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息了半年多,健伟的身体渐渐康复了。
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体的康复呈现一缕阳光。
几乎每一次吵架,我都提出离婚。
离婚协议书我给他发了一次又一次。
他说同意离婚,却没有一次实际的行动。
他没有实施离婚,但同样没有为修复双方关系有什么实际上的努力。
他好像更愿意维持现状。
他不出差的日子里天天蜷缩在我们复式楼属于他的楼上,屁股被万能胶粘了一样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
他屏蔽了我屏蔽了家庭屏蔽了网络世界以外的一切。
只要这个空间看不见我的身影听不见我的声音闻不到我的味道,他就坦然惬意地过着日子。
我的生活与他无关。
我的死活也与他无关。家还是那么的时尚而温馨。家里的气息还是飘着那么好闻的幽香。但偌大的空间,两个不合的气场,不时搅和着一触即发的暗流。一点一滴温馨细节的装饰都好像嘲讽的嘴角,在讥笑这篇虚假的爱情形式的繁荣。
又一个年三十的下午。
窗外白雪皑皑。
我们面对面坐着,脸不对着脸,眼不对着眼,心不对着心。个人在各自的世界里说着文不对题的话。
“健伟,如果实在过不下去,我们就离吧。离了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随你。”
“那怎么离?”
“随便。”
“离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总得协商吧。”
“你协商吧。”
“那你说吧。财产总得分割吧。”
“我不知道!”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啊?离也不是,过也不好好过。”
“我没有不好好过。我每天都在认真过日子。”
“你是过你自己的日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随你怎么说。”
……
这样的对话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没有说急的时候大家不过郁闷而已。说急了就是一场恶吵。
我真的厌倦之至。
我真想离开这种生活。但这份感情显然已经融入我的血液,我说着离婚但内心却依然割舍不下,可如何进行下去却是一个无解的问号……
那天,我的心情无比的沮丧。实在无法释怀,我给方方打了个电话,我们约在国贸的上岛咖啡见面。
“方方,他为什么要这么待我?我对他这么好为什么没有好的回报?”我心情无比难受。
“夏子。我觉得事到如今,你应该对你的婚姻认真做一个反思,做一个选择了。你不能总是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去哀怨,去痛苦,你应该了解对方的立场。你觉得你对他好他不领情,但这是你的立场;他却是相反的答案,他觉得你对他不好,你给他带来无尽的烦恼和折磨,因此他内心里恨你!”方方冷静地说。
“他为什么恨我?我一直这么爱他,需要他,他难道不知道吗?”我无法接受方方的话。
“他不需要你的需要!你对他的需要对他来说是一种索取,是你无休止的欲望,是你只顾自己不顾他感受的自私,他怎么可能去满足你呢?你只索取,他需要的你并没有给他,所以他不会解读为你对他好。”
“他需要什么?”
“他需要自由,他需要尊重,他需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他想干什么的时候不会遭受你的指责。他需要你感情上不依赖他,需要对你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而你长期却如此执著地依赖他需要他,他满足不了你或不想满足你的时候你就埋怨他指责他和他吵架。尤其他这么多年生意在低谷,你的依赖你的指责对他犹如雪上加霜,不仅没有给他温暖,更侵犯了他男人的自尊,他能不恨你吗?”方方毫不留情面地理性替我分析。
“可是我真的爱他,真的需要他,我为他付出了我全部的感情。”我伤心地说。
“这是你的事。你的爱和他没有关系。他不需要你这样的爱。”方方冷然断然地说。
“爱情是双方的感情,怎么只是我的事?为什么他不需要?”我情绪开始激动起来,方方怎么说出来的很多逻辑关系和健伟一样,我实在无法接受方方的话。
“夏子,你冷静,我只是站在健伟的立场上说话。这是他的立场。你需要了解他的立场。”
“那他为什么要结婚?”
“夏子,我说一句话你别伤自尊。你的徐健伟并没有想结婚。他结婚是因为你要结婚,而他当时还爱你就和你结婚了。他觉得他给了你婚姻就是兑现了男人的承诺,已经是对你最大的重视最大的爱。他和你结婚共同走进了一个家庭的形式,但他内心其实并没有准备好把一个人的世界扩大成两个人的世界;加上事业不顺,他更没有心情去为你需要的家庭生活内容去费时间费心思。他需要的是他完整的‘自我’不被你破坏,从价值观层面他不需要‘自我’以外多余的价值观,包括你作为小女人感情的‘定义’以及你要求陪伴背后的‘意义’”。
我的闺蜜方方今天怎么突然拿出她北大哲学硕士的专业逻辑来和我说话?爱情怎么能这么哲学?这么理性?爱情难道不是感性的感觉的吗?怎么能用这么多理性的“定义”和“意义”来诠释呢?其实后来走入心灵探索以后我才知道方方说的是对的,但是当时我实在是听不懂方方的话,兀自深陷在和健伟是是非非的情绪纠缠中。
“什么?我的感情成了多余的东西?”我生气地说。
“感情是什么?当男人的‘自我’需要的时候感情就是佳酿;但男人不需要的时候,你的感情就是男人的累赘,是对男人自由生活的干扰。他需要你的时候通常是你有意无意中成为他满足‘自我’价值观时的一个赏心悦目的部分。感情如水,遇到不同的容器就是不同的形状。而你只要一种形状的感情,怎么可能不受挫?”方方如同哲人一般。
“感情应该是永恒的,为何还要随着什么‘容器’去变?我们是因为有爱有感情才结婚。婚姻能坚固女人的感情,为何却成为男人的累赘?”
“因为男人通常爱自己远远胜过爱女人,你的健伟尤其如此,他自我又自私!”方方冷笑一声说,“当然了,从他的角度也一样,他也认为你只爱自己,自我又自私,不尊重他,不照顾他,不考虑他的心理需求。”
“可他对外是一个非常大方厚道,关照别人胜过关照自己的人。为什么在家庭里他只顾自己个性习惯爱好,完全不顾妻子的感受?”
“在外是社会形象,是面具,是角色。在家才是人性的本我。有一类情商智慧很高的男人,选择了家庭以后,就会把家庭责任感放在第一位,他们内心可能依然拥有属于他自己的爱情梦想,但是他们懂得珍惜当下真正属于自己的妻子和家庭。不会因为妻子某些‘遗憾’而去追逐外面世界的‘拥有’。这些男人懂得家庭和谐幸福是至关重要的。这类男人往往事业很成功。这就是所谓的要‘治国’‘平天下’先要‘齐家’。有一类男人视天下为己任,却忽略‘齐家’,后院起火,结果可能没有天下也失去了家。这类男人往往太自我,家庭如果满足了‘自我’需求享受就接受,违背‘自我’的原则就抗拒就逃避,就以妻子种种不是的理由放下了构建和谐家庭的责任。如果你要这类男人满足女人的需求,首先你就需要让这类男人的‘自我’感觉愉悦。你的健伟就是后面那种人。你要想让他承担和谐幸福家庭的责任,你需要给他一个心甘情愿为你承担责任的理由。这个跟一纸婚书无关,和他愿不愿意为你付出有关。不是每一个男人的境界都能不顾现实而超越到先‘齐家’后‘治国’‘平天下’的。”
“也许我伤害他很深,所以他爱我爱不起来了……”我懊悔地说。
“他没有伤害你吗?”
“当然更深……我至少没有背叛过他。”我郁愤地说。
“那你恨他吗?你身心远离他了吗?”方方问。
“当时恨他气他,但很快就不恨了,我总能找很多理由去原谅他。我永远是主动求和主动化解矛盾的人。”
“那他呢?”
“他永远等待。即便他知道伤了我,也会因为自尊心而等待。永远都是我因为伤心难过因为需要他而主动和他沟通向他示好。”
“夏子,别傻了!这个男人只爱他自己,他不需要你的情感。他必须先满足自我感情的需要才会施舍一些感情给你或给别人。所以他才伤了你永远这么坦然地躲避,坦然地等待,坦然地不认错,坦然地将错就错。爱情是平等的,夫妻的感情必定是相互需要的。而夏子你给自己创造了不平等感情合约。你完了!”
“可是也许是我伤害他!”
“夏子,你别骗自己了。如果一个人满眼只看见自己的伤害,全然看不见自己带给别人的痛苦,这种男人难道不自私吗?你们是夫妻耶。你见哪对正常夫妻一方出门都不肯告诉对方住址电话的?这夫妻之间还有一丝信任感吗?理由只有一个:他信不过你!同样哪对恩爱夫妻出行几天不来电话的?你的健伟出行十几天几十天甚至几个月都不来一个电话!这也只有一句话:他厌恶你到了极致!”
“他也许怕我去吵他?”
“你会去吵他吗?”
“不逼急了谁会去吵他?他知道我是多么渴望他爱我,渴望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所有的冲突都是他心思在工作上,他没有心思过家庭生活,而我不停地跟他沟通希望他和我好好过日子,他就觉得我在逼他。这次他生病了,我真的想好好尽我做妻子的责任,好好照顾他,好好对他好。我希望用好好照顾他去化解我们长久的积怨,我怎么会去吵他?我只想对他好。我不明白为何他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他相信吗?”方方逼问。
“不信。”我沮丧地说。
“一个男人居然都不相信自己的妻子会对自己好,这是夫妻吗?”
“那我该怎么办?我如何能让他相信我?”
“没有办法。只有他自己愿意相信你他才能相信你。当你要求他相信你时你们之间已经失去了互信。信任是自己对对方的认知,是对自己判断力的自信;而不信任也是对自己能赢得对方信任的不信任。这两句话听起来绕口,但这是事实。”方方的哲学思辨一向让我佩服。也正是因为她清醒的思辨力,她至今男友无数却无法走进婚姻,因为她信不过男人。
我带着无解的心情离开女友。
心情抑郁之外又加上了不得不面对冷酷现实的阴冷。
何处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