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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茫茫人生茫茫雾

清清的江水犹如俊秀温柔的美女,召唤着一切弄潮儿。民国二十八年农历闰八月的一个夜晚,距金州城上游约十里处的小渡口边,有两个小伙子精光光的在浅水中游泳。此夜是响晴的天气,明洁的月亮像个新娘微笑在湛蓝宽大的眠床上,乳白色的薄雾儿在山峡中缓缓流动,江水无声且有力地执行它万年不变的任务,去洗涤,去冲刷,去爱人类和被人类爱。夜很深了,江边已绝人迹,可两个年轻人仍不愿回家。

年长的那个说:“成娃,你小子真有福气,讨了个水灵灵的小媳妇儿。”

名叫成娃的小伙子厌烦地说:“要媳妇干啥?要绊脚绳干啥?梢捎,我都烦死了。”

梢梢一笑:“美事,还烦。要烦,就把媳妇借给我用。”“他妈的你老想占便宜。”成娃一掌水泼过去。

梢梢开心地笑着游向远处。

这时半山坡上,一个苍凄的老年妇女的喊声又射到渡来:“成娃儿,你快回来吧,时间不早了。”

梢梢游回来说:“成娃,你娘吼你第三遍了,该回了。”

成娃不情愿地摇摇头:“梢梢,再玩会儿吧,急什么?”

梢梢已爬上沙滩,扯起短裤头擦着水淋淋的身子,说:“新婚之夜,那有新郎不归的道理。你不急,人家新娘子可急哩!回吧甭怕、你个十七岁的大小伙子。还怕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不成。想干就干,她不服也得服。回吧,回吧。”

成娃只好爬上岸来,开始穿衣服。梢梢拍拍成娃的肩膀,说:“唉,我看你小子是情窦未开,还没尝到甜处呢!”

然后他们在渡口分了手。

成娃沿着高高的石梯往半山坡上攀登。在石梯的尽头,座落着两间旧草房,那就是他的家。离家越近,他心里越胆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竟无端地对小家产生了畏惧感。其实那草房上的每一根麦秸他都熟悉,不熟悉的是屋里新来了一位小姑娘。结婚结婚,他只知道这是人生的一个任务,但一个陌生的男子和一个陌生的女子硬要睡在一起,他既感到新鲜又感到别扭。另外,新娘子的模样他根本没看清楚,新娘子的脾性他更是不知。于是,他故意在外边胡乱玩耍迟迟不归,现在看来不归也是不行了。

家里,桐油灯盏下,父亲手擎旱烟锅儿咂吧品尝着滋味儿。这位老摆渡艄公望着不争气子,圆瞪起眼睛,一副像要吃人的样子,吓得成娃身子不由地抖了抖。

慈祥的老母亲挡在丈夫的前头,朝新房努努嘴,对儿子说:“夜深了,快去睡吧。”

成娃无可奈何,只好推开新房的门走了进去。只见在两支红蜡烛的照耀下,新媳妇低头坐在床前。她的周身透露着一股羞意,圆圆的胖胖的脸儿还带着孩子气儿,娇弱的身子显得单薄,好像还没有发育成熟。这就是用一家三口劳累数年挣的血汗钱换来的新媳妇,值得吗?他心里有一股莫名的火气在升腾,强咽口唾沫,在墙角的板凳上坐下。

两个人像木雕似地端坐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后来蜡烛快燃完了,新媳妇似乎曾接受过母训,便首先蹬掉鞋,又脱了衣服、裤子,只留着小汗衫儿和短裤头,像条美人鱼似地无声地钻进了被窝。

成娃在她脱衣服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抬头瞥去一眼,原来,新媳妇并不是想像的那么干瘪,她的胳膊和大腿白皙滚圆,已呈现出一种成熟了的饱满和魅力。成娃突然感到心跳快了,血涌急了,浑身燥热起来,此刻头脑里又回想起听江上那些纤夫们所津津乐道的女人身上的种种隐秘和乐趣,随之滋生起一种不能便宜了付出了代价而换来的东西的占有欲,他猛地站起来脱掉衣服,扑过去掀起被子就撕扯新媳妇的短裤。新媳妇虽然早有准备,但仍然被突如其来的饿虎扑食般的动作吓得惊慌失措,拼命挣扎抵抗。后来,她还是被剥光了。再后来,少女那珍贵的防卫红还是被重炮攻破了。完事之后,成娃像个倒空了的麻袋歪斜下去,心中好一阵失望,他没有感受到多少喜悦,多少快活和乐趣,一切过程都是在慌乱、紧张、疲累中完成的。

“牛、牛!”新媳妇喃喃地抽泣道。

我是牛吗?天亮时分,成娃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牛,一头野牛在大雾弥漫的山谷中左奔右撞,不知方向,最后发出长长的哀鸣。

家里添了一张嘴,生活的担子重了一份,成娃感到日子过得艰难极了。白天在山坡上种庄稼累得够呛,晚上与新媳妇在一起虽不乏快感但更多是茫然的失落。新媳妇仍像陌生人一样,仍用冷漠僵硬的姿态迎接他。慢慢地,成娃对男女房事那种呆板机械的过程产生了厌烦。

一天下午,他与朋友梢梢在江边摸鱼儿,梢梢望着他阴沉疲惫的神色嬉笑着说:“成娃,新娘子一定够味儿吧。不过,那事儿干多了伤身体的。”

成娃皱起了眉头:“去去去,别提了。”

“怎么,新娘子不好?”梢梢吃惊地问。

成娃茫然地望着江面,摇摇头:“象条冷蛇。”

“我不信。”梢梢说:“也许是她年纪太小,还不懂事儿。”

梢梢停顿片刻,又压低声音说:“成娃,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你快活。”

“地方?”成娃疑惑不解。“金州城里的翠花楼。”

“那、那要出钱?”

傻话,当然要出钱。不过,我家有钱,先借给你咱哥儿俩好诫。

成娃不知不觉地点点头。他正处在充满探险精神的年龄啊!

当夜,一只小船载着两个青年汉子,悄悄地顺流直下来到金州城外。拴好船,两人穿过城门钻进大街上的翠花楼里去了。成娃在那里真正尝到了人生的乐趣。

第二天早上他们才回到家里,严厉的父亲早就满脸怒气,幸好梢梢一同来家。帮他撒谎才算瞒哄过去。

自此后,成娃怎么也忘不了城里那女人温柔的抚摸,淫荡的挑逗,还有那眼神、嘴唇、奶头以及其它地方的特殊功用既然迈出了危险的一步,那危险就不复存在了,并且许多危险是神秘的、充满诱惑力的。

于是,他又偷偷地进城去,又向梢梢借钱。梢梢也慷慨支付,从不拒绝。梢梢家里开着很大的榨油坊,每天有收入。

成娃变得放荡起来,除了嫖妓,其它一些恶习也慢慢染上了身。

那个可怜的小小的稚嫩的新媳妇被抛在冷清的家中。她只怪白的命不好。

新媳妇自从结婚那晚被成娃粗暴野蛮地弄得浑身疼痛之后就对丈夫产生了一种天生的畏怯感。此后的同房,完全是出于责侣而来应付。后来,丈夫很少纠缠她了,她反倒觉得轻松一些。

可是,眼看着丈夫一天一天慵懒起来,没有任何手艺专长和捧钱本事,干笨活儿还怕出力,变成穷得叮当响的少爷,她又为家庭的未来深深忧虑。

公公在渡口撑船,婆婆在家操持家务,小俩口儿便上坡耕千中仅有的一小块土地。然而到了坡上,丈夫又常常跑到别的地方玩耍去了,她管不住,也不敢管,只有自己闷着头在地里干活儿。

坡下,有一座高大宽敞的瓦房,那是一座榨油坊。每天那“咚咚咚”沉闷有力的榨油声飞出来,在山谷里撞击,也在新媳妇的心头撞击。

后来,她知道这榨油坊是捎梢家开的。梢梢是丈夫的好朋友,到家里来玩过几次每次都向她使一些莫名其妙的她不懂的眼色。她没理睬。不过她觉得这人比丈夫机灵、老练、开朗和好玩儿。那天,梢梢看到她在地里干活儿,便走出家来爬上坡头与她拉话闲聊。

“哎哟大妹子,怪闷的,我来陪陪你。”梢捎殷勤地说。

“你不干事儿吗?”

“怎么不干事儿?养一养鸟儿,抓一抓野味,也算事吧。”“嘿嘿,你真会说笑话。”

“我不光会说笑话,还会……”

“喂,坡下那些房子都是你家的吗?”

“当然都是的。”

“看样子,值不少钱吧?”

“不晓得,反正爷爷手上就盖起来了,我们现在就靠榨油坊生活。”

“那你当然不用出重力干活儿了,大少爷一个,真舒服。啧啧。”

扯了一会儿话,梢梢邀请说:“你渴了吧,到我家喝水去。”

她正想去看看那些房屋,还有房内的摆设及榨油的情景,便跟着梢梢一道下坡来。

那榨油劳动才真叫惊心动魄,只见宽敞的大房里,人们用两块又长又厚的结实木头将炒热的油菜籽或芝麻粒夹捆走来,然后四五个小伙子拉起一根沉重的长杆子往后退,退到一定的距离,再狠命地往前砸来,杆子撞击木夹,发出一声巨响,两块木头颤抖,下边便有滴滴点点的清亮的油汁儿被榨挤出来,流进油篓里。新媳妇不敢久看,立即捂着几乎震聋的耳朵退到外边。

他们又来到旁边的住房,房里摆着古色古香的桌子板凳和大小柜子。新媳妇看得羡慕不已。这时,梢梢又端来蜂糖水给她喝了。

此后,她来地里干活儿的时候,梢梢便常常爬上坡来与她说话,她也常常去梢梢家歇歇气儿,喝口水儿。

又一天,下午时分,头顶上的太阳火辣辣照着,突然一堆黑云涌过来遮住日头,紧接着“噼叭叭”几声炸雷响过,几道闪电像利剑划破长空,豆粒大的雨点儿便砸下来,一场大白雨降临了。

新媳妇丢下手中的农具,赶紧跑到坡下来避雨。雨真大,奔到梢梢家,她的浑身衣服已经被浇透了。

梢梢将她让进自己的睡房,给她倒来热水喝了,又找来一身干衣服,说:“这是我娘的衣服,也不知合身不合身,你先换上。湿衣服穿久了会生病的,快脱下来晾一晾吧。”

她望一望梢梢,感激地点点头。

梢梢放下衣服走出门去。

她拴上房门,然后将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又拿起干衣服正要穿,忽听身后一响,转身看时,只见梢梢从另一道房门走进来。原来这间屋有两个门。

梢梢望着站在地上的一丝不挂的赤身裸体的新媳妇,淫笑着说:“这么好的女人不会享用,成娃真是个笨蛋。”

她用衣服遮住前身,后退着问:“你、你要干什么?”

梢梢走过来:“我教你好玩,教你快乐,这真是难遇的好机会。”

她继续后退着:“你,你出去。”

梢梢仍逼近着:“大妹子,我哪点儿不如成娃强,我可是早就有心于你呀!”

她退着退着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扑嗵”倒在地上,梢梢迅速跳过来压住了她。

“来人——”她喊了一声,但却被重重的榨油声淹没了。

榨油声一下强似一下……

大白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退走了,太阳又现出来。

汉江水依然悄悄地流淌,看表面很平静安稳,其实水下有不少激流险滩和迅疾变化。生活也是这样在不知不觉地演变。

成娃开头只是常常听媳妇提起梢梢的名字和梢梢富有的家庭,他出于本能产生了嫉妒和反感,但他与梢梢毕竟是好朋友。可后来,媳妇突然不再提了,但她却时不时陷入久久的沉思和莫名的兴奋中,对丈夫也不像以前那样冷冰冰而变得温柔起来。这现象使成娃感到不解和不安,他似乎觉察到什么但又什么都不清楚。终于,这事情发展到了顶点。

那天吃午饭的时候,还没见媳妇从地里回来。母亲去找,地里没人。成娃想起媳妇近来的变化,突然有些醒悟,便立即赶到梢梢家里去。但人家回答说梢梢大清早就乘船出远门去汉口的亲戚家了。成娃返回来一查看家里的东西,发现媳妇带走了她的换洗衣服,这时大家心里明白媳妇可能弃家私奔了。但究竟是她一个人走的,还是与其他人一道约好同行?到底奔什么地方去了?这些都不清楚。对梢梢也只能是怀疑。

老母亲顿时痛哭起来,好不容易攒下钱为儿子讨来了媳妇,谁料落了个财空人走的结局,叫人怎能不伤心呢?

天麻黑的时分,忽听门外有说话声,开门一看,只见一老一少两个人将新媳妇押在中间来到门。

那个身材高大的老汉是金州城外的老摆渡艄公,与成娃的父亲是老相识他指着新媳妇说:“这是你家的媳妇,我见过两次认识她。今天早上忽见她与一个男人要乘船去汉口,我发现他们行为有些鬼鬼祟祟,就盘问起来,结果问出破绽,才发觉他们想私奔,我就将他们送了出来,那男的中途跑了。媳妇是你家的,你们要好好管教管教。”

成娃将新媳妇关在房里锁了起来。全家人谢过了老艄公。

待老艄公二人走后,母亲气得浑身颤抖,骂道:“这还了得,她刚过门就不走正路,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父亲一挥拳头。叫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成娃,将这个小贱人提出来。”

成娃开了锁冲进屋里,用绳子捆起吓得躲在墙角哭泣的媳妇,将她拉出来在房梁上吊起。

父亲厉声喝问道:“你说,你为何要私逃,我家啥地方亏待了你?”

媳妇只是哭泣不回答。

成娃找来了一根木棍子使劲儿抽打起媳妇来。媳妇的出逃,麓包悠到羞愧,使他觉得受辱,他这时候终于执行起了丈夫权利。媳妇疼痛难忍,悲声求饶起来:“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父亲又问:“跟、跟梢梢,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母亲问:“你看上悄梢哪一点?我们家不好,你男人不好?”媳妇答:“我怕穷、怕苦。”又胆怯的望了一眼手持木棍的成娃:“还有,丈夫吃喝嫖赌,拉钱借债,不关心我……”

听了这话,父亲扭头盯住儿子。成娃一见事情败露,慌忙逃出门去。

母亲站立不稳,一头跌倒在地上。

这一夜,成娃在江边游荡了一夜,没敢回家。

几天后,母亲去世了。家里又拉钱借债,将母亲埋葬在山坡上。将母亲送上山坡的第二天凌晨,天刚粉亮,成娃挎着小包袱,来到墓地,“扑嗵”跪倒在母亲坟着,哭叫道:

“娘,是我气死了你。我不孝,不争气,是个混蛋二流子。现在我拿定了主意,要去四川拜师学艺,挣钱回来后,一定给你把墓修得高高的,一定给咱家新盖几间大瓦房。你瞧吧,我不富不回头。”说罢,他“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然后转身,沿着江边的小路,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去,渐渐地消失在雾茫茫的远方。

老伴死了,儿子走了,媳妇做出有辱门面的不轨之事,也不能让她继续留在家里了。于是,公公做主,将她另嫁给山那边的一个鳏夫,那人给的彩礼钱,刚好还了外债。

这个家庭破败了。

苦难可以使人消沉,也可以使人振奋。

几年后,身高体壮的的成娃儿气昂昂地回到了老家。不久,他成为远近闻名的能工巧匠;后来,他盖了几次新房;几十年后,他养育了一群颇为光彩的儿孙。他的家又蓬蓬勃勃发起来。

不过,那将是另一个我要讲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