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兰兰常想:在那个黄昏里,垂危的莹儿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想来,疲惫早拧成难解的网了。网里罩着狞笑。还有,命运的呼啸。还有……绝望……痴呆。呼吸已成了蚕丝,一丝,一丝,又一丝,悠悠地抽。怕要断了吧。……窗外的天空,也滚翻成乌云了。天,你是要满腹忧伤地向地面淋下无穷的愁雨吗?我如何把绝望和忧伤寄给你?
心是一派荒凉了。一切,成了灰色的影子,虚虚幻幻,若有若无。
泪缠缠绵绵地洒下,一阵紧似一阵。她不停地唤那个叫她心碎的名字。
这黑暗的、残忍的环境,是地狱吗?黑蝇在暗中冷笑,瘦妖在风里跳舞,寒流的尽头有一个洞穴,洞穴是嫉妒的女巫。
……母亲,为何苦苦逼我?真想碎了尸,把血肉掷还给你们,像那个叫哪吒的孩子。看着那鲜红的血,和撒了一地的肉,是不是才肯饶我?是不是还要纠缠?
生命,到尽头了!
我的心将永归沉寂,你们狞笑吧。我听见血在流淌……流淌吧……我的灵魂渐渐凋零,我的尸体正在冷却,我死不瞑目的、上帝的羔羊般的眼里没一束鲜花。为什么酷爱春天的情感,却总是这样纤弱?
瞧,魔鬼正为我钉棺材呢。涂满红漆……说是柏木做的,值钱,耐用。好,那我笑吧。瞧,我脸上的肉动了……别管我的泪,你只瞧扭动的肉就成……至于那点儿泪水,抹去就成。手一抹,或袖子一擦,就看不见了。柏木的棺材好。比白杨的好……比直接丢进火葬炉里更好。可柏木的棺材莫非就不是棺材?涂满红漆也罢,画上龙也罢,描上凤也罢,总是棺材。死了,还管棺材干啥?美丽都不管了。爱情都不要了。棺材,总是棺材,盛的,总是一堆骨头。
啊,她听见棺盖揭开时吱呀凝重的声音。
母亲跳了出来。是你吗?母亲。……你真是那被秋风吹得蹒跚的身影吗?你真是那每每刺出我泪水的白发吗?你真是不经意间注入我心中的沧桑吗?你真是沙枣树一样弯曲的老树吗?莫非,你真是堆满皱纹却依然灿烂地叫“莹儿——”的……那个……母亲?
你赤着脚,跳着舞,向我召唤:“进来吧!亲爱的孩子!这里面,是我亲手为你布置的春天!”
是的。母亲,我知道它是柏木做的,涂满红漆,值钱,耐用,暖和,好看。母亲,那我笑,总成吧。瞧,我脸上的肉又动了……别管我的泪,你只瞧扭动的肉就成……至于那泪水,手一抹,就没了。柏木的棺材好。母亲,我既然不能像哪吒那样剖尸还骨,就只好进棺材了。谢谢你,苦命的母亲。为了这柏木,又让你费心了。
明知道这是无间地狱,我还是欣然地进吧。母亲,我信你的话,我知道妈为我好。那么,就让我的灵魂,去诅咒自己吧。
我知道,不能涅槃的我,只有幻灭了!在无间地狱中,我将再次死去。
……为什么天使的影子那样罕见?为什么魔鬼的笑容那样频繁?
为什么我爱鲜花,却没人送我春天?为什么注定要充当魔鬼的月亮?为什么喝稀粥的曹雪芹注定孤独?为什么托翁要走向那个小站?冤家,我的冤家,来生,再告诉我吧。
棺材,近了。
魔鬼,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