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水色
郑国义领着我,披着夜色,在山顶上的小县城里散步。
他是一位诗人,一位纯粹的诗人。他的诗,在中国作家协会的《诗刊》杂志上发表过,还得过全国不少奖项。他的诗,像山间的清风一样,自然、清新、真挚、深切,拨动人的心弦。但是,他的名气并不大,除了那些诗歌深爱者和研究者,外界知晓这位诗人的群众很少。
郑国义不停地与来往行人、街边小贩打招呼,看来与他们很熟稔。
郑国义在这个小县城里是名人,大家都知道文化馆的郑诗人。他的名声来自三方面:一是有才,在本县的文学创作历史上,作品能上《诗刊》的,除他再无第二人;二是他算帅哥,中上等身材,精瘦干练,一头自然卷的黑发,大眼和高鼻还有点儿西方风姿;三是他乃单身,40岁了仍独身一人,属钻石王老五,如今此类大哥都颇得女士青睐。
县城不大,街道也不宽,还弯弯曲曲上下不平。刚下过雨,路面是湿的,许多商店已关门,逛街的人没多少,像个小镇或边城。
郑国义说:这是个小地方,晚上也没什么东西可看,咱们去体育场吧。
我跟着他前行。他比较内向,带点儿羞涩感,我们的话题时断时续。
前几年,郑国义自动离职去外地打文化工,没多长时间就回来了,从此待在县城里再不出外。去年,他写的环保主题喜剧小品《面试》,荣获文化部全国小戏小品大赛一等奖,为文化馆挣足了面子。
谈起家乡,郑国义说:感情复杂,一言难尽。
最后,我们来到体育场。这是县城里仅有的一块平地,位于山顶最高处,站在这儿可以望到远方的山影、峡谷、河流。
郑国义说:我很早以前曾写过一首长诗,题目叫《再别汉江》,表达了我的情绪。
在我的要求下,他抬起头,让夜风吹动卷发,目光投向远方,朗读起自己的诗来:
我坠地第一眼;
从门口看见汉江;
像一块霉黄的伤湿止痛膏;
紧紧贴在大巴山腰间;
大巴山用白雾扎紧额头;
裸露着挤干乳汁的山头;
方方正正的土屋;
像汉字;
半痛半醒地张开门窗;
吞嚼苦菜和汉水;
穷和愚是两张白纸……
汉水把小镇一劈两半;
一半搁在南岸;
相思;
一半放在北岸学堂里;
让我们背诵;
许多石阶经不起千遍万遍阅读;
被铁齿磨得发烫发亮;
石巷已被震耳的书声读塌一半;
(许多汉字带着刀伤;倒在青石碑上;已死了几千年)
所有石屋拥挤在岸边;
被一江恨水挡住去路;
对岸仍是穷山恶水;
石屋在进退两难中高翘起檐角;
睁开被蒙骗的门窗;
离汉水越近;
沦陷越深;
爱恨越深;
两岸都是穷山恶水;
夹在中间的汉江;
再壮丽的翻腾;
也被视作逃离的姿势……
这首《再别汉江》,分12节,长达219句,情绪非常饱满,表达非常深刻。我在这里摘抄极少部分,可见一斑。
诗歌创作对山水环境的认识,往往更集中、更凝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