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任文锦打发蒲珠去了牌坊楼修道院。普利敦耶夫看了清单后对蒲珠说后天来拉,今明我好准备。”蒲珠点点头。第三天,龙三爷打发他的收发员钟娟装扮成购药老板,坐一辆马拉大箱车。任文锦带足银元。正要走时,龙三爷对钟娟说:“别忘了,说你的四川话。”钟娟笑着点了下头,就出发了。
这钟娟是何许人呢?民国二十七年春,任文锦在回乡下家的路上,经过马家营房,看见马家队伍的一名排长,赶着两名红毛子女人叫卖。他就叫停住车,看个究竟。只见那两个女的,中等个,破烂的灰布制服上又套了件羊皮背心,下身穿个单裤,鞋也是单的,齐短发,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的。两人的左右手绑在一起,左右脚绑在一起,走路很不方便,其中一个好像受了点伤,像要倒的样子,另一个使劲地支撑着。
那个排长骂道日奶奶的,光说卖了喝酒,谁要啊。”
任文锦下车,搭了一句话:“这是什么人啊,谁在叫卖?”
那个排长答道:“是反蒋光头的共产党,红军婆。你问什么,你想要吗?我们连长说了,一个人三个光洋。你如果真要’两个人五个光洋领去吧,当使唤丫头还行。”
任文锦问:“就怕买了去,又有麻烦事情。”
那个排长说:“本来这些共产党婆子是要押往青海的,我们连长也怕麻烦多,就给上边报了,说就地解决了。再过几天,我们就要拔房,所以就卖几个钱,喝几口酒,乐和乐和。”
任文锦听后对那排长说:“我买下,就给你五个光洋,不过有个条件,以后不准你说是我买的。”
那排长高兴地笑道:“我认识你是谁呀’我能给别人说什么呢?日奶奶的。”任文锦打开轿车后篷,让她们两个坐到车里,任文锦给那排长五块大洋,排长拿着银元,在耳边吹了半会儿,咧开一嘴黄牙说是真货。”
任文锦把两个红毛子姑娘拉进庄后,先给张明月说了一声,张明月愣了一下说你干这事儿做什么?”
任文锦说:“细在不是问这话的时候,你说这两个人先住哪里合适?”
张明月说后园子有两间房,园里也很僻静,住在那里合适。”
任文锦听了,就前面走,张明月跟在后面。又叫伙计把车赶到后园门口,任文锦拉起后帘,叫伙计把捆着两个人的绳子解开,让她们下车。任文锦对那两个红毛子姑娘说这庄子叫任家庄,我叫任文锦。”又指指张明月说她是我老婆,叫张明月,这后园里有两间房,你们两个暂且住下,我不欺负你们,只是看着你们可怜,才这么做的。如果你们想跑,我也不管。”
说着话,进了房里,又说:“现时天气还凉,这屋里有炉子,园内有的是柴,你们生火取暖。一会儿,叫人拿来几件衣服,你们换洗着穿。”
这两个红毛子姑娘一言未发,一会儿,伙计拿来了七八个馍、一碗菜,让她们两个吃,她们两个相互望望,就吃起来了。任文锦对张明月说:“你待一会儿,我先回屋里去。”说完,任文锦走出房。
她俩吃了饭,又喝了热水。但还是不说话,张明月想:她两个不可能现在说话,也就出了园子回到屋里,把盖的铺的拿出了好些,又拿出几件衣服,让蒲珠送去,蒲珠回来说刚送去的面条也吃了,只是不说话。”
第二天下午,张明月去了园子,进到那间房里,看到的只是脱下的脏烂衣服和那两件破羊皮背心,没有人。张明月心想:两人可能跑了,跑了就跑了吧,可怜的两个女娃娃。张明月坐在凳子上,瞅着那换下来的肮脏衣服,想起她听到的有关红毛子的话红毛子在高台打了败仗,马家队伍把抓住的红毛子杀的杀、关的关’还有押送到张掖王母宫活埋了不少。对女红毛子进行轮奸,大部分被虐待而死。剩下的有卖到窑子里的,有卖给大家户族作使唤丫头的,也有到各山各庙当尼姑避难的。文锦为什么这样做呢?”
正在这时,从外面走进两个人来,张明月一看,正是那两个女的,她们穿的是自己给的旧衣服。巳洗脸,梳了头,尽管脸上还有青紫,模样好看多了。张明月瞅着她俩,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没等张明月问她俩,其中一个说:“大婶,我俩是西路军的红军战士,她是江西人,我是四川人。”
就这几句话,张明月听了很高兴,马上立起身来对她们两个说:“你们两个坐下说。”她俩坐在了炕沿上。
那个四川籍的又说道:“昨天那位大叔把我们买下了,救了我们的命,我们两个非常感激。只是……只是要让我们做什么去?”这一问,反把张明月问住了,因为她也不知道。张明月想了一下说:“我看你们两个都有些伤,又弱的一把干柴似的,先都把身子养一养。我这园子也没闲人进来。现在外面风声很紧,你俩如果想跑,我们也不阻拦。只是能跑出园子,可跑不出肃州。”那个江西籍的说:“我们不想跑了,如果想跑,昨天晚上就跑了,就怕大叔把我们刚救出狼群,再扔进火坑……”
张明月听着笑了,说:“不会的,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给我说说。”
四川籍的说我叫钟娟。”
江西籍的说:“我叫李兰,我们虽是一个部队的,但不在一个连,叫马家队伍抓住后,才相识的。”
正说着话,蒲珠又送饭来,同时叫大妈回去吃饭,说大老爷有事和她商量。临走时,张明月对钟娟、李兰说:“如果园子里来了其他人,你俩就闭门不出。”她们会意地点点头。
张明月吃过饭,问文锦说你有啥事和我说?”
任文锦说:“园子里的那两个姑娘,你说怎么办?刚买回来还不到三天,城门口上,还有各乡村道路上,就贴出告示,叫老百姓把窝藏的红军及红军伤员交上去,不上交者,如搜查出来,重罪处治。”
张明月听了说:“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为啥要买这两个红军女子来,明知道国民党、共产党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话又说回来,现在既然买回来了,就得有个妥善的安顿。”
任文锦听了说:“你说得对,买她们两个,只想救两条命,没其他意思,只是我还没有想出个好办法来,你给出个点子吧。”
张明月说你不如给龙三爷说说。”
张明月又说:“现在正是春天,园子里花花草草的一天比一天好看,不让别人进去反而起疑心,园子的东北角有间工具房,又在偏僻处,一般的人是不去那儿的,收拾一下,让她们搬进工具房住,还比较安全。”
任文锦听了说:“你想得真周到,就这么办。”说完,任文锦就进城去找龙三爷。~
任文锦将情况说了,龙三爷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最近,追查红军遗散的事比较紧,先在你家后园里住上一段时间,等风声小些了,我给找个事情干。不过你回去后,给她俩说清楚,要叫她们学说本地话,抓人的一听外地口音,都要进行盘査,操四川、江西、湖南、湖北口音的,都是重点盘查的对象。”
任文锦回庄,把龙三爷的话说给了张明月。张明月就和蒲珠去了后园,并说明:“由送饭的蒲珠,给她俩教学本地话。”并问她们的文化程度,她俩说:“是初中学生。”又给她们拿来纸、笔、墨。
光阴荏苒,不觉翻了一年,钟娟和李兰已不是以前的模样了,她俩胖了,脸上白白嫩嫩的,是两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已能说出一嘴的本地话了。民国二十八年的初夏,龙三爷把钟娟塞到自己店里当店员。民国二十九年,任文锦教书的第五个儿子任青松,把李兰放到庄小学教一年级学生。后来,龙三爷的商号、铺面也多了,山西老乡也多了,就把龙三爷推举为山西会馆的会长,会馆正巧缺个收发员,钟娟就干上了山西会馆收收发发的事儿,这就是钟娟和李兰的一段往事。
任文锦和钟娟到了牌坊楼修道院,看门的进去通报。普利敦耶夫出来后,打开了大门,两辆马车都进了来。
这时,出来了六个修女帮着装车,装完车后,任文锦付了款,和普利敦耶夫握手告别。
装了药品、器械的两辆马车赶到关羽庙,龙三爷迎出门来,对任文锦说:“你真行,办得好,我代表我的同行们谢谢你。”
这时,任文秀也从庙里边走了出来,说:“没想到这事办得这么快。”任文锦笑了一下。
龙三爷对任文锦说你先垫付的药款,四个月后我一定还上。”
任文锦说不要紧,四个月就四个月嘛,有你龙三爷的话在,我哪能不认。”说完,又和任文秀说了几句话,就坐车回四合院了。
任文锦回到家里,蒲珠上了茶,还没喝上一口,青海进门来对他爹说道:“肃州客栈的小爷任天德病得厉害,他的意思是让快点去个人替班,他好交代一下店里的账务,如果万一没有人’先让冬梅去撑一段时间。”
任文锦说:“那怎么行,二十多个商号、铺面,你一个人怎么能跑过来,冬梅天天转转,给你减轻了多少负担,我看就让蒲珠去。车马店的李成禄也不想在车马店干,叫喊着要赶大车,不如就了了他的心愿,肃州客栈和车马店相距不远,由蒲珠一个人当经理,我看她不会比别人差。”
他转过头来又问张明月,张明月说:“蒲珠是能行,她可是我娘家门上带来的丫头,可不能太让受罪了。青海你叫冬梅去指点着些,刚干上,也免不了出差错。”任青海应了一声,又问:“爹和大妈当下没有人伺候又怎么办?”
张明月说:“不要紧的,叫做饭的王妈来回走动着些,就再不找人了,你看行不?”
张明月望着任文锦,任文锦说:“暂时先这样吧。把蒲珠叫来,把事情交代清楚,今天下午就让接手续去。”
青海叫来蒲珠,任文锦对蒲珠说:“让你去肃州客栈接替任天德当经理,兼管车马店,今天下午你先去把账务接管掉。”
蒲珠听了,张大了嘴,啊了一声说大老爷、大妈,我能干得了吗?”
任文锦和张明月齐说能干得了,不然,我们是不会这样安排的。”
蒲珠笑了,她笑出了眼泪,张明月也笑着对蒲珠说:“从今天起,你就不是我的使唤丫头了,你脱掉那身丫头衣服。你从小没爹没妈,我们张家把你领养着,你从六岁就到我房里当丫头,我看书、写字、读诗书,你也跟着看、跟着写、跟着读。
来到任家,原来想给你找个婆家,你死活不答应,现在岁数也不小了,三十好几了,还有那个想法吗?到了客栈当上经理了,眼睛往宽里看,接触的人多了,如果瞅准了哪一个,你给我说一声,我给你办一场子喜事。”
这些话说得蒲珠既惊又喜,脸面红了好一阵子,不知道给大妈回什么话好。任青海对大妈说:“大妈,你再不要说了’看把蒲珠姐不好意思的,让人家先去收拾收拾东西,下午了我和她去肃州客栈,先把账务接过来。”
蒲珠这才离开屋,去准备了。
任文锦又对青海说:“下午客栈的账务接管完了后,你给你小爷叫个车坐上,拉到药堂让柴先生好好看一下,到底犯什么病。我们任家屋里老辈人中,他倒是很忠厚的,守了一辈子客栈,六十多岁的人,如果他自己不说出来,我们都不好意思叫他老人家离开客栈。”
任青海说上个月柴先生给我说小爷害的不是个好病,在他那里瞧过几次,说他疼忙了才去看的。”
任文锦问:“什么部位疼?”
青海说:“柴先生说是肝病,我也看到我小爷经常捂着个胸,有时候捶捶拍拍的。”
任文锦叹道:“好人命不长啊!”
这时,冬梅叫着吃饭,他们走进隔壁客厅里,桌上上着一盘酱牛肉,一盘卤大肉,一盘油炸小鱼,一盘红烧鸡肉,其他四盘是:豆角、青菜、西红柿、黄瓜,都是凉拌的。端上来的主食是臊子面,任文锦吃着这臊子面,再夹吃几种小菜,味道很鲜美,赞道:“好吃。”
冬梅说:“我新找来个做饭的,姓闫,我们就叫她闫妈,今天的这臊子面就是她做的。”
张明月说:“也该找个做饭的了,再帮着干些其他的事,让冬梅也有个喘气的机会儿。”
下午,蒲珠去接管肃州客栈,又兼管了车马店,她心里想:给二老爷没有白说,说了就起了作用,只是一下子就给了我个负责任的差使,这真想不到,怕只怕干不好了别人笑话6又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干着看,想办法干好,多跟着冬梅学学。想到这里,她拿起桌上的镜子照了下脸,脸红红的。她又想:我当丫头的时间该结束了,按大奶奶说的,把眼光放宽一点,该找个女婿了,我不能当一辈子老丫头。她换了一身衣服,取开了头上的一根大辫子,用围巾把头发包了起来,上街做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