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警车停在路口。大盖帽带了王秃子,朝车走来。
王秃子女人厉厉地嚎着。几个丫头也嚎。一股风卷来,那嚎就随了风声,忽大忽小。又听得会兰子骂:“老娘早就知道是他偷的。眼斜心不正,心比驴还恨,怪不得他养不下娃子,断后焦尾巴。这号人,天不绝他,才是怪事。”孟八爷说:“会兰子,你别提起箩儿斗动弹,就事论事,少往别的事上扯。”
王秃子本来阴沉了脸,一语不发,一听会兰子的话,脸色大恶。他驻足扭头,恶狠狠瞪着会兰子,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那娃子,墙头高,才算人呢。老子除非死在狱里,出来,老子这老羊皮,换你几张羔子皮。”
大头本来也没说啥,一听秃子这话,骂道:“秃驴,你唬谁哩?有啥事,你冲老子来,唬女人娃儿干啥?老子又没栽赃,把黄豆塞到你家里。你是狗咬的,自寻的,怨老子干啥?”
王秃子冷笑道:“老子偷没偷,天知道。”会兰子叫:“没偷?黄豆咋到你家了?”王秃子只阴阴地瞪一眼会兰子,不再发话。
大盖帽喝:“走!”秃子又机械地前走。
白狗说:“就凭那点儿证据,就抓人家,说不过去吧。你们搜过了,几百斤东西,又不能塞进老鼠窟窿。抓奸抓双,捉贼捉赃。”会兰子说:“谁说没赃?那黄豆,是农科院的新品种。别说沙湾,全凉州,也没几家种。”猛子道:“人家不是承认揪过豆角吗?”会兰子说:“那号话,谁不会说?”
白狗仍极力为王秃子开脱。猛子明白他的心思。他们做贼,是为惩罚大头,若叫王秃子顶了缸,良心不安呢。宁叫它变成无头案,也不能冤枉秃子,就对警察说:“抓人,得有证据呀,人家承认揪过豆角。揪点儿豆角,够不上抓吧?我放牲口时,也揪豆角烧着吃呢。”警察解释道:“这是嫌疑人,我们也没说他就是罪犯。若是没事,我们就放了他。”王秃子吼:“你查,查出没事,老子这辈子,叫你们养活。你扣了老子一瓢稀屎,想轻飘飘地放我,没门!你放,老子也不出!”
一警察笑了,“好,不出,就多待几年,把牢底压穿。”一人却上前,朝王秃子扬起手:“你给谁当老子?”另一人挡住:“算了,算了。”
白狗叫:“你们可不准打他!上回,我可是叫你们把吃上的米汤也打出了。”猛子说:“就是。王秃子,谁要是打你,认下模样儿,出来告他。”
一警察过来,“喂,你们是啥人?是同谋吧?”白狗笑道:“啥同谋?我们正是罪犯。咋?也抓我?”猛子暗抽一口冷气,却也笑道:“就是。我们干了许多惊天大案呢。那点儿黄豆,还没放在眼里呢。”
一警察吼道:“一边去,少妨碍公务。”
王秃子女人哭着扑来,绊倒在地,爬起,又扑来,一身尘土,一脸泪水。几个娃儿哭声虽大,却不敢追来。“冤枉呀。”女人嚎。
一警察过去,挡在前面,喝道:“嚎啥?放心,我们决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女人哭道:“他不是坦白了吗?他承认揪过豆角,谁叫他大头多收水费。”
白狗捣猛子一下,悄声说:“瞧,这女人,跟我们一个心思。”猛子眨眨眼,说:“夹嘴。”
那老些的警察说:“不是解释了吗?仅仅是嫌疑,我们还得调查取证。”女人住了哭,说:“你们可不准打他。打残废了,我碰死在派出所门上。”
警车啊着,牵一条灰龙远去了。白狗捣捣猛子,离人群远些,问:“咋办?叫人家顶缸,自己当缩头乌龟,不对劲吧?”猛子说:“先别急,叫人家审去,没证据,说不准就放了。你一出头,弄巧成拙了。天下有多少无头案呀。”白狗拧眉一阵,没再说啥。
听得王秃子女人哭道:“不叫你把帽子,呜呜,往缸上放,你不听,呜呜……看,我说顶缸哩……呜呜……真顶缸了……天杀的贼呀,你偷了东西,却叫我们顶缸。”
白狗上前,说:“你咋又乱骂人了?说不准是梁山好汉,打富济贫呢。”大头发话了:“白狗,贼成梁山好汉,老子成啥了?老子是高俅?是蔡京?老子派儿子霸占了你的女人?”白狗笑道:“想霸占,老子也没女人。不过,你是啥?天知道。”猛子道:“算了算了,狗咬狗,一嘴毛。”
孟八爷走向王秃子女人,拉了一把:“起来起来,哭啥?哭坏身子,娃儿可没人养活。那事儿,他没干,人家想按,也按不到他头上,放心。叫人家调查,不调查,说不准得背一辈子黑锅。调查清了,也好还你个清白。”女人哭道:“你说八爷,这天杀的贼,可恶不?好事自己干了,恶事叫人背。”
白狗道:“听,又乱骂人了。贼又没抓你男人,要骂,该骂派出所才是。他们头吃个砸屄榔头,连个案也破不了,乱抓好人。”女人却一声连一声地叫:“天杀的贼呀。”
白狗苦笑着望猛子:“没见过这号糊涂鬼。”
离哭声远些,猛子说:“叫秃子顶缸,心里总是难受。要不要想个法儿补偿一下?一进派出所,打少不了要挨,叫人家替我们挨打,心总是不安。”白狗说:“就是。先给他女人送些钱,二百,帮帮她,将来卖了豆子,也给秃子一份,卖多少,三个人分,就当秃子也入了股,不能叫人家白挨打。”猛子说:“也好,先一人出一百。”
夜里,却从派出所传出话来:王秃子招了。那黄豆,说是卖了,卖给过路的三轮车,也不知是哪里人。都说:这下,够判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