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白虎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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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这喜庆气氛一直延续到次日。亲家们打开窗子说亮话,把猛子和莹儿的事摆上了议事日程。憨头已过百日。百天一过,礼上就说得过去了。人死后,最重要的七七一过,百日就是个坎儿。活着为人,死了为神。百日一过,憨头在阳世的一切都了了,成神了。

老顺老两口很是高兴,这一下,一石二鸟,把心里的疙瘩解开了。莹儿妈也很舒心,虽说她老和兰兰吵架,可心里,她还是承认兰兰不坏,另娶一个,也不一定能赶上她。再则,莹儿的后半生也有了依靠。这猛子,在她看来,比憨头要灵泛些,又是个童身娃儿,面子上也好看,就高高兴兴地走了。老顺给包了两只野兔子。

莹儿的心绪却很复杂。她既为摆脱了徐麻子的纠缠而轻松,又为嫁猛子而沉重。虽说理性告诉她:这样最好。嫁灵官,是没影子的事,可自己又不能不嫁。与其嫁别人,离开灵官的家,不如嫁猛子,继续当灵官的嫂子。但心头,却总是为自己浮萍一样无法自主的命运而沉重。妈妈一离去,也没必要强作欢笑,复又闷闷不乐了。

月儿便来陪她。

月儿几乎把莹儿知道的花儿令都学会了,欠的是火候和不可缺少的那份质朴。有了这质朴的心,才能唱出花儿应有的原汤原汁。任何矫情都会叫花儿变味。变了味的花儿,也许叫“歌儿”。或者,称啥也成,但不是花儿。

花儿是啥?“花儿本是心上的话,不唱时由不得自家。钢刀拿来头割下,不死就这么个唱法。”这就是花儿。唱花儿,必须对人生有特殊的感悟。否则,口一张发出的,是干巴巴的乐音,而不是曳血带泪的花儿。花儿里有笑,是含泪的笑。花儿里有泪,是带笑的泪。这里,只有心灵的体悟,而无需语言的诠释。带上了理性色彩,就不是花儿。

对这些,月儿似懂非懂。

于是,莹儿便唱起来了。心里有浓浓的相思,口一张,便自然流出了——

一对儿鸽子飞起了,

崖根里它吃了水了;

明明白白地糊涂了,

眼睛里活见了你了。

大河沿上的牛吃水,

眼看着四山里雨来;

睡梦里梦见尕哥哥,

又说又笑地醒来。

莹儿如泣如诉地唱着。爱流泪的她,这回没流泪。她把泪都变成花儿了。倒是月儿流泪了。她仿佛明白了花儿。这花儿,没有大喊大叫的寻死寻活,流出的,只是一种淡淡的相思,一种雾一样淡烟一样朦胧的相思,诉说着明白时的糊涂,清醒时的恍惚,梦中的惊喜……它隐去了相思带来的惨痛和失落,没有爱呀恨呀,死呀活呀,但有哪部世界名著,能写出如此真切的相思呢?

唱完许久,月儿还浸在那旋律里。她仿佛读懂了莹儿的心,她想问,莹儿却又眯了眼,沉浸在另一种旋律里了。她的眼里涌出了泪,声音激烈而绝望——

白纸上写一颗黑字来,

黄表上拓着个印来,

有钱了带一个笑脸来,

没钱了挂一匹布来,

有心了看一回尕妹来,

没心了辞一回路来,

活着了捎一封书信来,

死了着托一个梦来……

莹儿再也唱不下去了,伏在床上,嚎啕大哭。望着痛哭的莹儿,月儿想劝,却忍不住流泪了,索性也伏在莹儿肩上,哭了。

一种奇怪的直感袭向痛哭后的莹儿:那事儿,怕不会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