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朗西施加不,那是不可能的。我要在这里,要近在你的身边。
我不能藏我自己吗?
西尔薇藏你自己,在这里。不能。我必须一个人在这里。
法朗西施加 可怜我吧!我将要挂念死了。
西尔薇且慢。这里应该有扇秘密的门(靠着记忆力指导,她走到有暗门的墙边;找了一下,寻着了,把门打了开来。一阵光波冲到她的身上)你看!从这里出去就是长廊。长廊的末端有一扇门,那是引导到莫格纳的,你肯从那路出去吗?
法朗西施加好,他是让我留在模型室内或是长廊内等着。我情愿等着直到你喊我。
西尔薇你答应等着直到我喊你?
法朗西施加是的,我答应这样。
西尔薇不要怕。看,窗子上的太阳。
二人一同从半开着的门望出去。内面的光照着她们的脸面。一束光线伸张在地板上。
法朗西施加 现在已经不下雨了。看路旁丛生的樱草呵。
西尔薇去等在路旁,在开朗的空气中去!
法朗西施加那里有一匹黑的病马,它的脚立在水里。你看见吗?
那些燕子在上边掠过。我想……(突然惊跳了一下,转身凝视着不动的缎帐的缝)西尔薇什么东西?
法朗西施加我想我听到……二人同听。
西尔薇不,你差了。时候还早。并且阶上的门当关闭时有很大的声音。当我们进来时,你不听到吗?墙壁都震动哩。
法朗西施加(恳求状)西尔薇!
西尔薇又是什么?
法朗西施加听我说。时候还有。去,至少,试一下,她将要知道你曾经在这里。我们再去对看守者说。你呢,应该留一点记号在这里,譬如忘掉一只手套。她就会了解,她将不复回来。
西尔薇一只手套就够了?唉,一切事情在你心里多么容易呵!
(她带着隐秘的失望,看着她的四周)这里没有一点痕迹。
(她的妹子立在半开着的门边,她的形貌的一部分被活跃的反射光浴着。西尔薇在室内走了几步。片刻的静寂)一切东西似乎更大更高,更黑暗了。
法朗西施加这是由于阴影欺骗了你,这里缺少光明。把遮阳光的幕帐拉开吧。
西尔薇不,这样比较好。(她看着每一壁角似乎在寻找一种痕迹)告诉我……(她的声音为情绪所梗塞)那天晚上他们来找你,并且你急急奔到了这里……(迟疑)他那时在那里?你知道他的确在那里吗?
法朗西施加那里,在雕刻室内那雕像的下面。不。不要去!
西尔薇转身走向挂在两胜利女神像中间的红色帐帘的前面。在她的脚的前面伸张着一道薄薄的太阳光带,像一条界线。
西尔薇 (低声)雕像是在那里。法朗西施加不要去!(西尔薇停立在红色门帘前并且沉默了好一刻。在门帘与她的中间被一条太阳光带分隔着)不要去!
西尔薇跨过太阳光带,差不多很激烈的,似乎跨过了一种障碍物;以敏捷的动作,举起门帘,钻入褶缝内,不见了。门帘在她的后面沉重地落下。好一刻的静寂,在沉默的中间除了她妹子急促的呼吸之外什么也听不到。忽然间在紫色的深处显出了西尔薇的白色的面,她的面上似乎被雕像的光明所照着。她的手,当它们推开门帘时,似乎在深远的色彩上闪耀着,她的眼睛是注意的,因奇异而强大的,那不是因了死的幻观,却是由于看到了完全的生命之像而然的,泪水颤动地在她的眼眶内积聚着。两点神奇的泪珠一点一点造成了,闪耀着并且慢慢地从她两颊上流下,在它们流到她的嘴前时,她用手指把它们止住了,把它们分散在她的面上,似乎使它在光明的露珠中沐浴着一般;因为她的感动不是由于流血剧的记忆或是在地上看到了人血,却是因为她看到了孤傲而且自由的美的东西。她已经接受最高的美的礼物了:一种对于苦闷的和平,一种对于恐怖的安顿。那崇高的快乐的电光在她创伤了的灵魂中结晶为眼泪,一刹那间闪耀了出来,这些眼泪不过是一个灵魂在雕像前面的无言而且热烈的供献罢了。
法朗西施加西尔薇,西尔薇,你在哭泣。
西尔薇(带着低抑的声音,并且发出叫人静默的姿势)不要作声!
(她离开门帘,低声问道)你看见吗?你看见吗?
法朗西施加 (因误解而惊跳了一下)谁?她?她在那里?
西尔薇不,那艺术品。(妹子以表示羡慕的姿态点着她的头。笨重的关门声听到了。二人都吃惊>她来了。去,去。法朗西施加
(伸出她的双手向着她为最后的沉痛的请求)啊,我的姊!
西尔薇(回复了她先前的力量)去!不要怕。
她把她的妹子从门口推出并且把门关闭了。一缕光带不见了;室内恢复了平均的阴暗。
西尔薇·舍太拉面对着门,眼睛因期望而固定着。在深沉的静寂中分明听到钥匙在锁孔中旋转的声音。西尔薇的态度并不改变。琪娥康陶-蒂亚隶一手掀起缎帐而入,顺手带关了门。起初她看不到她的敌人,因为她从光明走到阴暗处并且她罩着很重的面纱。当她看见了她,她发出梗塞的喊声,立定了。两人不开口而相对着有一刻。
西尔薇 (带着坚决而且清朗的语调,他其中并无怨恨或攻击的意思)我是西尔薇*舍太拉。(她的情敌还是罩着面纱,不作声,稍顿)你呢?
琪珴康陶 (低声)你不晓得吗,夫人?
西尔薇(仍旧抑制着她自己)我只晓得你走进这里,似乎进了一块属于你的地方,你在这里,碰到我,似乎在我自己的房内。所以我们两人中有一个,侵夺了别一人的权利;我们两人中有一人是侵入者。那一个?(稍顿)也许是我?
琪珴康陶 (常常藏在面纱底下,低着声似乎去减少她的大胆)也许是。
西尔薇面色转白并且摇晃了一下,似乎受到了一种打击。
西尔薇(坚决地,对于敌人的轻蔑使她颤抖着)好,有一个妇人,她用最卑下的诱惑把一个男子拉到她的网里;她把他从家庭的和平,艺术的尊贵与他几年来用他的力所培养的梦幻的美中间拉出去;她把他打入纷乱与猛烈的迷的迷梦之内,在那里他丧失了一切善良与正义的感觉;她用最尖刻的只有困于疲劳的施刑者的残酷能够干的痛苦毒害他;她吸尽了他并且凋谢了他,使得在他血管中间不断地奔走着颠倒的热病;她使他对于生命不能一刻忍耐;她把武器放在他的手内并且转它过来反对他自己的生命;总之她曾经知道他一天一天死一般躺在很远的一只床上,同时不断的反抗着死的战争在他的四周进行着;而她不他没有悔悟,没有怜悯,没有羞耻,并且又回复到血渍未干的罪地,打算对于她的猎物再为第二次的攻击,在旅途的末端等待着它,细细计数着她的蛮勇与固执的效果,以又一个破坏的快乐期许着她自己。有一个妇人这样做了,她说:“在世界上自由地生长着的一条坚强的与尊贵的生命,我已经把它捉到了,把它弯曲了,把它打倒了,并且在一击之下把它震裂了。我想我已经完全把它破灭了。哦!现在它又生长起来了,它再新了,又能产生新鲜的花!它的创伤已经闭口,痛苦已经平静,希望在再生着,快乐能够微笑!我将忍受这个错误吗?我将让我自己被人家这样欺骗吗?不,我要再来,我要锲而不舍,我要征服一切阻力,我要是不能调和的。”有一个妇人,她曾经这样期许过自己,她拿着她的意志像一把板斧,她微笑着预备为第二次的打击。你知道她吗?她蒙盖着她的面走进这里,她用重笨的声音讲着话,她说出冷淡的字,时时打算着她自己的大胆与别人的服从。你知道她吗?
其珴康陶
(不变她的态度)她,我所认识的她,不是这样的。只因为她在你的面前是忧愁的,所以她低着声说。她尊重给你以生命的伟大与悲哀的爱;她羡慕抬高你的道德。当你在讲话时,她知道只因为要安慰一种不可言说的失望,所以在你的言语中创造出了一个和实在的人这样不相同的幻想。在她那里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东西,他是她自己服从着一种权力,那权力或许是不可调和的。
西尔薇 (冷笑并且高傲)我知道你是善于巧语的。
琪珴康陶这样无情有什么用场呢?你的第一席话的声音不像这样;并且当你问我时,似乎你不过要知道真理。
西尔薇那么你的真理是什么?
琪珴康陶我们两人间有关的真理只有一个:爱的真理。你知道它。他是我怕伤害人。
西尔薇不要怕伤害人。
琪珴康陶你所反对的那个妇人是热烈地被爱了的,并且——让我大胆说!——以一种光荣的爱。她不他不去卑下并且去提高一条强烈的生命。并且因为她听到的最后一句,在那可怕的行为完成以前的几点钟内,最后的一句是关于爱的,所以她相信她还是被爱的——这个就是我们两人有关的真理。
西尔薇(盲目地)她差了,她差了……你差了!他不再爱你了,他再也不爱你了;也许他从没有爱过你。他的不是爱情,是毒药,是奴役,疯癫与饥渴。当他在他的枕上受苦时,记忆时时在他的眼前经过如像恐怖的电光,在我的脚下哭泣着,他已经祝福为他赎罪而流的血了。他不爱你,他不爱你!
琪珴康陶你的爱情喊叫着像一个溺水的人。
西尔薇他不爱你!你在他是一个有刺的虫,你使他发疯,你把他驱迫到死地。
琪珴康陶不是我,把他驱迫到死地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是的,他情愿死,那样他也许可以抛弃一个枷锁,他那不是把他约束在我身上的枷锁:那是你的,被你的道德或你的规律所套在他身上的枷锁并且那个是使他不能忍受的。
西尔薇哼,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你不能捏造的!从他自己的嘴里,当他的全灵魂升到光明里去的一刻,从他那里我听到:“如其暴行足以打破镣铐,那么祝福这暴行吧!”从他那里,当他的全灵魂又见到真理时我听他这样说。
琪珴康陶他是在这里,当他投身在可怕的思想中时(这些东西都是它的证据),他对我说出他的爱情的最甜蜜并且最热烈的言语;在这里他最后还喊我一次他的生命的生命,在这里他又告诉我一次他的忘形,自由,艺术,快乐的梦,并且在这里他告诉我他的镣铐的不可耐,比了任何东西都残酷的道德的重负,与每日受难的恐怖,回到沉默的与眼泪的家庭中的厌恶,那种厌恶最后变成不可控制的。
西尔薇不,不。你在说谎。
琪珴康陶 因为要逃去那个苦闷。有一晚上他觉得一切比了平日更加沉寂了,所以他去寻死。
西尔薇你在说谎,你在说谎!我那时远在他方。
琪珴康陶
你骂我把不名誉的痛苦加在他身上,你骂我是他的戕贼者?而不知你的手,你的道德的与赦免的手,却每晚替他预备了荆棘的床,使他不能睡下呵。他是当他一进这里,这里我等待着他像人家等待着创造的神似的,他就变了。在他的作品前面,他恢复了力量,快乐,信仰。是的,在他的血液里不断的狂热燃烧着,被我所燃点着(并且这是我的自傲处)。他是那种狂势的火已经塑成了一个不朽的雕刻品。(指向被帐遮盖着的雕像)西尔薇它不是第一个;它不会是最后的一个。
琪珴康陶是的,它不会是最后的一个;因为别的一个已经预备从泥土中跳跃而出了,别一个已经在赐与生命的手指下跳动着了,别一个已经半生着,并且时时等着艺术的奇迹把它完全放到光明中来了。唉,你不能了解这种物质对于它曾经许以完全的生命之礼物的期待的不耐烦!(西尔薇转向帐幕,慢慢地,不自意地,似乎服从着一样神秘的引力一般,走了几步)它在那里;那泥土是在那里。他吹在它里面的第一口呼吸,我天天把它保存不死,似乎一个人灌溉着深耕种子的地一般。我没有让它死。印象还在那里,没有动过。那最后的一触,在最后一点钟内他的热烈的手的一触,还在那里可以看出,有力而且新鲜像昨日的一样,那样有力,就是在一切悲哀的苦闷中间我的希望还是带着生命之玺停留在它那里并且从它那里得到坚持的力量。(西尔薇像以前一样停立在前门帘面,沉默不动)是的,的确的,你在垂死的人的床边看守着,不断地努力着要把他从死里救转来,并且为了这一点被人家所妒忌,并且为了这一点也永远被人家所称赞了。你努力过,急躁过,奋勉过。你已经成功了似乎是超人的事情,并且那事情使你陶醉了。我呢,关闭在外面,远离着,在孤寂的中间,只能打定我的意志,把悲哀放在誓言里。我的信仰是和你的相等的。的确的,它是和你的联合而反抗着死的。他的天才的,他的心中所藏着的神火的最后的创造的火花,我拿着一种宗教的与不间断的通宵的看守把它保存不死。唉,谁能说这种誓言的保存的力量能够达到那一种高度呢?(西尔薇差不多要爆发地转过来回答她的样子,他是又自己抑住了)我知道,我知道:我所做的是简单而且非常容易的;我知道:它不是英雄的奋力,它是贱人的下贱责务。他是关乎紧要的不是那行动。关乎紧要的是那精神,是那行动所依之而成功的精神:只有它的热望是关乎紧要的。没有一样东西比了将要开始生活的艺术品再神圣的了。如其我所看守它的精神能够自己显给你的灵魂看,去看吧!要那艺术品继续生活下去,我的有形的存留是必要的。看到这种必要之后,你将要了解为什么我对于你的质问回答“也许是”了。我愿意尊重你的心中也许会发生的疑虑,他是在我的心中向来是没有它的并且现在也是没有它的。你不能在这里觉得是你自己的家庭一样。这不是家庭。家庭的感情在这里是没有地位的;家庭的道德在这里也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这是一块出乎法律与普通权利之外的地方。这里,一个雕刻家塑造着他的雕刻品。这里,只有他的艺术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