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逆清1847
3209000000001

第1章 李代桃僵

在一片辞旧迎新的爆竹声中,过去的一年告一段落,时间来到了道光二十七年、公元1847年。

这一年,道光帝65岁,距离他离世只剩短短不到4年,距绵延大半个中国的太平天国运动爆发也只剩4年。

正如这满清入关后的第六位皇帝已如风烛残年一样,大清帝国也已经步入了不断衰落的境地之中。

五年前的那场鸦片战争的最终尘埃落定也更加速了这种衰落,整个国家不过只是靠着两百多年统治的惯性在勉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而已,分崩离析已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在这举国上下死气沉沉的气氛中,也不是没有新兴的人物崛起。这一年,三十七岁的曾国藩迎来了自己宦海生涯的第一个高峰,刚刚荣升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的他不无得意得说道:

“湖南三十七岁至二品者,本朝尚无一人”。

而在遥远的广西,三十二岁的广东落第秀才洪秀全也在好友兼得力助手冯云山的鼎力帮助下,将拜上帝教发展到了几千教众的规模,并在这一时期完善了教内重要文献和等级制度。

不过,和这些在日后将这老大的中国搅个天翻地覆的大人物相比,升斗小民们的日子就过得清苦平淡的多。倒是在这大正月里,广西贵县发生了一件奇事。

已经失踪了三年多的当地豪绅大族李家的大少爷意外地被家人在大街上认了出来,当时这位李大少爷不但穿着一身怪模怪样全是口袋的花绿衣服,还带着个像水瓢一样的绿帽子,背后鼓鼓囊囊背着一个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物件的大包,手里还提着一条怪兮兮、黑漆漆的“铁条”。

最奇怪的是,这李家大少不但没认出自家的下人,一开始还操着一口北地的官话。要不是那无可辩驳的长相和后来他改用的一口地道的乡音,李家上下根本不敢断定这衣着、气质和性情都大变的家伙就是失踪了两年的李家大少。

而且据当时的目击者私下里说,这位爷很可能还没有辫子。不过这些话大家也只是私下里说说,谁也不会真去触李家这种豪绅的霉头不是。

据说这位李大少爷当初是在进京赶考的途中失踪的,当年他的失踪在当地可是一大新闻,因为这位少爷可是左近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年方弱冠便已经连过童试、乡试两道门槛,那次进京赶考,若不是意外,还很有可能成为有清以来贵县历史上第二位进士。但这一去就是三年多杳无音讯,大家都认为他铁定已成了土匪的刀下亡魂。

现在他又以这样古怪的形象出现,一时间倒成了街头巷尾的奇谈。

……

一袭青色的锦缎长袍外罩古铜色的缎面马褂,刚刚剃的青光锃亮的脑门,后面还黏着一条作假的辫子……

李云帆望着镜子里这副全新的打扮有些发呆,一米八多的高大身材罩在这样的衣着、发式下未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打扮成只在电视里看过的清朝人一般,这一切还得从他十几天前的遭遇说起。

十天前,二十五岁的李云帆还是一名解放军的特种兵上尉。出身军人世家的他本来被家里寄予了厚望,但从国防科技大学以优异成绩毕业后李云帆并没有继续考取国防大学的研究生,而是却出人意料地选择成为了一名特种兵。

经过三年多的摸爬滚打,李云帆用实打实的成绩得以晋升上尉。可就在十天前,在执行一次空降任务过程中他遭遇了雷击,然后他整个人就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全是清朝打扮的地方。

全副武装的李云帆刚刚在街上晃悠没多久,就发生了上面的事情:几个自称是李家下人的家伙一下子拽住他,认定了他就是走失三年多的李家少爷,一群人还硬是把他拖回了家。

到了李宅后,那动静闹得更大。全家上下几十口都团团将他围住问长问短。李云帆这才明白这不是玩笑,他真真切切地被那个雷电送回了一百多年前的清朝广西。

急中生智下,为了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不被当作疯子或者异类,李云帆只得编了个脑壳受伤导致失忆的由头来装傻充愣,大家问什么也都是尽量顺着他们的思路应承。

那些说辞综合下来的意思就是他赶考途中遭遇马匪,随行的下人都已被杀,只剩他重伤装死得以幸免。然后又被一路过的洋人传教士所救,这两年间为了活命,只得跟着那传教士,攒够了盘缠才回到了家乡,由于头部受伤,以致于只记得故乡,却不记得自己的家了……

李老爷见儿子失而复得,虽然听了他跟洋人混在一起有些不悦,而且脑子有些受伤,但仍大喜过望,毕竟人没事就好。当下李家上下很是庆祝了好几天,初到贵境的李云帆也只能这样装傻充愣地在这里安顿下来。

几天下来,李云帆也逐渐弄清了他现在所处的环境。此刻是道光27年的正月,也就是1847年。这李家是广西贵县当地有名的豪绅,祖上曾经在万历年间官至三品。明末从北方迁居至此,繁衍生息也有200多年。

李家现在人丁兴旺,族长李宗衡共有4子6女。长子李云霄(李云帆顶缸的那位仁兄)无疑是子女中最出息的一个,21岁时便已高中举人,很有可能成为李家在清季的第一位进士。李云霄还有一位妻子,不过在他进京赶考三年不归途中感染风寒已经离世。

现在李云霄的二弟李云棠、三弟李云甫也都已成了秀才,在今年的省城乡试里也都有机会晋升举人,兄弟四人有如此成绩,难怪让李宗衡自傲。

家主李宗衡无疑是那种最为传统的乡绅,偌大的李家信守几百年来的祖训和几千年演变下来的士绅操守。他一方面对自己贵为举人的儿子失而复得而感到高兴,一方面又对此刻李云帆身上的种种古怪感到忧虑。

……

“云霄,怎么样,这几天吃药将养下来,记忆可曾恢复几分啊?看什么书呢?”

李宗衡推门而入,看见李云帆正在书桌前读书,便朗声问道。这十几天来,李宗衡为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遍寻名医,开了很多的名贵药物给他调养。

眼看着来年开春又到了三年一度的会试,李宗衡心底里就盼着家里这第一个举人能养好头部的创伤,能再战会试、殿试,光宗耀祖。

“还是那个样子。随便找本书翻翻。”李云帆见便宜老爹进来,便合上书放在桌上说道。

他这几天被当成了病人,闲来无事便从随身的背包里翻出那本一直带在身上的德文版《战争论》和《袖珍德汉词典》来看。《战争论》李云帆早就看过好几遍,这书纯粹是他用来学习德文的。现在莫名来到这清朝,李云帆便想着将此书翻译成中文。

李宗衡从桌上拿起那本德文版《战争论》看了两眼就变了脸色,再拿起旁边李云帆已经翻译好的几页书稿,看见上面那古怪的简体字,将书和书稿狠狠摔到地上,心中的怒气再也无法遏制地爆发出来:

“逆子!我就知道你跟着那洋鬼子混了三年铁定没有好事!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脑子受伤,很多学问、记忆都没了,现在倒有心思看这劳什子洋书!还有你写的这是什么鬼画符?

我看你连那圣人教诲、祖宗成法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你莫要忘了你是大清的举人!瞧瞧你刚归家时的那套奇装异服,全家上下的脸面都让你丢光了!来人啊!今天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畜生!”

李云帆被劈头盖脸这么猛然训斥一顿,也不答话,默然地将地上散乱的书稿和书捡起,卓立一旁平静地望着李宗衡。

经这么一闹,李家上下顿时炸了锅。一会儿李云霄的母亲徐氏、其他几个弟弟、妹妹也都赶了过来,众人苦苦劝导了一番,才勉强让李宗衡不再对李云帆家法伺候,负气离去。

而那李云棠、李云甫等人看到李云帆被骂地狗血淋头,虽然话语中关切却面有得色。这十几天下来,李云帆也将全家人对他突然“归来”的反应尽收眼底。李宗衡和徐氏自然是欣慰,而李云棠、李云甫两个兄弟却暗自神伤。

原本这两人都生活在天资聪颖的李云霄的阴影之中,学问做得再好也无法超过长兄。自李云霄三年不归,李云甫、李云棠两人已经逐渐取代了长兄在家族中的地位,而且也都顺利的考取了功名,再能考上举人,离那继承偌大的家族又更进一步。

可李云霄这么一回来,他们这三年多的努力就全部白费。现在看到李宗衡如此痛骂长兄,他两人如何不暗自痛快。

李云帆自然对这种豪门恩怨没有半点的兴趣。在度过了最初的适应期之后,猛然回到162年前的大清后,李云帆已开始考虑自己未来的何去何从。

眼看4年后,在距离这贵县不远的邻县桂平金田村里,洪教主就要带着教众起事了。要想不在这股几乎将整个南中国摧垮的毁灭性力量中淹没,就必须抓住这四年时间里做些什么。

原本李云帆还想依托李家庞大的家族资源做些什么,可今天李宗衡这一番痛骂却将李云帆骂醒。想要做事就要离这个因循守旧、刚愎自用的老地主远一些!可是在这样一个陌生而即将大乱的世界里,一个人如此微薄的力量又能做什么呢?

李云帆不由地望着手里的书稿发呆。

……

“老爷,云霄他脑子受伤,难免会做些有悖常理的事情。您就多担待些嘛!”等没了旁人,徐氏便在一旁开解李宗衡。

“夫人,你是没见那个畜生看的都是些什么书,洋鬼子的书啊!他甚至连祖宗传下的字都不会写了,写得都是缺了笔画的鬼画符!我看他是彻底被那洋鬼子给教的魔障了!

原本还指望他能再接再厉,现在看来也只能指望云棠和云甫了!我也舍不得骂他啊!我是替咱们那个当年名动桂林府的儿子感到惋惜啊!”李宗衡直到此刻依旧还是有些忿忿,言语中又多了一丝惋惜。

“老爷!您忘了当年苦盼云霄归来时说的话了。您说不求他闻达于天子,只求他能平平安安守在父母身边。现在云霄回来了,虽然性情大变,可还是咱们的儿子不是?”

“哎!夫人啊!我何尝忘记?既然如此,我也不去太过逼他。让他回村里住段时间,算是闭门思过吧。他要能迷途知返、重新振奋,那是最好。要是他就此庸庸碌碌,村里那50多亩地反正已经是他名下的田产。来年我再给他张罗一门亲事,仕途不畅,我保他做个富家翁这总可以了吧?”

李宗衡几经思量后,终于咬牙做出了自己的决断。他这一番话也就意味着李云霄基本失去了继承家族产业的希望,那些田地就算是给他安身立命的补偿。由此看得出,李宗衡已经彻底对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大儿子失去了信心。

“哎,也只能这样了……”

……

两天后,李云帆在三五个家人的护送下前往了山里纳邦村,那里是李家老宅的所在地。而在那里,有一个让李云帆意想不到的人正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