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本来以为情况会好转,没想到积雪反而不化,反而来势更凶猛了。凌寒无可奈何之下想不到其他方法,只好给远在北京的秦阳狂发短信请求增援,但谁知到了后来连手机的信号都中断了。
到了第三天晚上,雪已经把院子里的围墙淹没了。凌寒等得心急火燎,真恨不得纵身一跃跳到那雪海中,冻死或者淹死都好。
屋外的月色淡淡的,雪势似乎终于小了些。凌寒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尽量令自己不去想象子白此时此刻的处境。据楚君莲所说,他的住所在大理苍山附近,那边的气候应该多少会受到这里影响,所以也许同样是大雪封山了。若是那样最好,在深山老林杳无人迹的地方,父亲总不能那么轻易便找到那里。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噪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将这山村雪后的寂静彻底地划破。凌寒的耳膜被震得生疼,起身到窗口一看,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刺目的强光中,那是一驾小型的直升飞机悬浮在半空里,顶上的螺旋桨不停地转动着,扇来一震强劲无比的气流。过道上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房门便开了,住在这小楼里的另外三个男人鱼贯而入。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噪音?”楚君莲一进门便满脸不爽地叫道。
凌寒打开窗子,一股强风猛地灌进室内,他们都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寒冷冻的瑟瑟发抖。
“喂,已经够冷的了,你干什么开窗——”楚君莲话说到一半突然咽了回去,愣愣地望着已经移至窗口的直升机。
紧接着,秦阳的脑袋探了出来。凌寒一阵狂喜,真恨不得跳过去拥抱他。他来救自己了,终于可以从这鬼地方脱身了!子白,子白他有救了!
“喂,我说老兄!”秦阳的声音和直升机那隆隆的噪音做着搏斗。“我收到您老人家短信,后来信号就断了!后来因为下暴风雪,飞机不能飞,我就只能拖到现在才来救你!”
“别贫了,快点把梯子放下来让我上去!”凌寒指着脖子喊了回去。
好不容易四个人都上了那直升机,秦阳恶狠狠地望着龙昭一,从牙缝里说道:“龙死人你听着,我绝对不是想要救你。要不是我哥们儿在这儿,我肯定从半空里把你扔下去。”
他说着拿出两件准备好的羽绒服来,把其中一件扔给凌寒,另外一间举在手中道:“我没想到这里人这么多,只有两件备用的,所以谁穿它你们自己定夺好了。”
江暖一副大度的样子。“我身为警察,是人民的公仆,所以这衣服还是给他们吧。”
秦阳瞪眼望着他,挑眉向凌寒问道:“我说老兄,这是个什么鬼?”
凌寒把二人相遇的过程简单地叙述了一遍,而秦阳听后,则是不信任地上下打量着江暖,满脸狐疑。
一旁的龙昭一却老实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们之间微微有些不友善的见面介绍,一把抓过那羽绒服,然后小心翼翼地披在楚君莲身上。凌寒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个失忆后变成了半个傻子的家伙,什么时候竟然也这么温柔了?难不成他真的迷上楚君莲这个长得很像美女的男人了?遇到他疑惑的目光,楚君莲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脸竟然不自觉地红了,小声向龙昭一嗔道:“谁要你管我,先管好你自己吧。”
龙昭一却趁着机舱内空间狭小恬不知耻地紧紧拥住他,他也挣扎不得。秦阳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幕,酸溜溜地把目光转了开去。凌寒知道他一定想起了叶欣。那个为了挽救龙昭一生命而死去的女人。而此时此刻,龙昭一却只顾对着楚君莲微笑,从前的记忆却是早已空空如也。这就是生命的悲哀吧,生前从未被爱过,死后又被彻底地忘记。命运如此残酷地玩弄着人的命运,而他们竟然全然没有反抗的力量。
点苍山共分十九峰,楚君莲的居所正在沧浪峰与五台峰之间。从南向北有一条万花溪横贯两峰之间,波光潋滟,清澈见底。那一座带着白族风情的小楼傍溪而立,颇有韵致。
从直升飞机里望下去,许多山顶都记着皑皑白雪,严寒一副寒冬模样。而山脚下却大不相同,鸟语花香,生意盎然。那一座小楼俏生生地立着,秀丽清新,与楚君莲的气质倒是非常符合。
秦阳的飞机轰隆隆地喧嚷着将落在了溪畔,惊起鸟雀无数。
凌寒一条下飞机便拔腿向那小楼奔过去,对着门一阵狂空乱炸般的猛敲。
然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那张面孔,自己日思夜想了几千遍,几万遍。分离了一个多月了,这些天他似乎长高了点,小胸膛也比以往结实宽阔了。看来柳寻苍那家伙没少折磨他呢。
“子白!”他骤然一声大喊,紧紧把面前人揽入怀中。“子白,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混蛋,你让我担心得要死!”
徐子白推开他,清冽的双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凝视了他很久,讷讷开口道:“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了。”
“胡扯,胡扯!”凌寒连声叫道。“我已经失去了子落,我不能够再失去你,我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少年的唇角缓缓勾勒出一个带着浅浅忧伤的笑意。“你已经失去了子落,不能够再失去我……”他抬眼,目光犀利得直切入人灵魂深处,“是啊,你确实不能够连那个代替品都失去,代替品虽然廉价,但是毕竟还是有用武之地的,是么?”
凌寒只觉得怒火又一次不听话地蹿了起来。他千山万水地跨过来,茶饭不思,坐立难安,只为了找他,可他竟然一见面就说出这种冷漠无情的话来。他是在故意回避,故意曲解。凌寒扶住他双肩,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子白,你不要乱想了。”他说得咬牙切齿。“子白,你知道你自己不是代替品,你代替不了子落,子落也代替不了你!总之,你现在就跟我回北京去,这里危险得很。”
徐子白甩开他,小小的下巴扬得高高的。“不用你操心了凌先生,我做事自有分寸,哪来的危险!”
凌寒一阵心急火燎。他一把抓起他手腕,低低地吼道:“这一次我不可能再放纵你了,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我都会把你带回去。我们走着瞧吧。”
他显然弄痛了他。少年紧紧地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却仍是一脸的倔强。
凌寒突然觉得心中隐隐地抽痛起来。他轻轻一扯,带过他的身子,然后俯下脸去吻他。少年安静地站着,任由他吻着。突然间,凌寒尝到了一丝咸咸涩涩的味道,定睛一看,却是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少年的眼中滚落下来。他顿时惊慌失措,连声问:“子白,你怎么了?你不要哭啊。千错万错都是我错,好不好?求你原谅我,不要再哭!看你哭的话,我的心会想被无数根针扎着那样,很痛很痛!”
徐子白却突然趴在他胸前不可抑制地抽泣起来。凌寒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却偏偏对着孩子的眼泪无可奈何。他将他捧在怀中搂着哄着,仿佛拥着生命力最珍贵的宝贝。
一旁的龙昭一看得有些发痴,也依样画葫芦地那么温柔地搂住楚君莲,而楚君莲则毫不领情地一把将他推开,骂道:“大白痴,少碰我,我是堂堂七尺男儿!”
“阿寒,没想到你竟能找到这里来。”柳寻苍的声音在耳边淡淡地响起。凌寒回头循声望去,只见那风神俊朗的男子负手而立,一脸的云淡风轻。
他仍是那么翩然如同不小心坠入凡尘的仙人,淡泊优雅,宁静自然。凌寒只顾哄着哭泣不止的徐子白,百忙之中只匆匆地向他点了个头。
就这样,龙昭一,楚君莲,秦阳,江暖和柳寻苍一行五人一时间都无话可说,只是都愣愣地围在这紧紧相拥的两人周围,围观着那二人哭的哭,哄的哄。
好歹还是秦阳那个北京混混聪明些,头一个打破僵局向楚君莲道:“我说楚神医,你是这里的主人,大爷我初次大驾光临,好歹得请我进去坐坐吧?”
楚君莲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俨然一副“谁稀罕你大驾光临”的模样,然后一马当先地率领这五个加起来一共五万瓦的大电灯泡进屋去了。
那一众人一哄而散之后,凌寒只觉得轻松了许多,附在徐子白耳畔道:“子白,我在你大病时候离去……你是为了这个而伤心的吧?”
徐子白抽噎着,避开他这问题不回答,反而道:“我——我会如你所愿,做个好弟弟,好好地交个女朋友,然后将来正常地结婚生子……这样,你对得起哥哥,我也对得起哥哥,我们都问心无愧。哥哥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凌寒不禁微微一愣。这孩子,他把一切都想通了么?他打算就此放手了么?凌寒苦笑。这孩子也许并不知道,他自己已经无法自拔地陷入了着混乱复杂的感情之中,并且一直为此而痛苦着。他打算如此轻易地抽身而退了么?
但是凌寒只是笑着帮他擦去眼泪,点点头,说好。
这样最好。向弟弟那样把他带在身边,可以一直默默的照顾他,守护他,看着他健康地成长起来,然后有一天变成个真正的男人。
也许是他太迟钝,所以没有捕捉到泪光后,少年眼中那骤然轰塌般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