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岐(1875-1945),字坚白,号韩斋,山东无棣人。其家族产业不多,皆事农耕,父亲张凌云曾立志苦读,指望在科举场上搏取功名,然而有才气无运气,屡试不第,遂转行经商,浪迹江湖。有了一些积蓄后,捐了顶官帽子,在湖南湘潭当了个镇长之类的地方官。
张凌云半生不得志,他儿子的运气则要好得多。
未赴京城之前,年轻有为的张鸣岐便被人所相中选为幕僚。选中张鸣岐的人叫余诚格,时任徐州府道台。此人性格好谑,遇大事举重若轻,有名士风范,有一则关于他的趣事:辛亥革命时,余诚格任湖南巡抚,亲眼看到湖南革命党举事,脸上并不见丝毫惊慌,他从巡抚衙门中走出,向起义士兵拱拳行礼:“弟兄们,我们都是汉人……”言简意赅,一句话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接着又令府中役使将他亲手书写在白布上的“大汉”二字当做旗帜高高悬挂在城头桅杆上。做完这一切,他悄然进入府内,化好装从后花园凿墙钻出逃往小西门外的洋行,转乘小火轮去了上海。
张鸣岐是个才子,大凡才子都少不了有些怪癖,他也不例外。在余诚格手下任幕僚时,张鸣岐风流放诞,是出了名的怪人。衣服经常不换,被褥数月不洗,下雪天有客人来,他赤着身子裹在被窝里探出个头来和人搭话,也不管礼貌不礼貌。余诚格向来办大事不拘小节,但对手下这位幕僚也有点看不过去了,找他谈了一次话,张鸣岐不知听入耳了没有,依然我行我素,一副大大咧咧的派头。过了不久,余诚格见他毫无改过之意,于是再找他谈话,没谈几句,张鸣岐却发起了大少爷脾气,辞职不干了。
进了京都,张鸣岐通过红颜知己柳枝儿这根线攀上了昔日“京城三恶少”之一的岑春煊,方才感到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岑春煊对这位高级智囊确实也很器重,后来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岑春煊早期仕途上的一些高招大多与幕僚张鸣岐有关。
戊戌变法前,岑春煊倡言发愤图强,应诏陈言新政,受到光绪皇帝的赞赏,其所应之诏书即为张鸣岐所代拟。庚子之乱中,岑春煊护卫慈禧太后有功,调任山西巡抚,其呈递的《条陈山西治乱》一疏为慈禧所赏识,成为慈禧眼皮底下的头号大红人,那份上疏,也是幕僚张鸣岐代拟的。岑春煊曾说:“坚白与我,同而不异,可作耐久朋。”由此能看出岑对张的看重。事实上,岑春煊一直把张鸣岐视为左右手,当年的这对嫖友一旦进入官场,也能互相帮衬,共同进步。
随后,岑春煊官运亨通,先后担任四川总督、邮传部尚书、两广总督等职。张鸣岐也跟着水涨船高,多次被岑春煊保举,没过几年,官至四品道台,接下来又升任两广盐运使、广东布政使、广西巡抚等职。
张鸣岐出任广西巡抚是接替林绍年的位置。也是无巧不成书,此时张鸣岐原来的幕主余诚格正好也在广西当藩司,二人之间的关系颠倒过来,幕主成了下级,幕客成了上司,余诚格感到有几分尴尬。更让余诚格尴尬的是,昔日幕客张鸣岐竟完全不给他面子。有一次,某县空了一个知县的位置,余诚格挑了个亲信顶替上去。这本来是件小事,按照官场中官官相护的潜规则,谁也犯不着去抬杠。可是张鸣岐知道这事后大发雷霆,竟然径直找到藩司府,当着一千官吏的面将余诚格狠狠训斥了一顿。余诚格羞愧难当,愤而求去。
昔日宾主结怨,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有趣的是,这对冤家的父亲却是一对默契的好友。余诚格的父亲当过湖北武穴巡检,张鸣岐的父亲当过湖南湘潭亭丞,二人都是不入品的地方官,退休后跟随儿子来到广西桂林养老,“年俱逾七旬,二老弥契洽,常相约携手登独秀峰”。“注释1”时人为之作联曰:“父及父相得,封翁可敬;子与子不和,大吏太难。”一时传为笑柄。
丁未政潮,岑春煊遭遇重创,蛰居沪上,杜门养疴。仕途发展的路子断了,一向英姿勃发的岑春煊也变得心灰意冷,闭门写起了回忆录。岑春煊这棵大树一倒,张鸣岐顿时失去了依靠。不过张鸣岐是个聪明人,很快从困境中振作起来,要想在官场中继续混,还得再找靠山。
这次张鸣岐走的是庆亲王奕劻和袁世凯的门路。奕劻爱财,袁世凯爱才,张鸣岐各投所好,一手悄然给庆王府塞银子,另一手靠同僚李经羲在老袁面前说项,夸赞张鸣岐的才干。李经羲是袁世凯的亲信,他的话在袁世凯心中颇有点分量,听说张鸣岐来投靠,老袁不免悠然自得。有幕僚提醒他:“此人原系岑党,用他宜慎重!”袁世凯笑道:“这个人,我已把他看透了,他有富贵之癖,不富贵不快乐。倘若宠以高官,授以特权,他必定会背叛岑而依附我,如果不是这样,到时候你们来挖我的眼睛!”“注释2”袁世凯说罢大笑。后来张呜岐果然叛岑投袁,那位幕僚对袁世凯识人的才能佩服得五体投地。
丙辰之役,岑春煊反对袁世凯最为激烈,曾乘船到广东当说客,试图说服龙济光、张鸣岐举兵北伐。龙济光原是岑父岑毓英的旧部,有多年的私谊,张鸣岐更不用说,原来曾是岑春煊的幕客,其仕途是岑一手铺平的。岑春煊以为满有把握的一次游说,没想到却铩羽而归。龙济光墙头草的态度不去说了,最可恨的是“可作耐久朋”的张鸣岐为了自己的私利和前途竟然公开背叛了他!“济光唯唯诺诺,鸣岐则色拒之,并密报于世凯,谓春煊谋乱。”“注释3”张鸣岐因此博得了袁世凯的信赖,先是当上代理两广总督,不久又实授两广总督。由此可见,在险恶叵测的仕途上,人心会变得极其复杂,任何友谊恐怕都靠不住。面对这种以怨报德的小人,岑春煊除了大怒外毫无办法。两人恩断义绝,岑春煊写了封长信发表在上海一家报纸上,公开宣布与张鸣岐绝交。
“注释1”①陈灨一:《甘移随笔》,第206页。
“注释2”②陈灨一:《甘簃随笔》,第207页。
“注释3”①陈灨一:《甘簃随笔》,第20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