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成基带了两个女警察,一大早就去了王成仁的家。王成仁的老伴笑着让座、倒茶,并问杨成基说杨局长,昨晚老王没有回来,局里有什么忙事儿吗?我们老王嘴不好,心好着呢,跟上颜局长干了一次坏事,就后悔得连觉都睡不好。你这新局长上台了,他总说你的好,你又让他开上了车,他激动地说杨局长有可能恢复他的科长职务呢,他这以后的心情特别好。”说着,端起杯子把水递到杨局长的手里。
杨成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接过杯子原放在桌上,脸色有点阴沉地说王大嫂子,你坐下我有事对你说。”这当儿,话还没有说出口来,从街门里进来几个拿花圈的警员,这是杨成基安顿下的。谁知,杨成基只听王成仁老伴说话,自己还没有插上嘴呢,拿花圈的就进门了。
王成仁老伴看见了有点惊奇,要问是怎么回事呢,杨成基急了,忙说:“王大嫂子,老王以身殉职了。”
王嫂子啊了一声,就晕了过去。两个女警员忙把她搀扶到炕上躺下,又喊叫,又掐人中,又给灌了水,大忙了一阵子才醒了过来,随即大哭一声道:“我的妈呀,你怎么丢下我走了,老天爷,这怎么办呢?”
这撕裂的哭声,再加昨晚一夜了都没有睡着,使杨成基有点眩晕。
本来四个子女都出门干事儿去了,听着了自己父亲没了的信儿,一下子都回来了。两个女警员劝这个劝不了那个,一时间,屋里喊天哭地,乱成了一团。
这当儿,送花圈的人络绎不绝,大多是本局子的人,杨成基看见桌上有笔有墨,就对一女警员说:“我写挽带,你往上粘。”又小声说:“哭是难免的,让他们哭吧。”
王嫂子和众子女哭了好大一阵子,终于止住了哭,才拿出了一张大相片,镶到镜框里,在镜框头上挽了一朵黑绣球纱,供到桌上,并上了香,上了供养。王嫂子又问起王成仁的尸体来,提出要全家人去看一眼。
杨成基只好实话实说到下午才能见上。”
话一出口,又引起王嫂子及众子女的一阵嚎哭,快到中午时分,杨成基打发女警员买来了饭菜,和王嫂子、众子女一起吃了点。杨成基又说了有什么要求提出来,局子能解决的,力求办到的话。
这一说,王嫂子提了两个要求,说大儿子、大女儿都不说了,小女儿还在念书,小儿子要求原在局里当个警察,而且要让学会开车。”
杨成基听后觉着这不是难事,死了一员,增加一员,也未必不可。刚想答应,又多了个心眼儿:我答应一件,她再提一件怎么办。就改口说:“王嫂子,你提出的让小儿子当警察,又要开车,看起来还有点难,我力争办成,回去了和牛副局长碰碰头了回答你。”
王嫂子又哭着说:“小儿子的这件事,如果办不成,我也就不想活了。”
杨成基忙说:“王大嫂子,你不能这样想。”
正哭说着,门口又来了一辆送花圈的车,下来的人却是陈处长,跟着几个处里的人,拿着两份礼当,献到了灵堂桌上……杨成基见王嫂子不像先前那样哭了,就说:“王大嫂子,你让孩子们招呼一下进进出出的客人,你注意休息,我暂回局子去。”又对两个女警员说你们两个也轮着回家瞧瞧,有什么事儿,请随时给我通个信儿。”说完等着王嫂子点了下头,她的大儿子、大姑娘将杨成基送了出来。
杨成基边走边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自早上进了王成仁的家,身上的汗一阵一阵的,就没有干过。这会儿被风吹了一下,才觉得头脑清醒了许多。心想也不回家去了,就在局子里安静地躺一会儿,下午牛甫仁回来了看情况再说,这麻缠的事情后边会不会还多。”想到这,就回局子了。
再说,文殊山的任文秀,真像热锅上的蚂蚁,睡不好觉,吃不香饭,陈天明遇害已三天了,尸体还在那山洞里挺着,他几次去了清远大师那儿,清远大师只是阿弥陀佛一声儿,说你先回去吧,还不到时辰。”说不清,清远大师的时辰是什么时间儿。今日一大早,他又去了清远大师那里,清远大师阿弥陀佛了一声说:“文秀你亲自下山一趟,去找陈天明的引路人,他自然会对你说的。我这里还有一个包,包里还有一封信,你将这包和信都交给你哥,他看过信后,自然明白,你去吧。”
任文秀接过沉甸甸的包,磕了头,拿着下山来了。走在路上,他想着:陈道兄死了三天了,他的妻儿还不知道这个音信。他想起陈天明咽气那阵说的话尤香媛和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这带着酸味的话语,几天来一直在他脑子里萦绕着,他想把陈天明有家室的事说给清远大师,但又一想陈天明活着时都没说过此事,现时,人家死了,我何必坏他的名声。他抓了下自己的头,大步流星地走路。心里警告自己再不准想这些烦事了,到了肃州城里,见了龙三爷、自己的大哥了再说。越是这样想,越是脑子中有一个甜甜的、笑笑的面孔,离不开自己的心窝。
尤香媛,一个中等个儿、模样俊俏的女人。自从过大年时,随陈天明去见了一面,像是一下子改变了任文秀。农村小院、一棵大榆树、三间茅草屋,多悠闲欢乐的地方,当初的出家,想学韩湘子,那时候的坚定信念,这时候又跑到哪里去了?现时满脑子只装了一个女人的音容,还有那两个孩子你推我搡的嬉闹景致。唉,人可能就这么个样。不想一脚踏空几乎栽一个跟头,亏了双手和膝盖先着了地,不然会吃上一嘴土的。起来打了几把土,抬头望路时,才知是偏了道,任文秀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思忖了半会儿:不想了、不想了,拐个弯走到了正路上。
任文秀到了肃州城里,已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时间了。先到四合院里,见了他哥任文锦,把那包和信给了他,说了几句话,吃了点,就赶快去了龙三爷那里。龙三爷一见面就说可把你盼回来了,陈天明遇害了,我当你坐视不管了呢。文秀啊文秀,天明的尸身子躺在那里,几天了,人家爱妻、爱子还不知道,听说天明咽气时,你在他跟前,他说了些什么,你给我学说一下。”
多少年来,任文秀只知道龙三爷是个和气人,今日个怎么见面阴沉个脸,说出这种没遮掩的话来。天明之死,也不是我之过呀,我当西云观主持也不是自己情愿当的。想到这里,为了不使话僵,就老实回道:“天明兄咽气时,只重复着说了~句话。”
龙三爷急着问:“哪一句话?”
任文秀说:陈道兄说尤香媛和两个孩子就交代给我了。就这么一句话,他重复了两遍。
龙三爷听着此话,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交代了就好,交代了就好。”说着,拿出了五百元钱,放在了任文秀的面前,笑着说道:“这点钱,权当尤香媛及子女的一点抚恤费,见了尤香媛,就说是我龙江给的。至于陈天明的死讯,你就老实告诉她吧。仇人也已死了,不需再去看望陈道兄的遗体,也不需给两个孩子多讲。眼泪流到肚里去’陈天明的安葬你和她都甭管,你管好尤香媛’不要让她出事,这就尽到你和天明兄的师徒情谊了,天明若在九泉之下有灵,也是高兴的。”
任文秀听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问龙三爷说:“你这是什么话,尤香媛连陈道兄的遗体也不能最后望一眼?”
龙三爷笑道:“怎么能呢,陈天明生前无妻室牵挂,死了冒出妻儿,你有怜悯之心,能弓到山上看一眼也行,只怕是清远大师不发话,尤香媛上不了山的。”任文秀一想,这话也对,又问:“就我一人去,尤香媛一个女人家,你让我怎么说,她又怎么能听我的,我和她只见了一面。”
龙三爷笑道:“只因是一面之缘,你说出话来,也才愿意听,如果是多面之见,未必肯听你的。”
任文秀听着龙三爷的话,还想多说几句,又说不出口来,只好告辞出来。又去了四合院,任文锦一见面就说:“我给你五百元钱,你带着去抚恤一下陈道兄的妻子,就说以后我们有见面的机会。”
张明月拿出了一对银镯子、一对金耳环说:“你把这两样也交给陈天明的妻子吧。”
任文秀有点惊异地问任文锦、张明月:“大哥、大嫂,你们怎么知道陈天明有妻室的啊,我和陈天明一起好多年,过年时才知道他有妻室的,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清远大师在信中给你说了?”
任文锦说这些事以后你会知道的,你赶快吃上点饭,再拿上点吃的和用的,趁着天未黑,赶路去马莲花滩吧。”这当儿,闫妈已端上了饭,任文秀只好端起碗来吃了,拿了已准备好的一包袱衣服、糖果、卤肉等吃士,由金锁赶着轿车子,送过了香庄庙。又走了几里,已到了马莲花滩边儿上,金锁说:“二老爷下车走吧,大老爷说了,只把你送到这里。”
暂不提任文秀见尤香媛之事。
且说牛甫仁带着人在麦子石山中峰山洞里折腾了一上午,首先找到的尸体是聋拉头的。尸体已炸成了两半截,手腕上戴着一对小金环,脚腕上戴着一对大金环,脖子项上还戴着一个金项圈,合尸后拍了照,抬放在后山坡上。第二个挖出来的是胖道,是个全尸,身上有几个窟窿。牛甫仁对身边的法医说:“王成仁大哥,你躺在什么地方,我们请你,怎么请不出来。”
法医说牛局长,要把洞里的石块全清出去,尸体也就好清理了。”
牛甫仁就叫几个民工往外搬扔石头,好一会儿后,大石头都扔出去了,洞内的石炕已炸了一个大缝,石炕的两头却又露出了两具尸体。牛甫仁大吃一惊,心里纳闷,洞内只死了三个人,已抬出去了两具,只剩王成仁一具了,怎么会多出一具,正这时,那收尸的老汉叫道:“这尸体是个女的。”人们一听是个女的,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牛甫仁喊了一声多干活,少说话。”
洞内无声息了,好一会儿后,抬出了两具尸体,王成仁已有点面目全非,几乎认不出来是王成仁,但从穿的衣服和他手中握着的手枪看,是王成仁无疑了。那具女尸,可能当时藏在石炕边,身上没有大伤,脸上也无伤痕,看上去四十岁左右,是一个挺俊秀的女人,在女人的身边同时挖出了一个不大的牛皮箱子。箱子沉甸甸的,在清理整个山洞时,发现里面有水、粮食、菜、肉等食物,还有锅碗勺盆、被褥衣服及生活用具。牛甫仁叫那收尸老汉,将王成仁的面目洗净,脱掉血衣换上临来时拿的新内衣、新警服,戴上帽子,放在担架上,命两个民工先抬着下山去料场。牛甫仁琢磨起这聋拉头、胖道,还有那个女人的尸体怎么办,想了一阵儿,觉着这么热的天,怎么都不好处理,只好掩埋吧。就在中峰后山坡上挖了三个不太深的坑坑,叫收尸老汉把那些衣服被褥给三个尸体从上到下地裹上,抬到三个坑里埋了。又把王成仁的血衣清理了一下,后将血衣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把火烧了,才都下山来。
王成仁的尸体被安放在仁寿药堂医院停尸间里。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了,牛甫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局里,杨成基正焦急地等在那里,牛甫仁的嘴向机关枪似的把一天的情况说了一下,而后又说今天是王成仁死了的第二天,明天就出殡吧,不然尸体发臭。”
杨成基说王嫂子及子女说要看看遗容,要求让小儿子当警察、学开汽车,还有生活困难补助等等要求。”
牛甫仁说:“一切都答应,我没有意见,明天先叫死人人土为安。”说着,两人去了王成仁家,说了明日出殡的事,先是不同意,后答应让她的小儿子当警察、学开车,王嫂才同意明天出殡。
第二天,吹吹打打、号号喊喊,早晨十一点多,把王成仁掩埋在王家的祖坟里。回城后在饭馆里招待了一顿饭,又给王嫂子说了很多开心的话,送回到家里,杨成基、牛甫仁才回到局里。
牛甫仁一进局子大门,就对杨成基说:“局坐,我们今天中午好好睡上一觉,下午再谈公事。”
杨成基说好啊,我知道你老牛两天了没有合眼。”
牛甫仁说局座知道了就好。”说着,两人各回房间休息。
下午,集合警员训了话,表扬了几个能干的警察,又让书记员记了待查笔录,当场打开了小黑皮箱:两个银元宝、八百多个银元,还有几十个铜板、麻钱子等。牛甫仁又将耷拉头手脚腕上的四个金环和一个金项圈,也亮了出来,除手腕金环和项上的金项圈是真金外,那脚上的一对大环是铜制的。杨成基和牛甫仁商量后决定,把一对元宝和一对小金环、脖项金圈退还给文殊山清远大师处,剩下的八百多银元及铜板、麻钱,除开销受伤警员的伤费、民工费、抬埋费、馆子的吃饭费外,余下的钱作为抚恤王成仁家属费全给了王嫂子,王嫂子也满意了。吉普车由牛甫仁先开着,王成仁的小儿子王益猛当上了警察跟着牛甫仁学起车来。文殊山凶杀案、王成仁以身殉职的事,就这样了结了。
陈天明的遗体放了七天才埋掉,龙三爷、任文锦到山上参加了葬礼,葬礼后任文锦本想和清远大师聊聊天,但清远大师阿弥陀佛了一声儿说施主请自回吧,今日无心思留施主多说,以后会有闲聊的时间。”
任文锦自觉没趣,就和龙三爷下山坐轿车子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