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王朝间的对话:朝鲜领选使天津来往日记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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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阴晴史》导读上卷(33)

金允植喜欢中国文化,尤其喜欢中国的礼文化。他在这些文化现象里找到了似曾相识的感觉。而类似的东方文化,与西方的基督教文化是完全不同的。中国与朝鲜都十分重视丧葬礼仪。而其背后的文化传统是重老尊长。年齿之长是天生的优势,辈分是最高的阶梯。即使是光绪皇帝,也无法逾越这一阶梯。即使是高宗也无法妥善处理其与大院君之间的关系。这种血亲关系至上的逻辑,在封建社会里有其合理性,而在提倡人人平等的近代国家里,其落后性就昭显无遗了。李鸿章的老母亲去世,本来是李鸿章的家事,现在却变成了公事。“灵柩回籍时,着沿道地方官安为照料“。可以想见,假如有地方官不肯照料李母的灵柩,他一定被人们看成大逆不道的人。

西方资本主义在其发展中有意识地抛弃血亲至上的传统观念,文艺复兴思想家们大力宣扬人权,要求人人平等。这就是“自由、平等、博爱“的理论。在这样的思想解放运动中,基督教起到了独特的作用。耶稣基督回到自己的家乡,他的母亲来问候他。基督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新教“伦理宣扬不认亲母的基督的形象,显然是在用矫枉过正的方式轰击着欧洲传统的封建残余。我们不能简单地判断东方与西方文化的优劣,但在近代国家的发展方面,显然李鸿章葬母的大张旗鼓,是无法与基督不认亲母相提并论的。后者作为一种文化基因,在文艺复兴思想家的重新阐释之后,迅速催生了资本主义在欧洲的全面开花结果。而前者则只能导致李鸿章及其家族的任人唯亲(晚清时就有多人指责“李文忠多用乡人“。连刘铭传都感到震惊。见陈平原、夏晓虹《图像晚清》,第116页。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如此提拔起来的官员甚至连购买军火都敢大肆贪污(1894年10月9日《申报》载,某官员向德国买20万枝废枪,每枝二两银子,却报称每枝九两。无法装入该枪子弹。对该官员的处罚仅仅是任他请病假。见陈平原、夏晓虹《图像晚清》,第134页,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后来中国与日本之间的“甲午战争“,在交战之前就已经决定胜败了。

“上谕“太(通“大“字。笔者)学士直隶总督李鸿章现丁母忧,本应听其终制,以遂孝思。惟念李鸿章久任畿疆,筹办一切事宜,甚为繁巨。该督悉心经画,诸臻妥协,深资倚任。且驻防直隶各营,皆其旧部。历年督率训练,用成劲旅。近复添练北洋水师,规模创始,未可遽尔生手。各国通商事务,该督经理有年,情形尤为熟悉。朝廷再四思惟,不得不权宜办理。李鸿章着以太(当为“大“字。笔者)学士署理直隶总督。俟穿孝百日后即行回任。际此时势多艰,该督当以国事为重。勉抑哀思,力图报称。即以慰伊母教忠之志。有厚望焉。

钦此。“(〔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115页)

原书上有注曰:“李鸿章之起复命令“(韩文)。

金允植向高宗报告的,不仅有李鸿章将离职百天的消息,还有李鸿章在清廷中的重要地位。按照上谕所说,是三方面原因决定了朝廷不能让李鸿章离任。一是总督府事务他办理得很到位,是“深资倚任“之人。二是他有“直隶各营“与“北洋水师“。三是他熟悉与各国的外交通商事务。

金允植做梦也不会想到的问题是,此时是李鸿章的母亲去世了。如果死去的不是李鸿章的老母亲,而是李鸿章自己呢?清廷的这三方面要务是否就不办理了呢?

一个国家,一个领域,一个地方,假如过分依赖于某一个人,这就是不正常的表现。而一个正常的现代化国家,其公务员是可以轮换的。考察一个干部是否事业成功的标志之一,是他调走以后该地方是否运转正常。任何时代的政权皆如此,概莫能外。李鸿章不能正常丁忧,也就是清廷的最高级官吏根本无法正常休假。这只能说明,这个王朝已经不能正常运转了。

十二日,大风终日。义州首商金洛嵘,昨冬贡使便入北京。今欲由天津乘船还国,来见。石汀来宿。

十三日,大风。与从事官、官弁入天津城。送挂幛于李中堂。挂幛者,此间唁慰,买绫缎之属,金字书亡人职衔、灵位,下书吊慰人职衔、姓名。上左偏,书“福寿全归“四字。答书黄纸(长二尺,广可一尺。右上少低,细书“领祭幛“三字。上面中央大书“谢“字。下书“孤哀子李蕴章、瀚章、鸿章、凤章泣血稽颡“。低一字书“齐衰期服孙经述、经榘、经畲、经 、经世、经邦、经方、经义、经馥、经璠、经迈、经滇、经翊、锦世、荣世、榘世、经叙、经楚、经昌、经进“。又低一字,书“齐衰五月曾孙筠寿、松寿、曾寿、朋寿、重寿、柏寿、国杰泣稽首。“原注)。

昨日,书闻周玉山,吾辈何日当吊李中堂?玉山传中堂意云:不必来吊。以书问亦可云。故仍在海关署。主人有事晚到。石汀、兼山先回南局。夜张灯,马观察建忠、容闳(曾经美国钦使。原注)、唐观察廷枢(号景星,年五十一,广东人。原注)、罗刺史(候补知府。原注)丰禄、吴知府炽昌俱会。主人盛备酒食以待之。马眉叔明日当发船,问(当为“间“字。笔者)烟台留三四日。仍同美使向仁川。请余寄送家信。余应诺。

酒罢,辞归东局。己(当为“已“字。笔者)过亥正矣。“(〔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115~116页)

原书上有注曰:“吊问挂幛““黄纸答疏““李鸿章之阀阅“(韩文),“容闳、唐廷枢、吴炽昌“。

原书“故仍在、海关署主人、有事晚到、石汀·兼山、先回南局“断句有误。

原文“右上少低“的意思是,在黄色答纸的右方稍微低一点的地方。“终制“就是终服。古时父母之丧,服丧要满三年。

金允植很在意李鸿章家里的祭奠场面。他十分细致地观察了中国的祭奠活动。这些,对金允植来说,是很熟悉的。朝鲜十分注重祭祀活动。朱熹的家礼信条在古代朝鲜几乎是家喻户晓。丧事的场面,金允植不一定都看得懂,但李鸿章家里所书写的祭奠文字,他还是看得懂的。直到现今,韩国大街书摊上卖的书里,还有一部分书是我国很少见的。这些书就是《家礼百科》。1996年10月恩光社出版的云谷静人俞惪善监修之韩文《家礼书式百科》里,还规定了“服制法“。该礼规定,父母丧,儿女要守孝三年。祖父母丧,要守孝一年。曾祖父母丧,要守孝五个月。这与李鸿章家“孤哀子““齐衰期服孙““齐衰五月曾孙“的情况是一致的。

但原书把金允植看到的这些说成是“李鸿章之阀阅“,则有些不通。阀阅,本是指仕宦人家自序功状而树立在门外两边的柱子。左曰阀,右曰阅。因此,阀阅也指代仕宦人家。这里的文字既没有展示李鸿章家里有多么排场,也没有任何和其社会地位有关的文字。说成是“阀阅“有些言过其实。

容闳(1828~1912),字达萌,号纯甫。广东香山人。初入澳门马礼逊学堂,1847年赴美留学并考入耶鲁大学,是第一位在美国大学毕业的中国留学生。1855年(咸丰五年)回国。先后在香港、上海任职。1860年赴太平天国都城天京(今南京)。1863年(同治二年),受曾国藩之命到美国采买机器,用于筹办江南机器局。回国后为候补江苏同知。1871(同治十一年),奉命率三十名中国留学生再次赴美,为留学生监督。从1894年(光绪二十年)开始,因鼓励与支持孙中山的革命事业遭清政府通缉。1912年在美国病逝。

唐廷枢(1832~1892),字景星,广东香山人。香港马礼逊学堂肄业。后为英商怡和洋行买办。捐资为道员。1873年受李鸿章之聘,任轮船招商局总办。金允植说他年五十一,是说虚岁。

吴炽昌,又名吴南、吴南记,广东人。李鸿章曾称赞他“熟悉西国文字,于矿物、商务尤为熟悉“。(李鸿章《奏稿》卷42,第47页)曾主持开平矿物局下属之运煤铁路公司,后与伍廷芳共同主持中国铁路公司。1884年开办京西煤矿。

马观察(眉叔。原注)谈略。在海关署共谈(原注:十三日)。

马曰:贵国港口、海道,从未经谙。余曰:敝邦人虽居海滨,亦不惯海道。若轮船一番行过,自能测知。胜于居民眼目。马曰:初到之处,若无海图,则缓轮测量而行,便成熟路矣。余曰:为敝邦事,辛苦良多。极为不安。马曰:本道曾游地球十数万里。此次为大局起见,前往贵国。何敢惮劳乎?余曰:有志四方,不惮险易。不胜钦服。但仁川荒僻之地,接待之节,虽不疏慢,自多草率。幸望随事包容。

马曰:此次前往贵国,诸凡供应之节,一切捐弃。己(当为“已“字。笔者)以此意上禀中堂矣。余曰:此是顾恤小邦,为省弊之意。在小邦,岂能安于心乎?

余又问曰:中堂以派员东出事陈奏,间己(当为“已“字。笔者)蒙回谕否?奏稿及谕旨可得见否?马曰:中堂以密奏陈情,既得旨,又以密咨送贵国王。本道虽己(当为“已“字。笔者)领咨,未知其详。余曰:虽系密奏,其大约不可得闻乎?马曰:奏稿甚长。大约此次贵国与美国连和事,中堂既未能阻住,能更为极力代筹,主持方便之道。奏明派员,帮办妥议,以御外侮也。“(〔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116~117页)

原书上有注曰:“与马眉叔海关署谈草“(韩文)。

****忠建议此次到朝鲜,摈弃一切礼节,专心从事外交与通商事务。其文化的出发点是西方而不是东方。一旦他到达了朝鲜,他就会明白,朝鲜和中国一样,礼节是根本不可能省略的。这位“曾游地球十数万里“的学者,很快就会成为一个与李鸿章、唐廷枢一样的官吏。

马问曰:贵国郑麟趾所撰《高丽志》,在仁川可得购买否?余曰:仁川,小邑。本无书肆。且《高丽史》刊行己(当为“已“字。笔者)久,今无几本现存。

余又曰:丁提督明将偕行否?马曰:丁提督己(当为“已“字。笔者)发船,在烟台相侯(当为“候“字。笔者)。余曰:大人明往烟台,何日发船否?马曰:自此至烟台一日程,留烟台三四日起碇,一日可达仁川。余曰:将与美使同发否?马曰:同发亦可,似当观势。或一日、半日先发。“(〔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117页)

原书上有注曰:“高丽史“。

原文“贵国郑麟趾所撰《高丽志》“,是指郑麟趾主编的《高丽史》。

在金允植的心目中,仁川是很荒凉的一个小地方。作为港口,仁川也是刚刚建立,“庶事草建,极目萧条“,连卖书的地方都没有。金允植认为,周馥等人错把仁川看成了类似中国的沿海港口,以为这些地方处处有市肆,是大都会人聚集之所。周馥等之所以会误读朝鲜的仁川,是因为周馥等在中国的上海与天津等港口城市里,见到了太多的商人与商机。

余曰:美国电报,间有回信否?马曰:电报回信,直往烟台。此间无由得知。余曰:阁下行中几人?马曰:本道及幕宾二人,从此(当为“者“字。笔者)数人,总不过五六人。其他船上兵丁,不必尽计。余曰:丁大人行中几人?马曰:丁大人坐兵船上。兵船人众颇多,亦不必相干。

周玉山曰:唐观察现管招商局务。昨年,鱼允中与中堂谈及贵国开海禁与中国通商之意,想己(当为“已“字。笔者)归达于贵国王。唐观察此次派五人(皆解商务者。原注)往贵国看察商务。幸寄书于仁川所亲之人,引接此去人,周览诸处(意谓若中原港口之处处有市肆、都会人湊集之所而云。原注),及详示物价高低,以便后次往彼贸易也。此人等将占住房屋,为久住买卖之计。须为之先容为好。余曰:审如是,则自此大小国情谊愈孚。声气尤近。诚为敝邦之泽幸。而敝邦港口庶事草创,极目萧条。恐不足以来四方之商也。当以此意,备陈于书中矣。

夜深辞归,约以明日拜送。“(〔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117页)

原书上有注曰:“中国与通商观察“(韩文)。

金允植很欢迎中国去的商人。他一再解释说,仁川是很小的镇子,还不是一个商业城市,恐怕中国商人会失望的。

这个时候,中国与朝鲜还没有建立现代意义上的通商关系。金允植把中国派去的五个人看作是互通有无的友谊使者。而不是把他们看作是做买卖的商人。

十四日。晴。还东局,己(当为“已“字。笔者)近子初矣。达夜修书至卯正。天大明,欲就睡,睡不成。朝饭后往大(当为“天“字。笔者)津,访马眉叔。闻己(当为“已“字。笔者)上船去,急向紫竹林新关。探问于人,己(当为“已“字。笔者)于巳刻发船去矣。

转往招商局,访唐景星观察。招商局管各处商务,兼管开平矿务。廨舍雄深宏丽。唐道出迎为言:马道今乘小轮船,先往大沽(距天津百余里海口,过此则大洋。原注),留俟大船将发。自此有明日往会之人,传书不难。

余遂交付书函。唐屡问,鱼校理何时来否?

余曰:阁下与鱼侍读有一面否?唐曰:昨年鱼侍读来此时,留敝处。三见中堂,皆与鄙人偕行。又同乘轮船,送至上海。余曰:鄙人亦天天等他。不知途中有甚事故,甚为关念。

壁上挂亚细亚地图。余问:此中可得卖买这画否?唐曰:买于上海。价不多。当随便购送一件矣。

余悔问买,辞谢不安。主人亦致谢殷勤。

余问:令郎几?唐曰:七人。

其长子年二十一,与家儿同庚。“(〔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11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