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里要演电影了。这消息,风一样刮遍了盐池。女人们快快地吃了饭,穿上了鲜亮衣服。莹儿本来不想去,可兰兰说,走吧,不管电影不电影,我们撒活一下眼睛。两人给骆驼抱了些麦草,饮了些水,就跟了别人,去那场部。
通往场部的路就是用沙根铺的。沿途有好些沙生植物,如梭梭啥的。一路上,大牛前颠后晃,大献殷勤。莹儿也懒得理他,民工们时不时叽咕一阵,发出野人般的大笑。莹儿皱皱眉头,拉住兰兰掉在后面。大牛就骂那些民工,民工们大笑着,一窝蜂远去了。
大牛说,你们别在意,他们就那样。三天不见女人面,见了母猪赛貂婵。兰兰说,这是啥话?难道我们是母猪不成?大牛急了,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是说,这儿女人少,像你们这样的俊女人更稀罕。……他们当然眼馋了。兰兰笑道,莫非,他们要吃人不成?大牛说,你们放心,有我在,他们是不敢放肆的。
兰兰悄悄拧莹儿一下,掩口笑道,听,人家要当护花神呢。
场部不大,不过几长排平房而已。虽也有个叫电影院的大房子,但里面没凳子,场里职工都自带了凳子,民工们只好在边上站着,他们都有意无意地跟女人们挤。莹儿就扯了兰兰离他们远些。大牛也挤出民工群,跟她们在一起。
“老死娃子”也来了,他提着两把矮椅子,递给兰兰。莹儿发现,面对头儿时,大牛虽时露谄笑,但头儿一转身,他就一脸敌意了。等他走远些,大牛悄声说,你们要小心哩,他又盯上你们了。那是个色狼,老借找对象睡女人。睡了一个又一个,最后都蹬了人家。
兰兰打趣道,你有本事,也学他呀。
大牛气呼呼道,现在的女人,都成“想钱疯”了,哪有个好的?
这下,他连兰兰们也骂了。兰兰白他一眼,扯了莹儿,去前面坐了。
电影开了,说的是一堆犯人的故事,莹儿嫌里头的镜头不雅,不喜欢看。她四下里望望,发现看电影的人还不少,民工堆里时不时蠕动一阵,传来女人骂声。她便对那头儿产生了好感。她想,不管咋说,是人家好心送了椅子,她才躲过了那种恶俗的挤。
换胶片间隙,她见大牛也抱个木墩往里挤,人们都指戳他。他边赔不是,边挤。
电影又开了,大牛脑袋遮去了大半个银幕,惹来一片骂声。他连忙蹲了。莹儿明白他要往自己这儿挤,便有些气他了。女人虽喜欢别人讨好,但得看那讨好者是谁。要是自己不喜欢的人老来黏,是很讨厌的。
大牛顶着骂声,到了她们身边。兰兰往旁边挤挤,挪个空地,叫大牛放了木墩。他大功告成似的长吁了一口气。莹儿皱皱眉头,觉得好多人都在戳她的脊梁,真有些洗不清的感觉了。民工里虽免不了有偷情的事,但她不愿意染这号事。她觉得人活着,得守护一种东西,不然,就跟动物一样了。
大牛的出气声很粗。莹儿不喜欢这声音。因为它总在提醒自己:她此刻呼吸的空气里,也有他出来的气。她有些恶心。虽也明白,那洁癖其实是毛病,但没治,她自小就这样。只要别人用过的杯子,她是渴死也不用的。被褥、衣服等也一样。当然,也有例外,她就没嫌弃过灵官的用物。……不过,生活已开始修理她了。她不是也穿了头儿拿来的衣服吗?她不也用盐池上发的铁碗吗?
忽觉得手背上被啥搔了一下,她以为是谁无意碰她,也没理它。哪知,那搔竟渐渐强烈了,莹儿觉得一股热扑上脸来。她明白原因了。她往旁边挪挪,躲开那指尖。不料想,她一有反映,那手指竟索性握了她的手背。她挣了几挣,对方反倒握得更紧了。莹儿很生气,她恼怒地瞪一眼大牛,却看到他一脸贪相。她很想骂他几句,又怕他难堪。骂不得又挣不脱,大牛越发大胆了,他向莹儿的手心里伸入一根指头,另只手将她的手掌弯了,那探入的手指竟抽动了起来。莹儿明白那含意,大羞。她真生气了。她狠狠地拽几下,但无论她发出多大的力,都不能叫那手稍稍松一松。她觉出了无助,眼泪涌了出来。
那手指,却动得越来越欢,握她手背的手也汗津津了。她狠狠地甩了几甩,没甩脱,便倏地站起。她的头便遮住了银幕,惹来好些斥声。她觉得脸上有柳条在抽,就说,我出去一下。她一起身,那手便暴露出来了,莹儿才得到了解脱。
为了摆脱大牛。她起身,弯腰,出了人群。才出人群,眼泪又涌出了。她想到了徐麻子欺负她的那夜,觉得这次,也跟那次一样恶心。她想,这次回去,死也不出来了。外面的世界既不精彩,也很无奈。但又想,在娘家,不是也有人欺她吗?在婆家,不是也有人用榔头把捣她吗?她想,这世界,真没个叫她安详度日的地方了。
见好些人望她,她只好装做去撒尿的样子去了外边。本来也没多少尿,哪知一到外边,竟真的憋了。四下里望,终于发现个僻静处了,就走过去。还没到那地方,两只大手就搂定了她。她听到大牛狠粗的喘息声。
丢开!莹儿斥道。
大牛喘息道,妹子,可真想死你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叫我见一回天日。
莹儿挣几下,挣不脱。她怕那抡惯了盐勺的手强来,就软了口气,说,有啥话,你松开手说。
大牛放手了,他想拥抱莹儿。莹儿边躲边说,有啥话你说,动啥手?
大牛说,我可是铁心待你好的。真的。我要是说假话,祖坟里埋的是老叫驴。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莹儿说,这种事儿,强求不得。我心里有人呢。
大牛道,当不了正式的,当我的贼女人也成哩。莹儿啐道,你咋能说这种话?
大牛不语,冷不防扑了来,抱起莹儿,往远处的黑里走。莹儿挣几下,却挣不脱那铁箍般的手。她大叫几声,也没个人应。大牛的喘息声淹了她的天。她边挣边说,你要是这样,我死给你看。
大牛喘息道,女人都这样的。刚开始挣扎,等会儿,你搂得比啥还紧呢。
莹儿想咬他胳膊,伸了几次嘴,都叫对方的手挡了。她哭出声来。
一个黑影出了电影院门口,叫:“大牛!大牛!”
大牛忙丢下莹儿,渗入夜里了。
莹儿听出是头儿的声音,抹去泪。她也不敢撒尿了,往亮处走。
那人问,那是大牛吗?
莹儿没回答。
她明白,那人也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