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现世与想象:民间故事中的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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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烧炭长者(1)

日语汉字中的“长者”即为汉语中的富翁、富豪的意思。因此,日本各地流传的各种各样的“××长者”的故事,大多与财富相关。作为民间文学的常见主题之一,它们充分展示了民间对于财富的种种想象。烧炭长者的故事就是其中的一种典型。日本民间文学界把烧炭长者的故事划分成两种类型,一种叫“初婚型”,一种叫“再婚型”。如果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是第一次结婚的,就称为“初婚型”。如果女主人公是再婚的,就称为“再婚型”。另外,如果故事的开头部分有一段产神之间的问答,也称为“产神问答型”。

一、“初婚型”烧炭长者

“烧炭藤太”属“初婚型”烧炭长者中的一种。故事的大致情节是——

一个叫藤太的青年以烧炭为生,家里很贫穷,所以到了谈婚论嫁时还是孤身一人。城里的中纳言家里有一个女儿,因为长得很丑而嫁不出去。中纳言夫妇很悲伤,就到北野的天满宫和清水的观音庙去参拜。有一天,女儿梦见观音菩萨对她说,你的夫君叫藤太,就住在很远的平沢村里,你如果有心嫁给他,就到村里去拜访拜访他吧。女儿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中纳言夫妇很高兴,就让家奴到那里去探访此人。家奴回来后,向主人禀报了烧炭藤太的情况,并说藤太让他转告主人,他愿意娶他们的女儿。

中纳言并不显出高兴的样子,但还是让女儿嫁给了藤太。藤太家里太穷了,什么东西也没有,他的妻子拿出从城里带来的金子,让他去买一些东西。藤太在途中遇到了非常多的鸭子,他丢出手里的金子去打鸭子,结果什么都没买就回了家。妻子大吃一惊,问他知不知道金子的用处?藤太回答道:“啊,那样的东西,到后山去挖一挖,多的是。”两人果真在后山挖出了很多的金子,把它们都拿回家去。他们后来生了三个儿子,儿子长大以后,藤太夫妇就拿出金子让他们到城里去做生意,后来他们都成了长者。

故事中财富的出现充满了戏剧性,它出现在贫穷者藤太劳作的地方。烧炭的确能换取金钱,但在古代日本,烧炭是一种身份低贱者的职业,独自在山中从事这一工作,其艰辛可想而知。这与故事的喜剧性结局有着天壤之别。值得肯定的是,它代表了民间一种朴素的向往:只要付出辛勤的劳动,身份低贱的人也有发达的机运。对于现实生活中的烧炭者而言,这既是一种激励的力量,也是一种很好的慰籍方式。

问题在于故事中的烧炭者本人一开始并不知道金子的用处与价值。山中生活闭塞,基本可以达到生存的自给自足,这为烧炭者不知金子的价值提供了一种可能性的解释。这样的他需要一个“点金者”来为他开启财富之门。这就是婚姻为他带来的福音——一个社会身份很高的女子的下嫁。这样的妻子就是一道阿里巴巴的咒语。致富与婚姻是庶民阶层的两大生活目标。以财富来摆脱贫困的威胁,过上衣食不愁的富裕生活为其一。如果与一个社会身份高的人结婚,从而也提高自己的社会身份,那就是非常理想的幸福生活。因此,在这样的故事里,婚姻是不可缺少的环节,它也是民间关于财富的想象中不可缺少的一个组成部分。

在社会等级鲜明的古代,实现这样的婚姻显然并不容易。所以需要有神的指引,它是跨越门户之见的最佳理由,这也说明现实生活中的跨越是很艰难的。所以仅有神的旨意还不够,这个出身高贵的女子最好还是因外貌丑陋(或丑或胖)而嫁不出去的女子,这样才使跨越身份的婚姻越发成为可能。因为故事的视角显然来自民间,如果民间自身在创造或讲述这类故事时,都自觉地认为“唯其如此,才成其可能”,那么完全可以想见这样的婚姻在现实中的不易。这同时也增添了烧炭者获取财富的难度,如果没有神的存在,财富如何成为一种可能?

当然,神知道藤太最后必将成为拥有财富的人,所以才作出这样的指引。也就是说,仅有阿里巴巴的咒语还不够,获得财富的最后一个关键处是:点金者必须站在金库之前。所以,尽管叙述视角来自民间,但它最终还是不自觉地带着由上层社会确立的价值观,来完成关于财富与身份联姻的表述。对于庶民而言,它只不过是一种发达的梦想而已。

二、“再婚型”烧炭长者

“再婚型”烧炭长者的故事,基本上也都属于“产神问答型”。故事情节由三大部分构成。第一部分是产神之间的问答,第二部分是女主人公与第一个丈夫的生活,第三部分是女主人公与第二个丈夫的生活。

东长者和西长者经常相约到海边钓鱼。一天晚上,他们又相约到海边钓鱼,为了等待落潮,两人枕着被冲到海边的木头休息。东长者睡着了,西长者却在无意中听到海龙王与他们枕着的木头的一段对话。海龙王让木头赶快去给东、西两个长者快要出生的孩子定身份,木头说自己被人枕着去不了,让海龙王代替他去。海龙王去后不久就回来了,对木头说,他给东长者的女儿定的是一升盐的身份,给西长者的儿子定的是一棵竹的身份。西长者等东长者醒来后,就和他商量说:如果我生的是儿子,就当你的女婿;如果你生的是儿子,就当我的女婿。东长者答应了。

这就是所谓的产神之间的问答,它反映了民间的命运观,即命运之贵贱由神定夺,带有一定的宿命色彩。上文中的神指海龙王和被冲到海边的木头。而在另一些故事中,为即将诞生的孩子定身份的是山神、城神、扫帚神等。不同形象的神体现了地域文化的差别。前者来自与海连接的地域环境,后者带有山间生活的特色。产神也是日本民间信仰中众神里的一种。产神是在孕妇生产时照料孕妇和刚出生的婴儿的神。在日本的东北地方,人们认为山神也是产神,而在冲绳地区,火神也是产神。另外,厕所神、扫帚神也被认为是产神,这与孕妇的生产是带着污秽的观念有着紧密的关系,所以古时的日本人对此有着高度的忌讳,“育子幽灵”故事即为一种典型的例子。[32](第45页)

“定身份”一说充分体现了日本民族文化的特色,尤其是盐、竹、稻草等用来确定身份的物品。另有一些故事中的神在为孩子定身份时,给男孩定的是“每天拿一根稻草”的运气,给女孩定的是“带着九十九件宝贝,每天能受用三升盐的开销”的运气。盐在日本文化中带着一定的神性色彩,有辟邪的作用,在这里是高贵身份的象征。这种以日常生活物品来暗示人的命运臧否的方式,与中国民间让刚满月的孩子抓阄的风俗相类似,不过中国方面的趣味偏向于通过这种仪式去预测孩子未来的喜好或者职业。另外,中国民间有的地方还存在以孩子的生辰八字,为孩子的命运计算斤两的风俗,斤两越重就说明这个孩子将来的命运越好。

西长者的儿子如约在十八年后入赘到东长者家。五月的大麦收获节里,妻子做了大麦饭敬完神后,对丈夫说:“这是用一石大麦捣成一斗,一斗捣成一升做的饭。今天是大麦收获节,请无论如何吃了吧。”丈夫生气地说:“我只吃精米,我能吃你这大麦饭吗?”一脚把饭和碗都踢翻了。妻子见此情景,说道:“我再也不能过这样的日子了。这家和粮仓是我父亲给你的,你随意处置吧。我只要你踢翻的碗和饭,到什么地方去都行。”妻子把散落在地上的饭粒都捡到碗里,离开了家。

故事留存着民间对五月大麦节的记忆,除了感谢神的恩赐之外,也含有提醒人们珍惜粮食的意思,妻子掷地有声的谴责传达了民间对不珍爱粮食行为的否定。语言与行动的描述生动地刻画了两种人物形象,故事在这里出现了值得关注的亮点,那就是日本民间文学中极具特色的一种女性形象的确立。关于这一点,本节的下一部分将进行讨论。

妻子出门时听到了家里仓神的对话,他们正商量着离开这个不珍惜粮食的东家,到人品好、勤劳善良的烧炭五郎那里去。妻子听了他们的对话,就决定到烧炭五郎那里去。她找到烧炭五郎的家请求借宿,烧炭五郎因为家里简陋,拒绝了看样子是高贵之人的女客,并劝她到有钱人家去借宿。在妻子的坚持下,烧炭五郎同意让她借宿并拿出炒米茶招待她。妻子也把从家里带出来的大麦饭分给他吃。——以炒米茶招待客人,应是一种很郑重的招待。两人互相吃对方的东西也有仪式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