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效林领了张继广的命令之后,还不知道长坝乡的事情严重到何种程度。但凭他多年的工作经历和对政治的嗅觉。他隐隐地感觉到,这起农民之间的斗殴事件不比平常。他的第一感觉是从张继广的眼睛里发现的。
黄效林从心底里佩服张继广,一些人说他是“酷吏”,他并不认同。至于老百姓说他是“青天”,他又认为他并非是人们理解的历史上的包拯、海瑞一类的青天人物。奇就奇在他屡屡被媒体轰炸,却名声越来越大。但在黄效林看来,像张继广这样的人,在市委常委、副市长兼任石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已经干了四年多,提拔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了。然而,现在出了上河村这样的人命案,真的农民被打死了,那张继广的政治生命也就命悬一线了。想到这里,他又为张继广捏着一把汗。
黄效林大步向办公室走去,不,准确地说,他是跑步的,他一边跑一边给司机打电话,随后又给章乔宣打了手机。当他问起被打的人现在怎么样时,对方半天没说话,接着传来几声抽泣声。
黄效林冲进办公室,拿起办公桌的黑包,此刻的他早已大汗淋漓,像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
司机一看他这个样子,只问了一声:“黄书记,你……”
没等司机小吴说完,黄效林上了车,门还没关好,说:“快,去长坝乡,越快越好!”
尽管黄效林还不了解事情发生的详细经过,但是他知道,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打死了,这就是天大的事,无论乡村干部有一千条一万条理由,都没有任何理由,政治和影响可不听什么理由。坐在轿车里的黄效林真的心急如焚,他担心死者家里一时冲动把事情闹得更大,万一再发生什么暴力事件,那可不得了。于是他给县公安局长王光明打了电话,简单说了长坝乡发生的事,要求王光明马上带人赶到长坝乡,还指示王光明立即通知长坝乡派出所,先把几个打死人的犯罪嫌疑人抓起来再说。
王光明说还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怎么能先抓人呢?黄效林吼了起来:“王局长,为了平息事态,为了不出乱子,你必须这样做!这是张书记的意见!”
让黄效林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车子刚进村,村口已经人山人海,轿车还没停稳,于其说黄效林是下车的,还不如说是被群众拖出来的。
黄效林举目四望,所有的面孔都是陌生的,不,岂止是陌生,个个脸上都杀气腾腾,怒不可遏,叫骂的、喊冤的、诉苦的,还有呼天哭地的。一时间他真的有些手足无措,六神无主了。
不要说乡干部,连村干部的影子都见不着,黄效林知道,此时此刻,他这个县委副书记连一文钱也不值了。
黄效林一句话也没说,一下子围上来几百名群众。女人们又拉又推,又哭又闹。黄效林陡然间成了任人宰割的一只小羊。而刘以松拿着话筒站在高高的墙头上大声喊着:“黄书记,你来的正好,你现在当着大家的面,你说我儿子被他们打死了到底与农民负担有没有关系?”
其实这个问题没有什么难回答的,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他这个县委副书记怎么回答?这是一个是与非的大问题,他当然不能含糊,可是这么多群众在逼着他。
“乡亲们,大家听我说……”可是任凭黄效林怎么喊,谁也不理他。他的声音早已被那些哭声、骂声、喊声、叫声淹没了。
“黄效林书记,你今天不承认是因为农民负担问题而打死我儿子的,你就休想离开这里。”刘以松一边大喊一边威胁黄效林。
在这关系到问题性质的大事大非问题上,黄效林当然不能随便表态,更不能让步。可是,一边是刘以松的喊声,一边是那么多群众的指责。黄效林已经六神无主了。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黄效林只觉得身上的汗水直像泉水样的流着,嘴里却干的在冒烟,他想喝水,想坐下来。
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脱身的,黄效林已经没有一点记忆了。他已经筋疲力尽、疲惫不堪到极点了。
黄效林并没有离开,在那里足足停了十多分钟,悲伤而苦涩的浪头一个接着一个冲击着他。在这段时间里他好像什么也没想,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他以为,说不定一时冲动的群众会骂他,或者对他拳脚相加。他想,真的是那样,他绝对毫无怨言,老百姓心中有气、有怨,何况死了人!拿他出出气,发泄发泄心头的火,难道过分了吗!他觉得一点也不为过。
然而,不知道过了多久,除了那些听不清的怨恨和分不清的哭诉,却没有任何人动他一根毫毛。黄效林真的巴不得人们把他按倒在地,把他打得死去活来,他或许心里才能好受些。
经过不知道多长时间的沉默之后,黄效林抬起头,他也不知道为何找不到一句适当的语言,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面对着无辜的男女老少,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乡亲们!”黄效林觉得自己的声音不仅在颤抖,而且沙哑,甚至带着几分凄楚和悲凉。他弯下腰,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是在向人群深深地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