揉着高耸的胸脯。
“快换军服!”见少女正恶狠狠地盯住自己,殷皓才勉强收住了脸上的笑意。
将尸体往泥浆中一扔,想了想,殷皓又将那名身着上士军服的士兵尸体绑在了马肚上。
“佐拉,好样的!”几人借火车限压阀喷出的蒸汽,将马牵向车门大开的最后一节车厢,坐在车顶的其他士兵吹起了唿哨。那名和佐拉身材相近的哥萨克人拉低军帽含糊地应了。
殷皓学着其它车厢的样子,分出四人爬上车顶,几人身上披了雨衣,一时之间倒是不虞被人识破。刚和剩下的几人刚走进昏暗的车厢,迎面便走来一条黑影,这车厢里竟还有人!
“班长,这回你可……”殷皓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掌中暗劲一吐,将这个赤军士兵的心脉震断。倾耳一听,再也听不到多余人的呼吸声,才轻轻吁了口气。
“佐拉,佐拉!”从车头处忽然传来了吼声。殷皓来不及多想,把自己头上的军帽摘下,随手扣在带回的那具尸体的头上,从车厢壁的小窗推出了这人的半截脑袋,一边吱唔着应了。
“那匹白马可得给我招呼好了,要是到了莫格宗身上少了一根毛,小心我的马鞭!”
莫格宗?这列火车不是开往赤塔?殷皓不禁暗喜。这列火车的目的地莫格宗,距赤塔仍有一百多俄里。很显然,赤塔还没有被赤军完全控制,众人顺利越过边境的机会将大为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