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又一拨儿人要出关了。他们一出关,猛子妈就准备入关打七。入关时,须在鸟雀归巢之后。虽名“打七”,却有九天:第一日,傍晚入关;最后一日,上午出关。中间圆满七天,故名“打七”。
自第一次灌顶以来,金刚亥母洞从没空过,你进我出,络绎不绝。据说,不打七,不算真正的修行,死神一到,神识无主由业牵,就难免再入轮回。多打几次七,修些定力,临终时就能到佛国。所以,没打过七的猛子妈老做噩梦。梦里,老见泥浆翻滚,化为大火,焚烧自己。神婆说:“你打一次七吧。”猛子妈说:“干妈,七当然得打。不打七,也不算修行人。可那娃儿,你不能叫人家趁机抱了去。”神婆说:“放心。一打七,护法神护你哩。她想抱,也怕由不了她。”猛子妈放心了。傍晚时分,她又悄悄叮嘱了老顺父子一番,入关房了。同入关的,还有会兰子、月儿爹、兰兰等。
老顺简直腻透了。这老妖,纯粹是吃饱了撑的。自兰兰脱胎换骨六亲不认后,老顺对那修行没一点好感。老伴在家中的一切勾当都令他厌恶,比如,每天早晚间,老伴总要在亥母神像前燃蜡,上香,磕头,打哈欠,念叨。后面几种无碍大局,唯那燃蜡,分明是糟蹋钱。一根蜡两毛多钱,就算三天点一根,一月就是四五斤麦子,加上香,再加上别的供物,她一人就浪费十多斤麦子。此外,每到初一十五,还要随心供养。这一“随心”,不知又随心了多少。多的没有,但至少随心了几包烟钱和几瓶酒钱。与其搞这号名堂,还不如供养他烟酒,叫他也尽兴乐呵一阵。可每次,他吁两盅酒,老伴就怨他贪尿水儿。你那亥母,不知贪了我多少“尿水”呢。那酒,可是五谷精华哩,喝了,长骨生肉。那蜡,一燃,就啥都没了,有啥好处?老顺很生气。某次,老伴又搞所谓的“灯供养”时,老顺就骂:“把那么个屌,点啥?”老伴吓坏了。那蜡,是供金刚亥母的,咋成屌了?就说:“别乱说,有罪哩。”老顺说:“有个屌罪。”老伴怕还会扯出他无数的“屌”来,不敢再言声。
不几日,师兄弟们都知道了老顺把供金刚亥母的蜡叫“屌”,都说他造罪,都好心好意地劝他,连老顺一向看不起的月儿妈,竟也一本正经地劝他:“以后,你就说:那灯,叫多供一会,多积些功德。”老顺冷笑道:“也没见你供出个啥名堂。”月儿妈说:“咋没名堂?我那月儿,不是到兰州了吗?那花儿茶座,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又轻闲,又体面,多少人想巴望,还巴望不上呢。天下有多少念书人,连个屁事也干不上。娘老子不给积德,怪娃儿干啥?”老顺大怒,说:“啥意思?你的意思是灵官没考上大学,是老子没给他积下阴德?”月儿妈说:“我可没说。”但背过老顺,她却说:“这号事,可说不准。要说,那灵官,化学脑子,学啥通啥,咋考不上?”言外之意,仍归罪于老顺了。
老伴这次打七,也有为后人们积些功德的意思。这意思,她才透露,老顺就恼了,恶狠狠道:“风刮倒了,赖天爷哩。他自己没本事考学,赖娘老子干啥?”
老顺想,闹不好,也有人把大儿子的死说成是老子亵渎神灵的缘故呢。难说。这一想,心里很是烦闷,就去地里转。这是他的习惯,每次闷了,就去地里转。一见那肥得流油的土地,就觉得有种很大的东西冲了心中的烦闷。
到了西湖坡,见孟八爷拿个铁锨,在挖地呢。老顺问:“那活儿,你干啥?你儿子孙子一大堆,用得着你挖地呀?”孟八爷叹道:“老牛不死,稀屎不断呀。瞧,多肥的地呀,插个牛尾巴,就能长出牛犊子呢。可他们,为啥就不喜爱?知道不?花球想撂荒呢。他说种地种不出金子来。……瞧,都叫那金子弄疯了。多好的地呀,你撂荒,老天能饶你?”老顺叹道:“猛子也嚷嚷呢,说种地不划算。他们咋长脑子?连土地都不爱了。我说娃子,等你嘴里饿出干屎臭来,你才知道,土地是头号宝物哩。”孟八爷说:“听大头说,那个开发商瞅定了西湖坡,又到市里去活动了。我说,这西湖坡,是沙湾最肥的地,说啥也不能卖的。”
“就是,卖了喝风呀。……全是那白虎关惹的骚。”
说完,齐叹了一口灰楚楚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