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里说到,晚清有个特别爱屠官的岑春煊。此人一生瑕瑜互见,虽说其强直和清廉常为人所称道,但凡与岑共过事的官员无不叫苦不迭。岑春煊对官场中同仁的态度近乎苛刻,无论官职大小,只要岑春煊认为不够清正的,一律参劾,轻则撤职,重则流放甚至杀头。看上去此君似乎是个完人,应该道德高尚,品行端庄,其实不然,年轻的时候,岑春煊也曾是个轻狂的浪荡公子。
据《岑春煊年谱》“注释1”载:岑春煊出生于广西西林县,少年时就读于云峰书院,原名云霭,同治末年改名春煊,字云阶,晚年自号炯堂老人。其父岑毓英是晚清名将,率领民团抗击法国军队起家,时任云贵总督。因滇桂地处偏远,岑毓英将儿子岑春煊送到京城,捐官工部主事。父亲的意思是想让儿子多学习多长见识,可是从偏僻边陲徒然来到繁华京都,万千诱惑排山倒海般涌来,岑春煊很快便在灯红酒绿的漩涡中迷失了。
岑春煊、瑞徵和劳子乔当时被称为“京城三恶少”。
劳子乔是劳乃宣之子。劳乃宣为同治进士,曾任京师大学堂总监、学部副大臣及代理大臣。其子劳子乔除了留下“京城三恶少”之一的恶名外,生平诸事不详。
瑞徵是满清王公后裔,博尔济吉特氏,满洲正黄旗人,字莘儒,号心如,早年以贡生官刑部笔贴式,升主事,后调户部员外郎,官至江苏布政使、两江总督、湖广总督等。瑞徵是载泽的姐夫,与辅国公有姻娅之缘,后来仕途腾达也是靠隆裕太后的门路。瑞徵担任湖广总督时爆发了辛亥革命,听到枪声后,瑞徵弃城而逃,这也是导致清王朝迅速垮台的重要原因。
岑春煊在京城的日子里成了八大胡同的常客。不仅与妓女打得火热,并且还引领嫖界的时尚潮流,迷恋上了同性恋,泡起了相公。相公,就是男性娼妓,古时又叫“兔子”、“小手”、“小唱”,后来也叫“像姑”,意即像姑娘的意思。王书奴在《中国娼妓史》中说:清代男妓盛行之时,士大夫所狎男色多半为优伶。狎男妓成风也是晚清官场的一大时尚。
晚清相公的大量兴起,与京剧在京都盛行密切相关。八大胡同最初是为外省戏班子进京后提供的住处,具有旅馆客栈性质。当时京城的戏园子大多集中在大栅栏,演员们要有歇脚、练功、吊嗓子的地方,自然会就近选择住处。北京城有句老话:“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唱戏的不离百顺、韩家潭。”百顺、韩家谭是八大胡同中的“两大”,由此看来,八大胡同的兴盛实则是慈禧和晚清王公爱看京剧的功劳。
清朝未垮台之前,有些规矩还是比较严格的,至少在表面上看是如此,比如朝廷官员禁止嫖妓宿娼。但是任何规定都有漏洞,这条规矩没写明禁止狎优伶,于是梨园界男风大兴,找相公成了时髦,名士、富商和高官竞相以玩相公为荣,看中了哪个伶人,演完戏便请他喝茶,从精神之恋到肉体之爱似乎都成了一种清雅之玩赏。
岑春煊看中的相公姓韩,名叫韩秋慧,是京戏徽班中的一名琴师。有一次,岑春煊参加某满清王公举办的一场聚会,得以与韩秋慧相识,二人一见如故,竟有相见恨晚之憾。韩秋慧出身于一个京戏世家,此人聪明伶俐,更难得的是他有双音乐的耳朵,对音韵音律特别敏感,随便找来几只瓷碗瓷杯放桌案上一放,便能敲击出悦耳动听的音乐。多才多艺的韩琴师,对说学逗唱样样精通,哪一门都难不倒他,堪称语言天才。生活中遇到这样的人不容易,而且此人不仅全才还很低调,更是可遇不可求了。于是,岑春煊对韩秋慧产生了相知相守的情感。但是像韩琴师这样的名角,捧他的达官贵人不少,韩秋慧谁也不敢得罪,私下将这宗心事对岑春煊说了,岑春煊也是知趣之人,笑道:“兄台放心,我们之间的事谁也不会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两个人只能秘密交往,暗通款曲。
追捧韩秋慧的政坛官员中,就有前文提到的庆亲王奕劻长子载振。在杨翠喜案之前,载振已是风月场中的常客,花丛中的高手,在他恋上的相公中便有韩琴师。同时,载振还热恋着一个名叫柳枝儿的名妓。此妓来自江南,原是扬州府训练有素的一匹“瘦马”,除了温柔可人外,还有吟诗作画的本事,这种才女型名妓更能赢得达官贵人们的喜爱。
有一天,庆王府举办家宴,载振请柳枝儿来助兴,一砗浅酌小唱后,中场休息,柳枝儿偶然从载振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纸片,上面写着几句小诗,心头微微生了些醋意。见柳枝儿撅着小嘴生气,载振连忙上前向她解释,说这张纸片上的小诗是琴师韩秋慧所作。柳枝儿这才释然,又将纸片上的诗仔细看了一遍,记下了“韩秋慧”这个名字。
载振虽说爱好风月这口,却也是性情中人。久而久之,他也看出了蛛丝马迹,见柳枝儿钟情于韩琴师的才情,于是有心做媒为这两个尤物撮合一桩好事。毕竟是亲王府的贝子,立刻拿出一笔银子为柳枝儿赎身,将她许配给了琴师韩秋慧。
婚后,柳枝儿发现了一个秘密:当年她看到的那些让人牵肠挂肚的香艳诗并非韩琴师所作,而是有人代笔,代笔者即岑春煊。发现了这个秘密后,柳枝儿有点移情别恋,将原来对韩秋慧所用的心思转移到了岑春煊身上。
这柳枝儿在爱情观念上堪称新潮。在这个恋爱故事中,她担当起了三重角色:既是被载振爱恋的对象,又是主动追求韩琴师的女子,还是移情别恋喜欢上岑春煊的红杏出墙者。除此之外,还有个第四者。此人名叫张鸣岐,是后来的晚清重臣,不过这个故事发生时他还年轻,是柳枝儿在妓馆中结识的一个才子嫖客。
载振、岑春煊、张鸣岐、韩秋慧四个男子通过名妓柳枝儿这条线串到一起,构成了一个爱情俱乐部,互致缠绵,各不妒忌。后来岑春煊做官后将张鸣岐援引为幕客,张鸣岐因此发迹,成为权倾朝野的封疆大吏。
“注释1”①岑延仁:《岑春煊年谱》,载于《岑春煊文集》第44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