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天,大牛没敢上门,他只是远远地望莹儿。夜里,莹儿也总要插好门后的插销。兰兰误解了她,因为那夜她先出去,大牛随后跟了去,定然会有些事儿的。事儿当然有,但不是兰兰以为的那种。莹儿本不想解释,怕影响大牛的名誉,但见兰兰误解了她,只好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兰兰咬牙道,等他再来,我非啐他不可。
倒是三三对莹儿的态度明显变了。莹儿到来之前,她跟大牛相好过。关于他们的闲话,盐池上传得很凶。听说,大牛跟三三上过床。这号事,大牛本不想张扬,可三三对人说,大牛想勾引她,叫她骂了一顿,弄得大牛很没面子。大牛恼了,就将他跟三三上床的事抖出来了。三三喜欢大牛能吃苦,挣钱多。现在,大牛的目光却转向了莹儿,三三就待莹儿不冷不热了。因为莹儿们的灶具扔在沙窝里了,三三虽不叫她们另开灶,但那热情,却明显没了。
兰兰想,一个锅里搅勺子,低头不见抬头见,老看人的脸色也不好。她就问头儿哪儿卖灶具,头儿给了她们几件,说是以前的民工留下的,先叫她们用。头儿又问,是不是她们想另住个房子。兰兰想,不管咋说,身边还是多个人好,就说,不了,我们就跟三三住吧。头儿说也好。
在盐池上待了几日,莹儿发现了许多不便:她们没换洗的衣服、经期来时没卫生纸,等等。尤为不便的是,她们的被子留在了死驼背上——想来早叫扯成碎片了——沙漠里昼热夜寒,白天晒死驴,夜里又能冻死狗。日头爷一落山,漠风就时不时。到早五更时,屋子就寒如冰窖了。刚来时,三三还将自家的破毛毯让给莹儿们。莹儿嫌那毛毯脏,盖毛毯时总要先贴身盖上那件天蓝色上衣。自打看电影那夜后,三三有意无意将毛毯捞过去了。莹儿明白,她定然以为她抢了她的心上人。
别的还好受,唯有早五更的寒冷是很难抵御的,姑嫂俩只能不脱衣服。幸好工作服也能遮寒,下午漂了水后,后半夜就干了,盖在身上,也能顶些用。但寒冷总能钻透几层衣服,弄得她们老是嗓子疼。
还有那骆驼,行在沙海里,当然是方便之舟,但在盐池上就成了麻烦。她们得时时给它寻吃的。头儿就联系了一个附近放牧的蒙古人,请他代放几天。但那驼,是向村里人借的。虽然骆驼多用于春耕,秋上大多闲站着,但要是耽搁久了,人家也许会有意见。兰兰就想等个来驮盐的凉州人,叫他们顺路带了驼去。她算了算,驮了盐去虽能挣些钱,但肯定不如在盐池上干实惠。而且,盐池上挣的,是现成的票子,就算她们驮了盐去,还得去换粮,再卖粮,很麻烦的。
兰兰就叫民工们帮她打听:要是有凉州驮盐的来了,就告诉她一声。但她发现,她了解的盐池,还是十年前的。那时,公路没修通,村里还有人来驮盐。现在,公路早通了。虽然它扭向另一个方向,离凉州更远了,但汽车并不怕远。人家一车就拉好几吨,你一峰驼才驮几百斤。兰兰想,自己真是瓶里的苍蝇,世界早变化了,她的思维却停在记忆里。她想,早知这样,还不如来打工呢。她打听清楚,从凉州乘车,到另一个城市,就能等到来盐池的便车。听说,司机最欢迎女人,你只要招手,人家就会踩刹车。但要是遇上不学好的,你也会付出代价的。
兰兰才明白,沙窝里为啥有那么多的豺狗子。以前,常有带枪的驮户,时不时乓一枪。你也乓,我也乓,日久天长,豺狗子想起群,也没那势头。现在,汽车一突突,驮户稀罕了,枪声也稀罕了。
兰兰想,自己只不过经了几件事:从姑娘到婆娘,挨男人的打,闹离婚……世界的变化,就叫她目瞪口呆了。要是不来盐池,还以为世界停在她当姑娘时呢。
盐池也变了许多,以前,都是人挖盐的,现在,也有了机采的。以前,只要你带个兔子来,就可以换一驮子盐。现在不成了,得用钱买。别的变也没啥,只有那汽车,立马叫骆驼的大力显出了寒碜。她终于明白,为啥驮盐成了稀罕营生。进沙窝前,她还得意自己的设想呢。
这世界,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她想,先打一阵工再说吧。要是这儿好,要是有人能将骆驼带回村去,她们就在这儿打工算了。
她想,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