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大惊之下回过头,看到少年一双清洌洌的眸子,神色复杂点地凝视在自己身上。有些失意,有些责问,更有些愤怒。
“子白,你怎么会在这里?”
徐子白冷冷地笑了笑。“你那位好朋友秦阳。”
凌寒咬了咬牙。秦阳这个混账男人!等会北京之后他一定去好好收拾他一顿。
“那么,”少年继续道,“正如秦阳所说,你每到清明节便会来到此处给我那伟大的亡兄扫墓是么?”
凌寒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得讷讷地点头。
徐子白连冷笑都消失了。“你躲着我,就是这个原因吧。我连哥哥的代替品都做不了,是不是?”他空漠的神色里渐渐浮上一层难以抑制的悲伤来,凌寒看得蓦然一阵心痛。但是他有没有办法反驳,因为徐子白的话是对的。他忘不了子落,每次看到子白,他的内心便会有强烈的负罪感。可是眼前的少年,他的面容显得那么憔悴,青苍惨白到仿佛一触及碎的地步。他还抱着一身的病,却千里迢迢地追到杭州来找自己!看他那小小的身子只着一件雪白的衬衫,在寒凉的潮湿气息中显得不胜单薄。
凌寒一步跨到回廊下,褪下自己的外套为他披上,轻声责备道:“你真是不懂事,本来就染着伤寒,还拼命地冻着自己。”
徐子白没有反抗,只是瑟缩了一下,紧紧地咬住唇。凌寒心中顿时悔恨交加——自己不该在他生病的时候丢下他的。他是在怪自己么?看他那委屈的小模样,这个歉要该怎么道才好?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孩子搂进怀中,似乎倾尽了一生的温柔。“子白,子白……”他附在他耳畔轻轻地道,“对不起,我又犯错了,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不论做什么,都带你在身边。”
少年抬起头,目光直望进他眼底深处。“就算追忆你和我哥之间轰轰烈烈的爱情,也一样带着我么?”他这番话里,满满都是嘲弄的意味。
凌寒闭目长叹。“子白,我知道你怨我,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忘掉那个人。他为了我而死,我们曾经深深地相爱,我却亲手害死了他。我……我不能有半分对不起他。”
“可是,你已经对不起他了。你根本就控制不了你自己的感情,但是你只是一味地回避它!”
凌寒倏地一震。这个孩子,永远都是犀利得如同冰锥!而那冰锥是那么得锋利,戳得他痛到灵魂深处。他推开他,躲开他的目光。“子白,你说得对。我是已经对不起他了,所以,我要弥补这个过失。”他幽幽望着那冷灰色的墓碑,仿佛听到了幽冥中传来的一声无限苍凉的叹息。人生啊,人生就是这般的复杂。多少机缘巧合,打成了一个有一个解不开的结。
徐子白走下石阶,来到徐子落的墓前。雨丝顿时沾湿他的衣衫,柔顺的黑发一缕缕贴在了额头上。他凝视着墓碑上触目惊心的六个大字——挚爱子落之墓。
“挚爱……呵呵,挚爱……”他喃喃地念,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凌寒急忙冲过去,把伞遮在他头顶。
“好了好了,我们回去吧,你要再着了凉可就病得更厉害了。”
“我不要。”徐子白倔强地摇头,然后咳得更厉害了。凌寒还来不及说什么,少年的身子便晃了晃,软软地倒了下来。幸而他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接在怀里。
凌寒探了探少年的额头,却是滚烫得厉害。他一阵心惊肉跳,天哪,自己怎么能这么疏忽?应该强迫他离开才对的。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秦阳的号码。
“喂。”电话那边传来那北京混混一贯的声音。
“秦阳!你******在哪儿呢?”凌寒破口大骂道。
那边愣了愣,似乎料到了什么似的。“哦,我说老兄,你见到你家小鬼啦?”
“这笔账我回头再跟你算,你现在在杭州么?”
“当然啦,老子刚刚把你家小鬼在你们凌家的别苑里放下,本打算好好地在西湖上游一圈,结果你又来烦老子!”秦阳笑骂,“怎么啦,被你家小鬼骂惨了是不是?”
“你在西湖上?”
“是啊,本大爷新整的豪华游艇,怎么,要不要我来接你?”
“快他妈给我滚过来!”凌寒一声暴喝,“子白烧得晕过去了,要赶快送医院!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了你命!”说罢,啪嗒一声狠狠地合上手机盖,只觉得怒火中烧。这个混蛋,竟然把子白一个人放在这个埋着死人的地方,自己去西湖上逍遥快活!
几分钟后,他听到游船靠岸的声音;紧接着,秦阳便一脸慌张地冲了进来。
“我说老兄——”他嚷嚷着,看道凌寒那张黑到极致的脸时突然住了嘴。
凌寒抱着少年轻得不正常的身子,大踏步地绕开他向外走去。他的豪华游艇就靠在岸边上,果然是气派非凡。不过令他惊讶的是,那个一脸懵懂的龙昭一也在。
秦阳追上来,苦笑道:“我总不能把这个主儿一个人锁在你北京的小房子里吧。”
凌寒闷闷地冷哼了一声,也不理会他,只自顾自地将怀里的人在一张柔软的沙发上放下来。
后来据秦阳千方百计地解释,凌寒才知道是徐子白发现他不辞而别后,一直抓着秦阳问个不休。秦阳耐性不足,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结果徐子白便逼迫他带着他来到杭州跑了这一趟。
“我说老兄,”秦阳抽了口烟,然后缓缓地吐出那淡青色的烟圈。“你就不要三心二意,脚踏两条船了吧?明明在和那个小鬼好,为什么又丢下他跑来怀念那个已经死了的徐子落?而且还专挑那个小鬼病得要死要活的时候。”
凌寒无奈地笑。“我若是移情别恋,子落岂不是死得太冤枉了?”
“喂喂,那个人已经死了,你总不能一辈子就只活在回忆里吧?我说老兄,你醒醒吧,徐子落那小子就算知道,也一定希望你能够活得幸福些。”
凌寒只觉得思绪一片混乱。这就时剪不断理还乱吧,个中滋味,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到的。
徐子白在杭州住了两天的院,情况一直没有好转。凌寒心急如焚,连夜带他回了北京,并且立马把他送到了空军总医院去。
接连几天下来,少年依旧是高烧不退,似乎病情更加恶化了些。柳寻苍的电话一支接不通,凌寒发了疯似的给他发了几千条短信,终于在十天之后,那个男子冷不防地出现在徐子白病房门口,还是一如既往的悠哉。
他给那孩子诊了脉,在细细地看了眼那苍白如纸的面庞,眉头微微一皱。凌寒心中顿时凉了下来——柳寻苍会皱眉,说明子白的病一定是非常的严重。
“他怎么样了?”凌寒急巴巴地问道。
柳寻苍眼神飘忽了一下,若有所思般地说:“嗯,不一般,非常不一般。”
“怎么?”凌寒恨透了他这种云里雾里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回答。
柳寻苍淡淡地看他一眼,说道:“他的病很奇特,并不是如同这个医院说的那样只是一般的肺炎而已。他的体质……非常的弱,简直弱到让人不敢相信的地步。倒不是营养不济的问题,而是有时候体质是家族遗传的。有时候连寿命都会遗传,而我看这个小孩已经到了大限将至的时候了。”
凌寒挑起来,一股凉气陡然爬上脊背。“你少鬼扯了,寻苍!”他狠狠地摇晃着柳寻苍的身子。“子白才十七岁,怎么就大限将至了?你治得好他么?治得好么?”
柳寻苍沉默着,深思良久,方道:“我为了你会试试看,但是这很难,非常难。你知道,强行延长一个人自然的寿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