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在月夜里巡了一转,没见哪个实体的狗哭。回到家,那狗哭隐隐又响了。老顺说:“日怪。这狗,跟老子们捉迷藏了。”孟八爷说:“算了,由它哭去。不信,它能反了天。”老顺说:“就是。别小驴娃放屁自失惊。”
老伴却说:“反正,明日个,我去打七呢。上回叫你搅了,心口子一直痛。老娘一辈子为别人苦,就这七天,我也为自个儿活一回。”老顺说:“有啥屁用?要是修七天能成了佛,这世上早没人了。”猛子说:“就是。月儿妈打了七天,一出关房,脑袋倒肿成猪头了。”妈说:“那是她心不诚。神婆说,一入关房,她就开始捣弄是非,叫护法神惩治了一顿。”
老顺道:“那护法神咋不惩治神婆?……像丫头,不修行时,明理得很,对娘老子也知疼知热的。一修行,反六亲不认了。”猛子说:“就是。见了我,跟见了猪一样。”孟八爷却说:“那兰丫头,也是个苦命人。”
妈说:“不管咋说,我要打一次七。别人都打,我不打咋行?听说,打一次,家里平顺得很。这些天老做噩梦,身上的肉也老跳,总怕出事。憨头一死,心老提着,打一次,心就安了。”
老顺冷笑道:“不见得。一辈子了,你的心哪天安过?以前,动不动跑神婆家,动不动烧纸,动不动磕头上香,说是不这样,心不安。你折腾一辈子了,心安了没?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信破锅里煮大粪似的咕哝七天,就能消灾?那王秃子,不也打了七吗?咋顶了缸,坐了牢?”
老伴叫道:“对呀,他进了关房,才打了两三天,就溜了,才招来的灾。谁听过中途退的?就是死,也要死在关房里,咋能半途而废?听神婆说,那王秃子,还遭恶报呢。”孟八爷笑道:“哪有这样的修行人,巴望着叫人遭恶报?这神婆,心口不一。”老顺道:“就是。那老妖婆,我一见,气就不打一处来。”老伴说:“你这人,用人家时,就亲家亲家叫得流蜜,恨不得舔人家屁股。不用时,就骂人家。上回,给猛子介绍对象时,你咋不骂人家?”
孟八爷问:“猛子那事,成了没?”他朝莹儿住的小屋扬扬下巴。猛子妈说:“算了,那白家,心不善呢。打发她来,说不准来抱娃儿呢。”老顺啐道:“贼屁少放。我咋没看出这来?人家一个寡妇,想站了,叫人家好好站;不叫站了,明说,叫人家走。你嘲兮兮的,胡说啥哩?”猛子妈说:“有本事,等她从盐池回来,你就去说。就说你不叫她站了,叫她另寻个家儿。”孟八爷说:“话不能那样说。这是人家的家,人家是明媒正娶的,你叫人家往哪里走?”
猛子妈长叹一口气,说:“这话,听来容易,可谁替我想过?心老是捏成个酸杏蛋儿,老怕娃儿叫人家抱走。这号事,又不是没发生过。人家抱了去,你有苦,都没处诉呢。”说着,她压低了声音:“我估摸,她是白家打发来的。不然,那老妖早来几次了,早闹成大戏了。可为啥,寂悄悄儿的?你想,人家是啥人,金头马氏母老虎呢,咋连个响屁也不见来放?”
孟八爷笑道:“人家来闹,你骂人家。人家不闹,你也心里嘀咕。猛子,你明日个通知白家,叫他们来闹一下,就说你妈的闹瘾犯了。”老顺道:“你就是这种贱骨头货,三天不挨揍挨骂,就胀唤了。”猛子妈说:“不是我爱闹,而是……人家为啥不闹?前些日子,天天来唱大戏。这些天,怪了,悄声没气的。”孟八爷笑道:“闹不闹是白家的事,你少怀疑莹儿。那丫头,心善着哩,不是你想的那号货。当了几年媳妇,你又不是不了解。”猛子妈说:“人会变哩。咋说,人家血管里,流的是白家的血。打断的骨头往里折呢,人家能不偏娘老子偏外人?”
孟八爷说:“不一定。莹儿若有那号心,上回就不来。”“不来?”猛子妈说,“不来她能抱走娃儿?”孟八爷笑道:“人家的娃儿,还不由人家了?人家若真是那号心,就叫人家抱去。”猛子说:“就是。不信人家抚养得比你差。”
猛子妈说:“这可是憨头的根呢。到人家,就姓人家的姓了。再说,日后,猛子能不能养下儿子,还难说。有了这肚儿不疼的娃儿,心安得很呢。不然,生一个,丫头;生一个,丫头。光那罚款,叫你这辈子休想翻身。”猛子笑道:“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看开得很,有养老送终的也成,没有了,捞出填狼肚子。人家南山里,那么好的丫头,都天葬喂鹰哩。我一个蠢汉,鹰也许不吃,喂狼总成吧?”妈骂道:“这号话少说,饭能胡吃,话不能胡说。”猛子道:“你以后也少唠叨。活人嘛,想那么远干啥?他们不是说末日到了吗?想多远,末日一到,还不是变成灰?”妈这才笑道:“末日归末日。活一天,就得想一天的事……反正,我一定要打七。”
孟八爷笑了,正想取笑几句,却见她已神秘了脸,一脸鬼祟,压了嗓门,说:“这七天,你们可要留心些。莹儿虽进了沙窝,白家的人可没睡着,别叫他们抱走娃儿。”
孟八爷以为她会泄露啥天机,却不料竟是这几句,不由大笑。老顺骂道:“我还以为你放个啥好屁呢,除了这几句,还有没别的屁放?”猛子晃晃脑袋,也笑了。
猛子妈不在意老顺的态度,解释道:“若不是挂牵娃儿,我早打七了……不过,我叫神婆算过,打七时,她也带不走娃儿,护法神保呢。……话虽这么说,你们还是留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