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实在不是个干军师或策士的材料,房玄明心中想着,不禁苦笑。果真自己是位谋略之士,在那时候,实应多加隐藏自己的真心本意才是。
不管对方是国王也好,王子也罢,想说的话不能不说。否则以后遭忌恨,反而事大。这也是房玄明的本性。
突然想起一件事。房玄明回头看着各位同仁说道:
【几位,听好,决不可对任何人提起青铜面具的本名就是李玄灵,以及他今天所说的话,好吗?】
白阳为了强调自己可信,频频点头。
苏铭心思公开三王子身份不过乱上添乱,于事无补。
【知道了。既然房玄明提出来,决不对任何人提起。】
【我只认同风桐。】
流真语气极其认真,李氏家族的那点破事他还不放在心上。
后方,达达马蹄声逼近。
房玄明表情为之一变。不回头也知道是李玄灵这一帮追兵。既又遭追兵,此次奇策、舌辩已不适用。虽不认为与李玄灵一对一会败,但这边有白阳在场,加上敌兵人数众多,四人只好快马加鞭。
【房玄明在那边!】
敌军前锋的骑兵大叫,并遥指欲绕崖边而过的房玄明。追兵叫嚷着,急急追赶。
就在这一瞬间。
咻咻生风地飞来的黑羽快箭,射中了前头骑兵的身躯,骑兵随即自马上滚落下来。接着飞来的三枝箭,连续让三位骑兵中箭猝死。快箭之强劲,甚且几乎连箭尾羽毛皆深达胴体内。
眼见抱头鼠窜的逃兵一阵慌乱,手持长弓的华彦泉,转过背来,潇洒大笑。
【房玄明,你欠我一份人情了。】
【差点你就赶不上了,可别再自吹自擂。】
房玄明反驳道,心头却依然剧烈跳动。
【主人,真高兴您平安无事。】
若叶露出喜悦的笑容。
将弓收回,挂于马鞍旁的胡曌,对流真身边的白阳产生兴趣,看了她一眼。
【喂,流真,这位女孩是?】
问者无心,听者有意,流真面露难色。
【不,这是……】
【我是白阳,流真的妻子。】
出人意料之外的自我介绍,使得所有惊讶的眼光皆投向流真身上。
【才不是!】
流真大叫。
一副调皮模样的白阳,面不改色,继续说道:
【嗯,其实,是还没正式结婚。所以,只能算是情妇。】
【情妇?】
【流真……】
风桐及胡曌四只眼睛,直盯流真。
流真几乎都快发脾气了。
【不,不,我什么也没做。妻子也好,情妇也罢,都是这女孩说的。】
【不要太紧张嘛!】
【啊,我才没紧张。这女孩是白毛国的姑娘,受到青铜面具袭击,我救她脱险,仅只这缘份而已。】
【阿真不必要隐瞒呀!】
白阳又加油添醋。
【你别多说。真的,没做什么!我们分房睡。我可没做任何亏心事。】
风桐眼见煞有其事、努力辩解的流真认真的模样,强忍住大笑,只轻咳一声。
【算了,过去的事就不说了,流真……】
【什么意思?我又没做什么事。】
【我明白了。你,要带这女子去青丘城?】
胡曌冷静地问道。
流真也冷静了下来。
【是呀!差点忘了。白阳,因你是白毛国的女子,你就回去你们族里,好吗?】
流真的声音和表情,充满了明显的期待。但白阳举起纤细的手,摇晃着拒绝道:
【哦!这个你不用担心。这次出兵失利。我如果回去的话,说不定会被国主怪罪,而后被逐出白毛国。所以呀,这个你不用了操心了。】
【那你不就会让我操心吗?】
流真吼道。
【胡曌,快走吧!马上又有追兵过来。】
胡曌故意圆场,独自又快速策马向前。
白阳顿时也变得淑女起来,
【我愿意在神使旗下,为国效劳。】
当然,与风桐敌对的青铜面具,是她的弑父仇人;再者,她也的确憎恨白虎国。
【是吗?就随你所好吧!】
风桐如此说,就认可了白阳加入作战行列。
真是个善良的孩子,房玄明心想。真希望他永久保有这颗善良的心。
设若风桐也如李玄灵一样,成为视国比民重,视王位比国家为先的支配者,则青龙国就没救了。李玄灵的仇视、憎恨、复仇,其来有自,这一点颇值得同情。然而,岂可为满足他个人的复仇心,而牺牲其他所有的人或事。
【这样说来,李显尧也是罪孽深重。为了得到王位,出此下策,搞得伤痕累累。真可说是自作自受……】
事实上,房玄明对于自己的选择,并无绝对把握,不告诉风桐或胡曌有关青铜面具的身份,到底是对是错?
特别是眼前这位胡曌王子,在神使账下,又将如何?不单只是臆测,房玄明直视得忧心忡忡。
一行人终于到达青丘城东。山岩茂林对面,隐约可见红沙岩城墙及高塔。距离约二公里。然而,眼前深谷绵延,无法通行。只得沿着河流,往下流寻找可渡河之处,一伙人顺着河流,慢慢往前走。
好不容易找到了河流较浅、坡度较小之处,却撞见埋伏的敌兵。
风桐、若叶、白阳三人立于中央,其他人围绕于外,拔起快剑准备。
长剑一挥一闪,鲜血哀鸣迸出,敌兵随之滚落马下。
【活捉神使!其他给我杀!】
胡曌直盯呐喊的先头骑士,两眼瞪大,眼神逼人。又对上杨雄!
【所受的教训还不够吗?卖****子!】
【在取下你首级之前,我决不放弃!】
【好,我让你永远地死心。】
胡曌双脚夹紧神骏腹部往前冲,五、六名骑兵欲阻止胡曌前进,却马上被斩落左右了。
胡曌顺势冲过血沫横飞之境,先前放出大话的杨雄,却不知去向。是否他心想敌不过胡曌--事态理应不会如此单纯。为了引开护卫风桐的胡曌,杨雄故意来个调虎离山之计。
原想乘势猛进的胡曌突然悟出杨雄的计谋。立即调转马头,回到风桐身边,当下一刀砍下欲袭击风桐的骑兵的脑袋,而另一骑兵,正挥舞大刀对准风桐头顶。
此时,自天空乘风而下一团黑影掠过风桐眼前,敌兵脸上有一大鹰掠过,接着一声惨叫。敌兵被尖锐鸟喙及鹰爪抓破脸部,脸上迸出鲜血。痛楚不堪的骑士往后仰倾,胡曌长剑立时于士兵身上又补上一刀,为大鹰所立下的功劳作个了结。
【苍羽?】
胡曌喊叫,救了风桐一命的大鹰,在天空上划个小弧,飞了下来。停在胡曌伸出的右臂上轻叫一声,状似撒娇。
【苍羽!啊,好久不见。青羽如何?你的兄弟还好吗?】
这只鹰,自它是雏鸟时,胡曌便见过。而且,此鹰为一可靠的主人所有。
【各位,晏殊就在附近,他已带领大批援军到来!】
苏铭放声大喊,使敌兵士气动摇,也振奋了已方不少士气。于是众人左右横扫敌兵,一时血烟弥漫。
峰顶上,黑骑军蜂拥而至,人数多达数千。
杨雄大吼,因他左右部下各人调转马头。
【不要逃!】
杨雄大声吼叫,仍止不住纷纷逃亡的士兵。
【捍卫神使大人,全军突击!】
晏殊举起双刀下令。
【杀!】
五千骑兵齐声呐喊,尾随晏殊策马冲下斜坡。
此五千骑兵即是前些天与黑齿****交战时,驻守青丘城的一组军队。无法参加先前作战的,好似要将那股不满宣泄殆尽,各个冲锋向前。
情势至此为之一变。
惊慌、气愤、懊恼、咬牙切齿,杨雄乘着快马,此次是真的想逃了。眼见战败欲逃的杨雄,胡曌一手拿着连护手亦沾满鲜血的长剑,驱策骏马追击。
【这家伙,让我来!】
华彦泉举着沾满血迹的快剑,从侧面追击。
突然,杨雄左脸颊鲜血如注。坐于马上摇摇晃晃的杨雄死命紧抓马辔,避免落马,然后大刀一挥,打退了华彦泉的第二击,迅速奔逃而去。
【真是顽强!】
华彦泉赞叹声中,略带讽刺,此时胡曌擦拭着长剑,苦笑道:
【确实是,那家伙是不死之身。】
胡曌旁,一名骑士趋近。
【哦!果真是胡曌大人。。】
晏殊立即下马,甲胄铿锵有声,高跪于地,又看了一眼被团团保护的风桐。
【想必这位便是神使了?】
【恭迎殿下平安地来到东方边境。青丘城,骑兵二万,步兵六万,赤诚效忠殿下。】
四周的战乱、讨伐、追击已告一段落。胡曌确认过身后八人--或者说是同行者,全部无事后才心安。他自马背上一跃而下,向前牵起晏殊的手。
【好久不见,晏殊。因为是苍羽,所以我知道你会到来。果然,你正好赶到。】
晏殊深深地一鞠躬,看着胡曌左右,流露出事隔多日许久不见的怀念真情。
风桐一行人,终于到达目的地。
高大宽厚的青石岩城墙耸立于眼前,从任何角度看来,青丘都是座处处流露青龙国武风的建筑物。丝毫无任何一处为无用所设。
大城门由四块厚木板相叠,夹上大铁皮而成,且为双层打造。东城墙下凿一深濠沟,因此方位正面恰与邻国边境交界。
风桐等人在晏殊及其众多部下保护之下入城。众人在铺满石砖的广场上下马,并受邀请入玄关。晏殊行了一礼道:
【另一位将军等着晋见神使和胡曌。】
胡曌的面前,下是王蹇。
胡曌觉得他比印象中更苍老了许多。
【是。。胡曌吗?】
虽然行礼如仪,但历经百战的老将脸上,其表情、声音似乎隐藏若干复杂情绪。风桐周围的战士们,彼此暗自交换眼神。然就目前风桐的眼力而言,尚无法看穿此事。反而同情他因年老而动作迟钝所致。
【辛苦了!】胡曌亲切地回答。
【恭请神使大人至休息室,昔日先皇陛下远征东方时,光临此地所坐的椅子尚在,恳请神使上座。】
晏殊引介道。
众人入休息室的同时,晏殊亦忙着吩咐交办事项,包括随行人员房间的安排,庆功宴准备事宜,皆一一耳提面命。
九人分成四间房间睡。风桐个人、胡曌及华彦泉、苏铭及流真、若叶及房玄明、逢仪及白阳五组。风桐寝室,为昔日皇帝李明渊休息房间,几乎集此城堡中最豪华之设备,甚至还附设石砌阳台。其他四间,都在此房间的左右及对面。可以看出晏殊设想之周到。
另一方面的王蹇却……
【如果不知道就好了。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
几位部下看见在微暗的休息室里,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的老万骑长,各个心中纳闷不已。
此时,血满满面尚未拭去的杨雄。回营向主君报告事情原委,并连连俯首请罪。
【殿下,那一伙人,已成功地逃进青丘城。事情搞砸了,真是该死。】
【不用道歉。即使道歉,也无法让他们再出青丘城。】
青铜面具口气不快。
他想,若由他自己亲自指挥,也许尚有些收获。他亦非认为杨雄无能,只是不合他意。
之前与房玄明交锋落马后,产生一些跌打损伤后遗症,特别是左手腕扭伤,直到今天早上才能再度上马。
【房玄明让我落马丢脸,又说灭国神使的器度在我之上。等我宰了那小杂种,再让你死得凄凄惨惨。】
下定决心之后,青铜面具甩甩左手,仿佛已经不痛了。
风桐一行人,终究还是进了青丘城。然而并非就此了结,应该还有失而复得的机会。
自己不就在那烈火中重生吗?
以【吟游诗人】自居的华彦泉,入完浴之后,独自在房间饮用葡萄酒,剥食胡桃及橄榄。与昨夜不同,今晚应该是个平安夜,但心里总觉得不快活。
【不公平!】
华彦泉心想。
这几天,胡曌一直与逢仪同行。流真也有貌美清纯的少女为伴。未曾有此好遭遇的只有华彦泉。
【逢仪说,我是个不太有胆识的人。】
胡曌否认,流真亦连连摇头。
【没有,没发生什么呀!】
他们虽非柳下惠之类的男人,但大概真的没有做任何事情吧!
只是,话说起来又难说了。这些人,竟错失了美好良辰,就华彦泉而言,他们真不懂得人生乐趣;及时行乐,才是明智之举。不过,罢了,今后或许华彦泉会比他们有更佳的机会。有所追求,有所向往,才是人生的乐趣。
房玄明在隐居之前,身为宫廷中人,多少有些浮名。而在苏铭出使朱雀国时,亦曾与该国名门淑媛相恋。胡曌详细情形,华彦泉自不得而知,不过其柔美的五官也足以当他的恋爱劲敌。
与华彦泉一样,不,要更不快活的是流真。
【阿真不在吗?】
白阳串门子时,流真心里很不轻松道:
【不要对那尔撒斯大人我那副亲密模样,才认识没几天。】
白阳毫不理会。
【交往时间的长久,与交情深浅是两回事。这一点也不懂?】
【你连我的喜好是什么都还不知道。】
【对我煮的料理,你没有提出任何批评。】
【那是因为我牙口好,并不是你的料理合我的胃口。】
白阳横眉竖目道:
【你说什么?】
【拜托你别再缠着我了。】
【我这么待你,你为什么就不领情呢!】
两人一言不和,最后,白阳冲出房门,心中仍难掩愤怒之情。她实在不愿与流真发生任何争执。
白阳回到自己房间时,逢仪已入完浴,换好衣服,在地毯上擦拭长剑。突然间,看到貌美女神官专注的神情,不禁在她身旁坐下,逢仪碧色的眼眸望着少女。
【你,喜欢流真?】
女神官面带微笑问道。
逢仪的美,着实令白阳折服。自己姿色亦不差,但与逢仪相较,美的深度及广度,仍略逊一筹。
【不行吗?】
语气中带些不平。
逢仪微笑道:
【如果你喜欢流真,就不要成为阻碍他的人。那位仁兄,现在眼中只有神使,热衷于如何帮助神使拯救这个国家,任何女人都不放在眼里。你再观察他一阵子不是较好吗?】
白阳认为美女审官的话没错,只是一时无法令人接受。
【造国兴邦,真没意思。不过日又形成新的贵族和奴隶。像房玄明头脑这么好的人,应该不会不注意到此事才对。】
少女气势之强及反应之快,令女神官不禁莞尔。
【也许吧!不过,‘你的’流真,或许可以找寻到如何克服这层障碍的道路吧!】
【……】
【你就是认为他是这样的男人,才喜欢上他的,不是吗?】
【知道了。】
白阳回答,多少有些懊恼与挫败感。
【不过,你也真爱管闲事,为何这么多嘴?】
【如果你觉得我多话,那就请你原谅了。我确实是多管闲事,只说了些个人的经验谈,不过,我倒不认为是事不关已。】
看见逢仪的表情,白阳也不好意思多说。美丽的女神官甩甩长发,继续擦拭她的长剑。
【苍羽】高兴地鸣叫着,因为它的【少年好友】-胡曌为它拿了块肉来,以答谢它搭救有功。
【晏殊,另一只呢?苍羽与青羽一直都在一起的呀!】
【这件事是这样的……】
晏殊声音略为沉重。
【我曾派遣部下潜入雁门刺探军情,并由这二只大鹰往返通讯。这名部下虽然是一名黑奴,但因尽忠可信,就让他成为平民。他着实认真于这项工作。不过,好像落入敌人的手中,连日来音讯杳然。】
【青羽也……?】
【或许……】
晏殊表情凝重,轻抚着苍羽的头部。大鹰啄着肉,心情愉悦地拍动翅膀。
【比起苍羽,青羽可能是差了一些。但两只鹰感情非常要好,我对它们俩亦一视同仁。现今,希望我所担心的不会言中。】
胡曌点头。
多年前,自西方边境回王都,报告战绩的晏殊,即带了两只雏鸟。看到这对鸟,胡曌爱不忍释,但想到这对兄弟不好相离,也就作罢。
胡曌将话题扯开。但不是眼前的事情,而是针对自己将来主政时,有意思废止奴隶制度,请教晏殊有何见解。
【您是说解放奴隶?】
晏殊睁大双眼。
胡曌点头。自逃出诸刘乡的城堡之后,一路山中逃难时,胡曌一直思考这问题。房玄明说的是,仅一时感情用事,解放一部分奴隶,是没有任何效果的。
若能拟定好详细计划,花费时间整理出各个条件,再举国同时施行,是较为可行的办法。
晏殊若有所思,望着啄肉就食的苍羽。
【房玄明所言及神使的决定,都相当了不起。我个人并无任何异议。不过,设若通令实行此制度,或恐大半诸侯不与殿下为伍。】
【房玄明亦如此说。】
胡曌笑道。年纪虽轻,但略有苦涩的情绪浮现在他五官端正的脸上。
【然而,我想风桐说得对,赶走了白虎国之后,不能让雁门乃至青龙国故态复萌。既无法使国家比战前更进步,那么,战争便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