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过有痕迹;
鸟儿飞过有声音;
那些迹印和声响;
藏在人的心里。——题记
1991年11月27日
带着简单的行李和书籍,到莲湖巷内的西安市文联报到。站在楼顶,微风吹过,夹有树木的清香。小楼的北面就是闻名的莲湖公园,以前在老作家碧野的日记中曾看到他抗战时期进出此公园的往事。据说过去这个公园很大,后来修建莲湖路,将公园拦腰斩断,只保留了南边几百平米的园区。市文联原来的办公地方在钟楼下的社会路,那是老巷内的一个古旧院子,有点明清遗味儿,只是巷子太窄,汽车行驶困难,院子也太小,不适合事业的发表。于是,文联组联部的一位干部给时任党中央总书记的胡耀邦同志写了一封信,得到总书记的批示,才在莲湖公园旁割出一个角儿,盖起了这栋马蹄形的三层简易小楼。
将相关调动手续交给办公室,又填写一个“西安市控制迁入市区人员指标卡”,凭此卡才能上户口。
1991年11月28日
与编辑部的几位老同志见面、聊天,有宋丛敏、王大平、贾玉森、李志清等。1980年创刊的《长安》杂志,已于1989年****之后停刊,但偌大的西安古都不能没有一份文学刊物,于是市委宣传部决定重打炉灶另开张,由文联和作协的主席贾平凹挂帅,组建一个新的《长安文学》编辑部,集纳旧部,补充新力,积极运作,申请刊号。本人虽是第一个调入的新生,但过去就与大家认识,倒也没有隔阂。同志们决心和热情都很高,要把新的杂志办成高档次的纯文学刊物,同时还要利用发行部,广告部等,搞活经济,适应时代的发展。
1991年11月29日
中午去北油巷内的贾平凹寓所,向主编报到。刚好有新的样书送来,主人就签名送了《贾平凹小说精选》一册,绿色封面,一对简约变形的男女剪影其上,清新素雅,很好地表现了书的风格,喜欢。
丛敏带着雕塑家陈云岗也来找主编,说是雕塑家准备办一个雕塑工作室,可以挂靠在编辑部,到时上交一点儿管理费,这当然是好事,平凹点头应允。
1991年12月17日
撰写成立“《长安文学》董事会”的启示,其实是找单位或企业出钱支持文学,这文字东西当然好写,落实起来可不容易,幸好有贾主编的声望在,相信会好办一些吧。
1991年12月23日
去西安市审计事务所,询问成立环境工作室如何办理审资手续。丛敏是编辑部的具体负责人,为搞活经济的事,他想了很多办法。雕塑工作室,环境工作室,其实都是借鸡生蛋,自己不掏本钱,说说话,跑跑路,从人家的效益中提取一点儿利润,文人也只有这星儿能耐。
1991年12月24日
今天上午,西安市作家协会召开二届二次主席团会议,景平主持,平凹讲话,参加人有权宽浮、董子竹、和谷等几位副主席,我与王小玲列席。会上研究决定了三件事:一、发展20多位新会员;二、计论“汉斯杯”青年文学奖评奖事宜;三、通过陈长吟担任作协秘书长,王小玲担任副秘书长的决议。
晚上整理“西安作协备忘录”,写出会员通讯内部刊物《西安作家》第一期的出版计划。
1991年12月25日
昨晚没睡好,思考作协工作,天亮爬起来设计《西安作家》的版式。想了几个有意思的栏目,比如“作家圆桌”,第一期的话题是:冬天的感觉。找10几位作家约稿,请他们各写一段话。
下午起草有关青年文学奖的评奖文件。
1991年12月26日
大雪下了一夜,晚上只听枯枝折断声,早起一看,地上积雪盈尺,白茫茫一片,换了人间。
中午会员郑贞来送书,她刚出版中篇小说《天之吻》。这书名与送书的时间环境很吻合,天一吻,人间就变了面貌,今冬雨水少,但愿老天多吻人间几次吧。郑贞除了写作,自己还办有医院、工厂等。听说《长安文学》要创刊,她表示可以把医院也拉到这边来,不过我想,杂志社弄医院,笔头能管得了针头吗?
给丛敏谈办医院的事,他倒很热心,这老汉思想比我还解放呢。想起一个段子:“老汉是个好老汉,有枪没子弹;一旦子弹上了膛,比那小伙还要强。”喑然一笑。
1992年1月6日
去和平门外的“海星计算机研究所”,找小学时的同学荣海谈《长安文学》董事会的事,他表示支持。
1992年1月8号
刊号的事没有想像的那么简单,过去的《长安》刊号已吊销,现在新申请,省级出版局已无批准权利,要报到国家的新闻出版总署去审批。北京回答,今年的刊号还未下达。
平凹与丛敏晚上去找到西安市市长崔林涛,专谈刊物的事,效果甚好。崔市长让秘书给李瑞环的秘书打电话,请帮忙督促刊号。又答应先给10万元办刊经费,年底再追加5万元。
1992年2月17日
上午召开编辑部会议,丛敏传达刊物最新情况:北京方面已有消息,答应3月下旬就给刊号。接着大家研究讨论第一期的组稿方向,倾向于社会性,平民意识,栏目要丰富,追求严肃下的多样化,不搞贵族式的东西。刊名问题,崔林涛市长认为《长安文学》不好,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干脆大家每人写三个,会后交上来汇总参考。最后,平凹讲了三点意见:一、要加强整体意识,大家争口气;二、发挥每个人的才干,每人都要有“离开我不行”的决心;三、组稿要讲究方法,与作家们搞好关系。
这是新组建的编辑部召开的第一次全体人员会议,鼓舞了大家办好刊物的信心。
1992年2月18日
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上午俊芳说:你晚上来家里吃饭。中午下班,平凹离开单位时又过来说:你一个人在西安,晚上就来家里一块儿过节吧。于是下班后骑着自行车来到北油巷,与主编一家,还有另外两个文学界的朋友喝了酒,吃了饺子,饭后又去大门口放了花炮,庆祝新的开端。
1992年2月21日
上午编辑部开会,继续讨论刊物的名字问题,一下子提了几十个刊名,还是没有理想的。最后决定争取恢复原《长安》名称,将《太白》《新世纪》等做为备用的,一起报上去,请市委领导圈定。
1992年2月25日
去省作协大院组稿,见路遥、王愚、晓雷、李天芳等人。路遥答应给写一篇随笔,李天芳说三月要去深圳创作之家渡假,可以代我们向作家约稿。王愚很认真地坐下来,谈了办刊意见、地方特色等。
在作协招待所见辽宁刘元举,亦谈约稿。
1992年2月28日
与王大平在办公室闲聊,谈起刊物事,觉得综合性的文学杂志现在难办,各省都有,都是老三篇(小说、散文、诗歌)的样子,不如办成专一的散文月刊。现在全国散文期刊少,就天津的《散文》,广州的《随笔》还有点名气,但他们容量小,不发表长一些的散文和纪实性散文,咱们要占领这个山头。
我提议咱们马上找丛敏谈谈,改变一下办刊思路。王大平咂了一口烟,笑着说,丛敏以前是小说编辑,如今陷在传统刊物的理念中,你办成散文类的,那小说咋办?他肯定不同意。我说,那咱们先找平凹谈谈意见。老王点点头:也只有这样。
午饭后,我与王大平骑着自行车直奔北油巷,刚好平凹已从商州拍完专题片返回家中。我就办成散文刊物的事谈了四点理由:一是全国散文刊物少,形势需要;二是可以办出特色,不与人同;三是容易拉到好稿子,写散文的人多;四是发行量可以上去。平凹基本认可,只是担心市上不同意,办成散文了,西安市的小说、诗歌咋办?还有丛敏能不能转过弯儿来?大平说,你不要说是我们提出来的,就说是外地作家建议的。只要丛敏换了脑筋,市上好办,就说是新闻出版总署的意见。平凹想了想,说:行。
1992年2月29日
早上,贾主编来到单位,立即召开了编辑部全体会议,他讲了想办成散文刊物的事,还说前几天他看了一本中国古典美文选萃的书,每篇后边都有几句精彩的评语,很有意思。将来的刊物上,他也可以搞一个主编评点栏目。这些想法,获得大家一致通过。说起刊名,一位老编辑随口而出:就叫《美文》。大家齐声说好。接着又议论开刊物的方向,有人提出办成《读者文摘》的风格,短小、精致、典雅、深邃。有人说将来的广告语就写成:南有《随笔》、北有《散文》,西有《美文》。有人展开想像,将来有钱了,出美文丛书,盖美文大厦,成立美文集团。
1992年3月7日
平凹与丛敏去市委宣传部汇报刊物事,回来说市上已同意办成散文杂志,但强调再去新闻出版总署争取一下还是批成综合性的。说到《美文》刊名,有人提出不要回到唯美的意义上去了,平凹解释说写真善美也是美文嘛,上边再没说啥。这个意见也征得了文联党组王书记的同意,开始起草打印上报文件。
1992年3月11日
昨晚乘火车到重庆。上午到重庆出版社找到编辑杜虹,在她的带领下去傅天琳家里约稿,得天琳签名赠送的新书。
1992年3月14日
昨晚从重庆到贵阳。上午去贵州省作协《山花》编辑部,见主编文志强,副主编李起超等,了解办刊情况。《山花》每月发行8000册,省财政全年拨款18万元,每年的广告收入有4万元,经济状况还可以。
下午到贵阳市文联《花溪》编辑部,见副主编戴明贤,编辑周西篱。该刊编辑人员分成两班,每班值半年,其余半年在家搞创作。这也是一种工作模式,因为编辑和创作分不开,常常兼而顾之。正交谈,湖南岳阳《散文诗》主编邹岳汉来访,《散文诗》是个小本刊物,但每月的发行量达到6万份,因此效益不错。
晚上《山花》编辑部请吃饭,还有《福建文学》副主编王炳根,得知福建省文联的《台港文学选刊》每月发行13万份,年利润26万元,利害。听说福建省作协准备办一个《散文天地》杂志,看来瞄准散文的人多了,需先下手为强啊!回去后赶紧把这消息告诉同仁们。
1992年3月31日
上午编辑部开会,丛敏传达南昌全国期刊会议上的情况,出版总署的领导比较关心《美文》,刊号很快就下来。我把重庆、贵州方面的办刊情况向大家做了介绍。
1992年4月5日
早9时与安黎乘长途汽车出发去陕北。诗人刘亚丽将调入编辑部,按规定需要去原单位考察,我与安黎是编辑部的年轻人,又是****党员,就担负起这个出差任务。
车上无聊,安黎不停地抽烟,又送烟劝我品尝,经不住引诱,破开烟戒,索性燃烧了起来。
晚上车到延安,住下。
1992年4月6日
去延安市文联,见到高建群、师银笙、高其国、白玉奇等同行。《延安文学》编辑部请吃陕北饭,有两掺面、黄馍馍、洋芋叉叉、大烩菜等。饭后去参观杨家岭、枣园、清凉山,看到当年文化工作者的艰苦奋斗。
1992年4月7日
早晨继续乘车北上,经子长、清涧、绥德、米脂各县,下午到达榆林。晚上榆林市文联主席霍如壁(牧笛)来招待所看望我们。
1992年4月8日
上午到郊外西沙坡头的榆林师专,见到亚丽本人。然后找党委书记、宣传部长等征求意见,大家对亚丽评价不错。
下午榆林市文联举办小型座谈会,牧笛主持,参加人有张泊、朱合作、尚飞鹏、龙云、石磊等人,我们介绍了刊物筹备情况,然后进行创作交流,感觉塞上的文学气氛不错。
晚上到榆林师专中文系搞讲座,我讲散文,安黎讲小说,一个多小时,又与学生们对话一个多小时。
1992年5月25日
上午编辑部开会,大家近期要出外分头组稿,平凹谈了几种组稿方法,有老实法、谈心法、磨缠法等等。又谈了要搞大散文,回归五四传统,不搞抒情式的花花草草,还要注意不是散文家的散文作品,因散文家已经有了创作的固定程式,而诗人、小说家、剧作家、画家、科学家的散文则别具一格。
主编的讲话,为《美文》定下了方向和基调。
1992年5月27日
上午又去找荣海,谈定他做理事的事情,拿到了第一笔赞助费。
下午从宣传部传来消息,说市上某领导对刊名有意见,散文可以办,但还是应该叫《长安》。于是,平凹、丛敏立即赶赴市政府,领导正要下班,但坐下来听了平凹的想法,最后说:“好了,尊重你们文学家的意见,好好办吧,办出西安市的水平。”
1992年5月8日
今天是编辑部一个不平常的日子,平凹写得“《美文》发刊辞”诞生了,这是一篇改革散文、振兴散文的宣言,如果《美文》能这样办下去,将会开辟一个中国散文的新局面。
平凹昨天晚上开始写此文,上午完成后一看手表,离下班还有半小时,于是立即要往编辑部来,出门时找不到袜子穿,就赤脚蹬上皮鞋下楼。到了后,马上召集大家开会,宣读了发刊辞。文中写到:“我们的杂志挤进来,企图在于一种鼓与呼的声音:鼓呼大散文的概念,鼓呼扫除浮艳之风,鼓呼弃除陈言旧套,鼓呼散文的现实感、史诗感、真情感,鼓呼更多的散文大家,鼓呼真正属于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的散文!”“我们这份杂志,将尽力克服我们编辑的狭隘的散文意识,大开散文的门户,任何作家,老作家、中年作家、青年作家、专业作家、业余作家、未来作家、诗人、小说家、批评家、理论家、以及并未列入过作家队伍,但文章写得很好的科学家、哲学家、学者、艺术家等等,只要是好的文章,我们都提供版面。在这块园地上,你可以抒发天地宏论,你可以阐述安邦治国之道,可以作生命的沉思,可以行文化的苦旅,可以谈文说艺,可以赏虫鱼花鸟,美是真与善,美是犹如戏曲舞台上的生旦净丑,美是生存的需要,美是一种情操和境界,美是世间的一切大有。”
这当然是篇有重要意义的好文章,他本人呈现出少有的激动,大家听后也群情兴奋,中午饭已过,编辑部集体去巷口吃了一顿羊肉泡馍。
1992年6月1日
晚上去平凹家,请他为海星公司写了“一经与海星握手,我们便是永远的朋友”条幅,这是给理事单位的答谢。
又请平凹给南方几位名作家写了便条,近日要出外组稿,这是最好的介绍信和约稿函。
1992年6月6日
昨晚乘火车,今天上午到桂林,去漓江出版社见聂震宁,彭匈等人,谈介绍作者和约稿事。又经他们引见认识新华书店朱经理,谈刊物发行和零售的事。
1992年6月9日
昨天乘火车从桂林到长沙,住在湖南省文联对面的一个小招待所。因杂志处在筹备阶段,活动经费很有限,出差只能找便宜简陋的地方住宿。
早晨去长沙市文联,拜访《新创作》编辑部,见谢午恒、杨里昂、薛媛媛等人。何立伟没上班,但打通了电话。接着又去湖南省作协,拜访《湖南文学》编辑部,见到骆晓戈、王开林等人。
下午四时,何立伟骑着摩托车来招待所。那是一辆崭新的大摩托车,后座还系着个空头盔。立伟说,蒋子丹从海南的《天涯》编辑部回湘,请一帮青年作家朋友聚会,这是个好机会,你去参加,宣传刊物和组稿,把他们一次都见了。说着他取下空头盔递给我,于是我坐上摩托车的后座,他一阵旋风似地快速驶了起来,刚感到有些头晕担心,不适应飙车,且已到了东南酒家。其时,蒋子丹、蔡测海、刘舰平、骆晓戈、贺晓彤、肖建国、周实、王平诸人已等候在那里。见面说话,大家都答应赐稿。
1992年6月10日
早上去省作协取了王开林、骆晓戈的稿子,又在开林的带领下拜访了李元洛。
下午到省文联见赵海洲,在赵老师的带领下拜访了老作家谢璞、任光椿。
1992年6月11日
何立伟骑着摩托车,送来他的散文新作《儿子》。
下午乘火车离开长沙,赴武昌。
1992年6月12日
这次出门工作,基本是晚上乘车赶路,白天找人组稿,因杂志创刊在即,等米下锅,需抓紧时间。
半夜到武昌,临时住在火车外的旅社里。天气奇热,汗出不停,头顶杂声干扰,房下火车奔鸣,根本睡不着,索性5点就起身出门,边走边问找到湖北省作协,但还未上班,在传达室等了一个多小时,见到秘书长谢克强。在克强的带领下,拜访了老作家骆文、散文家王维洲。
下午过江,到武汉市文联,在《芳草》编辑部见朱子昂、刘惠玲。他们打电话找来作协主席管用和,在管主席的带领下去池莉家。池莉在家写作,开门迎接,她身材苗条高挑,长方形脸上带着自然的微笑,一看就知道是个纤瘦敏感的才女。她的孩子才3岁半,做为人母人妻,当然有着生活的负担。但她高产,5天可以写个5万字的中篇,不过有个特点,答应的稿子,要逼到最后的交稿期限才能完成。向她约稿,应允这两天就写个散文给我。
晚上去周翼南家,他既写作又绘画,文章好读。
1992年6月13日
上午去省电台找华姿约稿。
下午到长江文艺出版社见张正平编辑。
1992年6月14日
按约定时间到花桥二村池莉家,她有事外出,先生把稿子交给我,说是这篇《我开餐馆》,是专门为《美文》写的,凌晨2时才完成。
下午又到省作协,去骆文先生家取了新作《两个端阳》。去拜访方方女士,她答应给写一篇关于女书发现或民间美术方面的散文。去《长江文艺》编辑部见刘益善,获赠新书。
此行不虚,明天将带着收获返程。
1992年6月29日
编辑部开会,安排创刊号的稿件,要求7月10日前集稿,月底发排,8月份印出,9月初发行到全国各地。
1992年7月6日
陆续收到所约稿件。天气太热,三楼上宿办合一的10几平方米的房子里躁闷难受,预报说气温达到39度,买了张草席铺在地上,卧读来稿。
上海《文学报》在头版上为既将创刊的《美文》杂志做了个很好的文字报导,标题醒目,篇幅不小,大家看了都高兴,同时也有压力。
1992年7月14日
创刊号的稿子编齐,平凹看了一遍,觉得太平,有特色的东西少,头题也不够份量,缺乏大家力作,让大家继续再补充。
1992年7月26日
终于将创刊号的稿子调整好,平凹又写了精短的“读稿人语”,这是一篇美文,只有200多个字,却意趣横生,抄录下来:
读老作家文章如进寺遇长老,想近前又不敢近前;不敢进前,怕他早看穿了我的肠肠兜兜,不近前又不知那是一双什么佛眼,如何看我几多忙人?
读《五十心境》,说尽了不惑,到底还惑。想起一友人游杭州归来,极力夸赞某一公园门口的对联怎么怎么地好,问对联内容,说:上联是口口口口口口口,下联是口口口口口口春,只记得最后一个字。
王中朝淡,《雾村》懒,一个是老僧吃茶,吃茶是禅,一个是黑中求白,乖人说憨。周涛善冰山崩塌,与之可论天下英雄,何立伟独坐听香,你只能意会他却能言传。同是女人写女事,《我与董小宛》人为狐变,《小黑》狐为人变,《我开餐馆》华而不实,却有独立之之姿。
创刊号中,我编得稿子将近一半,亦得到了贾主编的口头表扬。
1992年8月21日
印刷厂送来创刊号清样,大家分头看起来,完了再交换看一遍,力求减少错误。有时文章好,但读着读着出现一个错别字,就像吃到苍蝇一样败胃口。
收到张中行老先生来信,谈稿子事。
1992年8月30日
印刷厂上午送来封面色样,看后有一个感觉,太像《美术》杂志,追求了色调艺术,轻视了文学性质,缺少新鲜、灵动的因素和散文的韵味。看来单纯追求厚重大气是不行的,需要一个高层次的综合表达,弄得不好容易走向陈旧式的传统。
对这个封面,大平也不满意,丛敏不表态,只得送交贾主编决策。最近,平凹住在耀县桃曲坡水库写作长篇小说《废都》,尽管不愿人去打扰,但创刊也是个大事情,得要主编拍板定案。
1992年9月15日
创刊号终于出笼,印刷厂送来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杂志。
美术设计按照贾主编的意见,对封面做了修改加工。贾主编又在“散文月刊”前边,加了一个“大”字,变成“大散文月刊·美文”。加的这一个字,是大手笔的随意而为,但成为经典。
美文的提倡,源于五四时期的周作人等小品文作家,给人的印象是追求纯粹的艺术性,容易陷入狭窄的小圈子。现在我们的刊物加上“大散文”几个字,就构成了新的十字座标,既要有广阔的题材选择和宏伟博大的气度,还要有精致的艺术价值。
《美文》的办刊方向和选稿标准,就这样被贾主编确定下来。
1992年9月17日
大家一起动手,筹备创刊座谈会,送请柬,打电话,找会场。我与志清中午去莲湖公园里吃饭,发现湖边有个“承天阁”酒楼不错,优雅安静,风景宜人,离单位又近,回来就给丛敏和大平介绍了,他们也去一看,决定创刊座谈会放在这儿举行。
1992年9月23日
今天应该称为“美文节”,创刊号首发式在莲湖公园里举行。
才7点多,平凹就来到编辑部,在我办公室里拿了个牛皮纸信封,又找了个钢笔,爬在桌子上写起讲话稿来。丛敏走进来问:你看今天的日子利不利,要不要放炮?平凹一查日历,今日是“秋分”,下一个节令是“寒露”,就说:放一挂炮,驱驱寒气。于是立即派小马到商场买了一串两千响的长鞭炮回来。
10时整,会议开始,鞭炮炸响,有140余位来自文学艺术界、企业界、政府机关的代表参加,西安市市长崔林涛做了精采的讲话,大意是创刊重要,支持办好《美文》。贾平凹代表杂志社致辞,李若冰、王愚、肖云儒、荣海、王鹏等人纷纷发言祝贺。
中午饭后,移师文联三楼会议室,继续召开文学性的专业座谈会。
1992年10月4日
上午开会,编辑人员分成两个组,轮换集稿发刊。我负责第一组,与刘亚丽编创刊3号,杨小敏与安黎编创刊4号。
《美文》1992年9月至12月,要出版4期,没有按常规叫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期,而是叫创刊号、创刊2号、创刊3号、创刊4号。这种编排系列称呼,在期刊史上也是创新之举。以前的杂志,一般只有一个创刊号,哪有连续4期都创刊呢。而我们的做法,其实是不断重复强调了创刊的重要性。
1992年10月7日
编辑部开会定岗位定聘任,传达评定职称的文件。
校对创刊2号清样,初审3号稿子。
1992年10月19日
创刊2号中有一篇文章《沉默的远山》,中间写到中越战争,我觉得有几句话说法不妥,大家开会讨论,平凹看了也说:还是不要惹军队。于是决定删掉那段话,另印一页贴上。
1992年10月27日
又开了一天会,上午是创刊3号的编前会,讨论确定本期内容。下午是编后会,检查1号、2号存在的问题。
发稿开编前会,出刊开编后会,这是《美文》编辑部的制度,意在总结经验,集思广益,群策群力。一个单位的办公作风很重要,它体现了群体的向心力和精神面貌。任何时候,一言堂总会存在一定的偏差,一双眼睛哪有十双眼睛看得宽广呢?一个人挑重担,可能会压得爬不起来,十个人来分挑这副担子,就轻松多了。所谓领导艺术,其实是关于人的大艺术。
1992年10月29日
昨天乘火车到武汉,市文联派车接到东湖边的精致小楼里住下,听说是原来陶铸一家的寓所呢。要不是改革开放,我等文人那有这般资格。
上午,“当代散文研讨会”开幕。老诗人曾卓先发言,鹤发硬骨,其言诤诤而富感染力,让人在起敬中看到文学和文人的神圣气质。接着是青年散文家老愚发言,颇富新潮精神和见解。一个传统精华,一个新知典范,把会议的气氛煽浓。我也放谈一次,讲对散文的见解,宣传“美文”与“大散文”的交叉融合。
下午继续发言。参加此次会议的作家还有涂怀章、池莉、方方、刘富道、李建钢、田野、王维洲、董宏猷、周翼南、苇岸、元元、袁毅等几十位老中青。
会议由武汉市文联主办,东湖风景区赞助。会后要求每人写一篇文章,将结集出版一本关于东湖的散文集。这是一次互利互惠的,由企业支持的学术研讨会。
1992年10月30日
上午继续开会,武汉********来看望大家并讲话。
下午乘船游东湖,逛楚城。曾卓老谈吐优雅,舞姿也挺棒,让人佩服。
晚上在谢克强的陪同下,去东湖边一个小区看望徐迟和碧野老师,送他们杂志并约稿。徐迟老穿着红棉背心,挺精神。碧野老的客厅里摆满高大的书架,十分气派。
1992年10月31日
与老愚、苇岸、元元,应邀去胡发云家里吃饭。女主人李虹是西安人,当兵复员到湖北电视台工作,很爽快的一位老乡。
晚上乘火车返陕。
1992年11月8日
收到碧野的信和稿,他专门为《美文》写了《莲湖的思念》一文,用大大的钢笔字抄在大大的稿纸上。浏览一遍,很受感动,文中写了对早年情人和莲湖的思念,80岁的老人了感情还这么丰富细致,难得。
从自然来稿中发现周汝昌的作品,许多人对这位红学家并不了解,其实他是个大学者。一般名家的稿子,都直接寄给贾平凹或者熟悉的责任编辑,可汝昌老却是夹在一大堆自然来稿中投进编辑部信箱。这是他作风清正的一面,也说明《美文》有了影响力和号召力。于是我告诉大家,一定要认真阅读自然来稿,里面有金子。
1992年11月14日
老编辑贾玉森退休,编辑部设宴欢送,大家一醉方休,玉森老更是饮得痛快,终于醉倒席间。
创刊4号的稿子从户县取回,平凹已写好《读稿人语》。他近日住在户县的计生委楼上修改长篇小说《废都》。那个楼上清静,人少,刚去的时候,觉得这地方是搞计划生育的,自己是个男的,住这儿可能不好。后来又一想,计划计划嘛,就是要生得更好一些、优质一些,就又不搬了。
1992年11月16日
老作家林斤澜与牛汉来西安,帮鲁迅文学院讲课。与志清去省作协招待所看望他们,送杂志并约稿。俩位老前辈都很健谈,牛汉是诗人,质朴而慷慨激昂;林斤澜是别具一格的小说家,淡雅而风趣委婉。
编辑部请俩位老前辈去钟楼下面的“德发长”吃饺子宴。
1992年12月1日
前几期刊物发出去之后,读者反映很好,认为办得清正、大气、有文化品位,可读性强。有不少群众汇款到编辑部来,要求购买和收藏创刊号那一期,可惜杂志早已发完。
不过也听到几个有意思的议论,都是针对封面上《美文》两个仿老宋体特大字儿发出的。比如有人说:贾平凹太爱美了,专门办了一本“美女”杂志。还有人说:贾平凹怎么也成了追星族,还为“姜文”办了一本杂志?
1992年12月17日
创刊4号也已印出,及时发往各地新华书店及邮局报刊亭出售,至此,《美文》的创刊任务完成。从明年元月的第一期开始,杂志交给西安市邮局面向全国读者公开征订,步入正常的出版和发行渠道。
邮局已把明年刊物的印数报上来,较为理想,说明杂志的形式和内容被大家接受、认可。
道路已开辟,往前走吧。
(第一部分完)
2010年立春日,摘录整理于吉祥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