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传来腐烂水草特有的甜味和淡淡的腥气,一艘三桅船轻巧地划破了铺上一层薄薄白雾的微澜江面,在船尾翻出两道亮波。三桅船的主帆上,一个斗大的“黑”字在风中猎猎抖动。船尾的甲板上,传来了阵阵笑语。
殷皓饮尽碗中的烧酒,抹去下颌上的酒渍:“怎么样,鲁哥,这回该认输了吧?”
被唤作鲁哥的,是坐在殷皓对面的一名紫脸汉子。这人名叫鲁勇,既是这艘三桅船的东家,也是“黑石帮”的帮主。这“黑石帮”殷皓倒知道一些,这是一家位于依兰的小船帮,十几年前曾经是松花江四大船帮之一。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渐渐衰败了下去,沦落成一个二流的小帮派。
两天前,高烈臣乘夜带了四十余名护卫,扮成木材商人,在道外江沿码头雇了一艘三桅船,顺江而下前往松花江下游的莲江口。
这三桅船上,共有大小六个船舱。鲁勇和船上的水手占据了一间,剩下几间,由高烈臣一行居住。上船时,高烈臣把殷皓安排在靠近船尾的船舱,自己则住进了靠近船头的船舱。
和殷皓同舱的,是姜德彪和他的两名手下,以及七八个叫不出名字的护卫。一路上,高烈臣只窝在船舱里,连饭菜都是由人送去。从滨江上船后,同舱的十几人无时无刻都围定了自己,隐含戒备之意,殷皓只作不知,每日除了大吃大睡,就是同鲁勇斗酒作乐。
“认输?你小子喝得卵朝天,老子都不会倒!”鲁勇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笑着在殷皓的胸前打了一拳。
“老弟,这次咱俩还是不分胜负。快到‘骂娘滩’了,小崽仔们经验还浅,咱得去支应支应。”
笑声中,鲁勇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殷皓端起浅底大碗,“咕咚咕咚”自饮了半碗。
殷皓闭上双眼,似是在回味烈酒在胃中激荡的滋味,突然开口问道:“几时动手?”
“大帅吩咐等回了龙江再……”一人顺口答道,却被姜得彪掩住了嘴,脸上满是尴尬之色。
“哈哈哈……”殷皓扔下手中的酒碗,大笑着站起身来。几名护卫惊得后退了几步,右手下意识地摸向怀里,紧握的枪把里似乎能沁出水来。
忽然间只听见一声闷响,紧接着一阵剧烈的摇晃,船身似乎撞上了什么重物。
四周数百米长的江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礁石。刚才还平静似镜的江水,如疯虎般咆哮起来。右边船舷处,一块桌面大小的礁石同三桅船擦身而过,在船身蹭出了一道半寸深的刮痕,刺耳的摩擦声响成一片。
几间船舱的舱门处,里面的护卫正手忙脚乱地爬将出来。船头的甲板上,鲁勇持篙而立,殷红的鲜血从双手间淋漓而下,撑篙前端尺许长的铁钎,弯曲得不成模样。准备爬上桅杆解落风帆的几名伙计,满脸痛苦地躺了一地。
船上的风帆如不解落,风助船势,三桅船上的所有人,包括自己,都将葬身在这“骂娘滩”。殷皓猛然跃在半空,双腿扫向船上的桅杆。轰然的撞击声中,三根碗口粗细的桅杆倒在了舷外的礁石上,眨眼间便被汹涌的江水击得粉碎。
没等落下甲板,后背处的天地元气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匆忙中殷皓身子向前一翻,避过了射向胸腹要害处的子弹。但射来的子弹太过密集,“噗”的一声,大腿已中了一枪。
一侧头,眼角的余光向后看去,几间船舱的舱门处,冒出了一阵阵密集的枪火,竟是高烈臣的手下所为!殷皓虽能将致密的真气遍布全身,以抵御子弹的侵袭,但刚才只想击落船帆,哪想到会遭到别人的偷袭?促不及防之下,竟被对方得手。
脚下已是怒吼的波涛,殷皓双手一勾,攀住了船舷。正待借势荡上甲板,几声枪响传来。头一仰,几颗子弹从鼻梢上射了出去。紧接着,一阵乱枪响起,从船上的四处都射来了子弹,将殷皓攀住的船舷击穿了一个个小孔。
殷皓攀住船舷的双手一松,一声怒吼,两只手腕上的四十几把飞刀全部射出。只听得“夺夺”之声不绝于耳,飞刀穿透了舱板,射在了几十名护卫身上。
以殷皓如今的耳力,早已将这些护卫的位置判断得分毫不差,除了高虎、姜得彪和极少数身手较好之辈,这些飞刀一一插在了这些人的要害之处。鲜血喷溅中,惨呼声响成了一片。
“啪”的一声,殷皓坠入了汹涌的江水。
刚一入水,便感到了水流的威力。怒吼的波涛在礁石附近形成了一个个旋涡,浑浊的江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仿佛要把处于旋涡中心的他碾成碎片。
如果是水流平静的江河,殷皓完全可以模拟水中善泳的鱼儿,使出化形之法逃出生天。但江中的水势极为惊人,再善泳的鱼儿也难逃厄运。猛催脑海中的金丹,全身的真气如同水中的旋涡一样旋转起来,身体四周受到的压力顿时为之一减。
头顶处又落下一片弹雨,抬眼望去,姜得彪手持一把德国花机关,向他扫来。殷皓只觉得胸前像是被铁锤重击了几下,几颗子弹穿透了前胸,体内的真气顿时紊乱起来,嘴一张,喷出了一口鲜血,身体也被巨浪裹出了老远。
刚才这几颗子弹,以殷皓平日的修为,实是不难抵挡。但他先前已受了枪伤,全身的真气又在模拟水中旋涡旋转,护身的真气大为减弱,此时莫说是抵御子弹的侵袭,就算是一把匕首,也能刺入他的身体。
滚滚而来的波涛在四周炸响,不停的翻滚中,殷皓被甩向了一块嶙峋的礁石。情急之下,右手一带,一只手勾住了礁石的顶端。身子一侧,险险避过了撞将过来的礁石,腰腹间却已被刮得血肉模糊。
水势愈发汹涌,湍急的水流中,殷皓的身躯上下翻滚,右手的指甲竟被硬生生地扯脱。他虽有一身极为了得的本事,但仅凭一人之力,怎能与这自然之威相抗?左手几次想攀上礁石,都被这恶涛浊浪撞了开去。
一股巨浪自身后拍至,将他重重地甩在礁石上。殷皓一口污血喷在了乌黑的石面,左手却也乘机攀上了礁石。
腰间剧痛无比,浑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都仿佛寸断。略一内视,脑中金丹的大小已不足平时的五分之一,体内的真气也不像以往那样气随意至,而是分成百十道如无头苍蝇般乱窜。
这一番变故说来话长,却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殷皓勉强聚起一缕真气,正待爬上礁石。从身体左侧追来的三桅船上,姜得彪又将枪口对准了殷皓,脸上满是狞笑。
殷皓的怒火将全身的血液都燃得沸腾起来,却已是无力回天。他双手的飞刀全已射尽,就算仍有飞刀,此刻双手抱住了礁石,又如何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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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一梭子弹射向了天空。忽然间,姜得彪只感到双肘受了重重一击,手一松,手中的德国花机关飞出了老远,掉进了汹涌的波涛。转身一看,高虎双腿一收,稳稳地落在地上。
“刘二,你这是干什么!”
为了掩人耳目,在滨江上船时,各人都使用了化名。刘二,正是高虎的化名,而谢老弟,则是众人对殷皓的称呼。
“就算谢老弟该死,也不该死在你的手上,滚!”高虎两眼一睁,大声吼道。
高虎在帅府中的地位极高,高烈臣为躲避殷皓的拼死一搏,又窝在船舱里没有出来。一时之间,甲板上剩余的三五个护卫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是好。
对殷皓,高虎心中矛盾已极。在“骂娘滩”结果殷皓性命的计划,虽然是他制订,但心中一直难以平静。这一刻,他已下定决心,就算事后大帅要宰了自己,他也绝不愿意殷皓就这样送了性命。
一脚将正在掌舵的水手踹倒,高虎抢过摇橹,拼命向水中的殷皓摇去。
鲁勇大惊失色,他操舵行船的本事在松花江上赫赫有名,但每次经过这“骂娘滩”时,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般胡乱操舵,只会让船上的人全都葬身鱼腹。一声大喝,猛地抢上前去,一把夺过了摇橹。
眼前一黑,一只脚迎面踢来。鲁勇身子一侧,左臂急抬。高虎小腿一摆,左腿重重地扫在鲁勇的后背,原以为对方就此栽倒,却见对方上身微微一晃,双手仍然死死地抓住了摇橹。
“铁布衫?”
“好!那就看你小子的铁布衫,到底敌不敌得过老子的谭腿!”高虎脸上的刀疤泛出了紫红,猛一抬腿,“嘎喇”一声,手腕粗细的摇橹被怒极的高虎踢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