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小学识字教本自叙》尝谓:“今之学校识字如习符咒,学童苦之。且漫无统纪之符咒至三千字,其戕贼学童之脑力为何如耶?即中学初级生,犹以记字之繁难,累及学习国文,多耗日力。其他科目,咸受其损。”那个时期的年轻文化改革者,如魔附体,攻讦中国文字,不遗余力,视为仇雠;持汉字拉丁化者,更有多人。其口号则云“废除汉字,改用字母”(《胡适口述自传》一百三十八页)。那时彼辈都还年轻,气血旺盛,执其一端,铆劲往牛角尖里死钻。
且不说汉字与文化传承的意义,即以汉字拉丁化以后而言,学童学之,就易如反掌了么?事有不然,且恐怕恰恰相反。唐德刚先生说他小时候学汉字,字、文结合,像《〈左传〉选粹》、《史记菁华录》这些书能整本地背诵,“大多数的孩子均不以为苦”,家中长辈再辅之以物质刺激,小孩甚至主动地啃起《通鉴》、《文选》等大部头来,且乐在其中。但是拼音文字如何呢?“由于音节太长,单字不易组合,因而每一个字都要另造出一个特别的单字来表明,如此则字汇vocabulary就多得可怕了”(唐德刚《胡适杂忆》一百三十二页)。唐先生以其绝深的经验勘察,认为“认字”恰恰是拼音文字的最大麻烦——要读完五磅重的《纽约时报》星期刊,须认识五万单字,仅此即比《康熙字典》上的所有字还多。“五四”时的闯将们,想像力贫乏,拿着鸡毛当令箭,自然见不及此了。唐先生所以为学界巨擘,与其思与学双边充量的“全面发展”有关系,故其发论,大有百步穿杨之效。为什么呢?此无他,老先生是从实事求是出发,而非一大批“某公”般从概念、或先入为主的“想法”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