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组织部长:番外集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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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此时的黄效林到底流没流泪,他不知道,但他觉得有一串黄豆大小一样的凉凉的东西从鼻翼两旁流进了嘴里,是那样的苦,那么的涩。他也有心肝,也有父母、兄弟,他的童年、青年时代都是在农村度过的,甚至他因为和村支书顶了句嘴挨了父亲的责骂,还登门向支书道歉。

“乡亲们!我叫黄效林,是咱们石杨县的县委副书记。我代表县委、县政府,代表张继广书记,给大家鞠躬!向大家请罪……”

说到这里,黄效林怎么也说不下去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平时无论什么会议,大会小会,台上台下,他都是昂首挺胸、振振有辞的。至于给死者在追悼会上致悼词。他还没有经历过。也许就是这个样子?他只觉得心头一阵心酸和难受,泪水如同倾盆大雨流了下来,与此同时,脸上的汗水也与泪水汇成一体,不断地流淌下来。

这位出生苏北农村,曾经在军队熏陶、培养、锻炼成长起来的县领导,从未经历过如此令他伤心而又动情的场面。在部队,他虽然也官至正团级,可如今的和平年代,军队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壮举,要说给他留下深刻记忆的,让他受到教育和锻炼的还是追随张继广在石杨县的那场廉政风暴中的所见所闻,许多事情都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惊心动魄事件。但是,在那场廉政风暴中,他只要立场坚定、旗帜鲜明,是非分明,他就尽到了一个县委常委、县纪委书记的责任了。而今天,他面对的是那么多老百姓,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他们与那些腐败分子是截然不同的。那时的他爱憎分明,敢说敢干,然而现在,他的感受完全是另一样的。甚至想到自己的父母,亲人都和眼前这些农民一样,他们虽然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年代,解决了温饱问题,然而,生活水平,生活质量还是低标准,低水平的。和他这个县委副书记那是天壤之别。

他还没有调查发生在长坝乡上河村这起打死人事件的经过,但是他坚信,他们都是勤劳朴实的农民,他们没有罪,即使犯了什么法,也罪不该死,或者说也轮不到乡村的干部把手无寸铁的农民打死!

黄效林从来没有鞠过这样的躬,不仅低头弯腰呈九十度,而且一直就这样久久地面对那么多群众。

群众的那些骂声、哭声、叫声似乎渐渐地变小了,但场面依然异常紧张。弄不好就像一枚炸弹,一触及发。黄效林想到自己身上有多么重的重担啊!群众的情绪极待稳定,死者的亲人等待他的安抚,县委、县政府的重托要他去实施。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他的心脏就是不听他的指挥。

渐渐地,黄效林感到自己的身上担负着千斤重担,不能仅仅是同情和怜悯,于是直起身子,转过身,不声不响地往前走去。这样一来,把在场的那么多群众都弄糊涂了。甚至那些满腔愤怒的情绪也淡去了。

此时,章乔宣还心急火燎地在乡政府办公室坐等汪副书记。他一点主张没有了,盼望着汪副书记马上出现在现场,为这场无法挽回的灾难力挽狂澜。除此之外,他还害怕那些意外的想象,把自己留在短暂的时间沙漠之中。

黄效林之所以没有去乡政府,不是他的糊涂,而且他以为作为全乡五六万多人口的副书记,在书记乡长都不在家的情况下,他必然是全乡的主心骨。他必定站在此时的风口浪尖上。可是,在现场不仅没有见到章乔宣,连乡、村干部的影子也没有一个。

来到轿车旁,黄效林没有上车,对司机小声说:“走,跟我走!”

司机小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汪副书记。意思是说车子怎么办,黄效林摆摆手,继续往前走,正在这时,黄效林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张继广的号码。

“喂,张书记吗……”

“老黄,怎么样啊……”张继广十分焦急地问。

“张书记,我已经到了,正在处理,有什么情况我会随时向你汇报的,你就放心吧!”

黄效林刚关了手机,抬头见章乔宣出现在他面前。他耷拉着脑袋,有点像霜打的茄子。他把手围绕着那两个瘦削的、像鸟似的肩膀,

“黄书记,你……”

黄效林表情十分严峻,一边走一边说:“乔宣同志啊,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你把县委、县政府,把张书记搞得多被动吗?”

“黄书记,我也没想到……”他低下让人怜悯的头。

“现在不说这个,走!”

章乔宣不知道黄书记要做什么,一只手弯曲着,希望有一根棍子,帮助他支撑着身体,他吃力地跟在黄效林后面。

“你赶快去,先买点黑布,做几个黑纱,再买两个花圈,不,买三个,我马上就到。”黄效林说。

三个花圈的上联写着:“沉痛哀悼刘士军同志”!

下联分别,落款为:“中共石杨县委、县政府敬挽!”“石杨县委张继广敬挽!”“石杨县委黄效林敬挽!”

最后黄效林又取出自己的农行卡,来到农业银行营业处,取出1000元钱。

黄效林一回头,见章乔宣木偶样的远远看着他。连他自己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吓傻了,黄效林说:“把乡政府在家的人都叫上,跟我一起走。”

就这样,以黄效林为首的一支吊唁的队伍朝上河乡村走去了。他们个个右臂上都戴上黑纱,在黄效林身后,由六个人抬着三个花圈。

到了上河村村口,黑黑压压的农民还聚在那里。这时,章乔宣来到黄效林身边,他刚要说话,被黄效林制止了。

农民们并没有阻止黄效林,甚至自行让开一条道。尽管群众对他还充满敌意,尽管村民们还准备进行一次血战,但是,当他们看到这样一支怀着沉痛心情前来吊唁的县乡领导,他们表现得那么平静,那种愤怒而悲伤的情绪顿时被眼前的真诚而感动。

这支吊唁队伍默默地来到刘以松家,院内院外围满了人,刘以松家的院门内外挂起了白布。哭声在落日晃动着凄凉的白布上,向来人展示着死者灵魂的愤怒和冤屈。到了院门口,黄效林被一群人挡住去路。章乔宣赶快跑过来,还没说话,就被几个头戴白布的人揪住衣领,像抓小鸡一样一顿拳脚。章乔宣缩着头,任凭杀鸡样的刀在他的脖子上割来割去。

黄效林全当没看到一样,他知道,刘士军的尸体此刻一定就放在院子里,村民们的情绪完全可以理解。他更清楚,刘以松并非是不讲道理的人,他们抓住章乔宣没有什么错,如果刘以松发动村民把他和乡里的干部打了个半死,那也是白打,他甚至觉得章乔宣挨了一顿拳脚多少也会长点记性。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哭声,这哭声让黄效林的心如刀绞,他再次流下心酸而悲伤的泪水。

“乡亲们,请大家允许我们进院子,让我们向不幸而去的刘士军鞠个躬!”黄效林的声音有几分悲伤。

随后,他走到门口,深深地鞠了个躬,这才让人们把三个花圈抬进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