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
睁眼的时候，什么也看不到。
恍惚间似乎有个模模糊糊的背影正向远方走去。伸出手，却只触碰到虚无的空气，张口时也呼不出声音。
“少爷！”
不知是哪里传来的声音？朦朦胧胧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少爷，醒醒！”有人在脸上打了一巴掌。
凌寒迷迷糊糊地呢喃了一声，不情愿地睁开双眼。刺目的阳光照耀着花花世界，晃得人头晕目眩。看样子已经是上午了。
这是在香港国际机场外面，有着川流不息的车马和人群。柳旭那张放大的脸在眼前晃悠，看到他醒过来，似乎终于松了口气。“少爷，不能睡在大街上的。”
“阿旭，我头痛。”
“所以不能睡在大街上啊。我知道少爷应该会去杭州，所以追到机场来，果然看到少爷睡在这里。”
“已经从杭州回来了。”凌寒漫不经心地应着，忽而蓦地抬起头来。“阿旭，如果真的决定报仇了，就再也没有退路了吧？”
柳旭听到“报仇”一词，似乎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道：“不管少爷做什么决定，我都会一直跟在少爷身边的。”
凌寒微微一笑，却是带着些许苍凉。他轻轻拍了拍柳旭的肩膀。“谢谢你，阿旭。”当所有人都把他当傻子骗的时候，只有这个人站出来坦诚相待。若不是他，自己到现在依然不会知道那徐子白是个冒牌货，是父亲派来混充到自己身边的奸细。
柳旭面有愧色，讷讷道：“我对不起少爷，应该早些说的，但之前家父的性命一直掌握在老爷手中，所以没办法开口。事到如今……”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家父已亡故，我也没有那么多好在乎的了。”
凌寒一惊，瞪大双眼望着他。“你父亲……你父亲……”
柳旭目光颓然。“就在那****把少爷从飞机上带回来的时候，老爷让我与家父见面，并同时要挟我继续欺骗少爷。所以家父当时就……咬舌自尽了……”
在凌寒的记忆力，柳旭的父亲一直是个温和慈祥的男人，也是凌家上上下下唯一一个不拿枪的人。他在凌家做管家做了二十几年，忠心耿耿，任劳任怨，谁想到最后竟然落得这般下场。
柳旭的神色里并没有过多的悲伤，有的只是不寻常的坚毅和成熟。“少爷，家父宁愿死，也不愿看我出卖与少爷十多年来的友情。所以我当时便暗暗发誓，以后即便是为了少爷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老爷他……”
“你还叫他‘老爷’？该改口了吧，他可是你的杀父仇人！”凌寒的声音有些发狠。“以后直呼他名字，听到了没有！”
柳旭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全听少爷的。不过少爷，你准备什么时候起来？一直睡在这里，怪惹眼的……”
凌寒这才注意到自己仍躺在石头地板上，柳旭在一旁蹲着，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格外引人瞩目。他赶紧讪讪地起身，暗道幸好还没把机场特警队给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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湾仔军器厂街，总区办公楼。
凌寒踏进一楼的大厅，顿时便觉得阴凉下来。现在的情景似乎滑稽了些，凌向卿的儿子居然会站在香港警署的办公大楼里，并且是手无寸铁，身边只跟着一个看上去很不厉害的部下。
这偌大的一个反黑组办公室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气味。有刚打印出的文件的墨水味，汗味，廉价的古龙水喂，还有缭绕的烟味。之前眼前这群忙忙碌碌的家伙，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在家里提起的时候都只是两个字——条子。再不然就是“乌龟”，或者是“衰人”。
凌寒微微有些忐忑，但还是忙不迭地扯住一个警察，道：“阿sir，我要见刘组长。”
那人皱着眉打量了他一眼，道：“组长正忙着，你有什么事？”
“我之前跟组长通过电话，我姓凌。”
那人吓了一大跳，手里抱着的文件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办公室里的其他人纷纷循声望过来，原本那些嘈杂的声音突然间全部消失了，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汇聚在凌寒身上。“你……你跟我来吧。”那人抓住凌寒的胳膊便向前走去，还不忘回头向一个戴眼镜的年轻警员命令道：“王仔，地上那些文件帮忙捡一下！”
凌寒被他拉着走向旁边一条走廊，那人步伐飞快，身后的柳旭必须一路小跑才追得上。那人把他带到一扇玻璃门前——是毛玻璃，从里面看得见外面，外面看不见里面的那种——站定了，连推带搡地将他推了进去，并向里面的人喊了句：“老板，你的大鱼来了！”
大鱼么……凌寒不禁失笑，原来警署办公室上下级之间可以这么野蛮啊。
坐在桌前的中年人对那人暴喝一声：“下次进来要敲门，蠢材！”然后推了推眼镜，转向凌寒笑道：“凌先生大驾光临，我们恭候已久了，快请坐快请坐~”这人一副哈巴狗长相，想来是处处世故圆通，油滑到了极致才爬到总区反黑组组长的位置上的。
凌寒微微欠身，算是回礼，然后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那组长上下端详着他，如同看自己的头胎儿子似的，做出一副惊喜到即将背过气去的样子。“哎呀，早听说凌先生是青年才俊，如今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不负盛名啊！”
凌寒知他只不过是满嘴马屁，丝毫不为所动，冷冷道：“废话不说，直接切入正题吧。”
组长的笑容似乎僵了僵，但随机应变的速度极其快。“是是是，凌先生大公无私，实在是应了那句“自古英雄出少年”的老话呀！”
这人溜须拍马的功夫实属一等，真是世间罕见。凌寒暗暗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我可以把凌向卿全部窝点的详细地址都提供给你，还有他这些年来做的所有案子，包括走私贩毒，贩卖人口，甚至……杀人灭口的证据。”
“哎呀，那——”
凌寒不耐烦听他的马屁，打断了他继续道：“我也曾经在龙昭一的身边做过几年。”
组长的眼睛蓦然瞪大了，推了推眼镜，讶然道：“凌先生不是说笑吧？他部下名单里没有凌先生的名字啊！”
“大概是保密工作做得比较好吧。总之龙昭一主要活动范围是在香港上海和北京。”凌寒顿了顿，淡淡地笑了笑。“你是不是准备将我一并缉拿归案呢？”
“这个……这个可以先放一放再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凌先生只要肯协助我们部门将凌向卿和龙昭一双双拿获，一定是能够将功赎罪的。”
什么将功赎罪，他根本顾虑不了那么多。此时此刻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将那两个人挖出来，为无数在他们手中被摧毁的人和事讨个公道。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人推开了，组长对进来的人恶声恶气地大吼道：“进来之前要敲门，蠢材！”
然后他猛地停下，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了副亲热得要命的笑容。“哎呀，是高组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进来的那人的皮肤是微深的橄榄色，双眼细长，是薄薄的单眼皮。那一双瞳竟是天空般的蓝色，高贵而璀璨恍如海底深处的蓝水晶。看他那微微有些高鼻深目的模样，应该是个混血儿。他个子长得极其高，凌寒本来已经算是高个子了，可是他这副样子至少要比凌寒高处半个头来，剪裁得体的制服勾勒着身体流畅的线条，说不出的英挺。只见他也是无比夸张的一笑，走上抢来使劲拍了拍马屁精的背，差点把他的脸拍到桌子上去。“哎呀，刘组长别来无恙，可喜可贺啊！”
两人亲兄弟似的寒暄起来，凌寒被晾在一旁，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两人目光相接触时磨擦出的水火不容的火光，脊背上顿时蹿起一股凉意来。那二人聊了半晌，被称为高组长的漂亮男人似乎是不经意地一手勾住凌寒的脖子，笑道：“既然刘组长如此客气，这位凌先生去我们重案组那里做做客，您应该不会介意吧？”
“这个……”刘组长嘿嘿地笑着，心里却把眼前这男子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通透。这人半辈子都不会出现一次，每次一出现就一定是来抢他的大鱼。有重案组放在那里，要他们反黑组有什么用啊！自己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永远也抬不起头来。他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转过了千万个念头，笑道：“凌向卿这案子上头不是交给咱们两个部门一起合作解决的么，证人在我这里也不要紧……”话刚说到一半，他的声音便渐渐虚了下去，因为高组长的气场骤然间压力升级，憋得人喘不过起来，直有种想要立即从他面前逃之夭夭的冲动。
“刘组长，”高组长依旧摆着那副夸张无比的笑容，对他惊艳一方的容貌实在是破坏了不少。“这么珍贵的证人，我实在是不忍心白白浪费掉。凌向卿的案子我从上任开始就在调查，这次如果有凌先生跟重案组合作，效率一定要高上许多倍。”
刘组长强忍着嘴角的抽搐。你说我们会把证人浪费掉？我们办案的效率低？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他哈哈一笑，道：“也是啊，高组长上任了也将近一年了，凌向卿这案子却一点头绪都没有，真伤脑筋啊~”
“啊哈哈，是啊，真伤脑筋啊！”两人于是相对大笑起来，真是比亲兄弟还要亲切上几分。凌寒看得汗毛倒竖，高组长却把勒着自己脖子的手臂又紧了紧。“既然您这么体谅我，那凌先生我就带回重案组去了~”
刘组长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凌寒却不耐烦地道：“高组长都这么说了，那么就去重案组吧。”于其听一个马屁精在耳边罗里啰嗦，还不如跟美男去赶紧把事情办了。
之前在道上混的时候他就听闻，总区的重案组是十分难缠的，处理的都是最重大的案件……况且，有美人为伴，做什么事都舒坦。
高组长仍然紧紧勒着凌寒脖子，笑得好不亲切。“太好了，我们走吧。”说罢，带着它便出了门，依然没有放手。刘组长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堆满笑容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只气得七窍生烟。
凌寒被身边的人束缚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反黑组。他暗暗心惊，这人的臂力如铁一般，实在是非同寻常。不过那张脸……果然生得太完美了，如果能够稍微淑男一点一定会更好。后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微微勾了勾唇角，怎么看都显得色迷迷的。“凌先生是个美人啊。”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美人……凌寒嘴角抽搐了一下。
柳旭在二人身后一言不发的跟着，似乎是很担心他家少爷一不留神会被那个人高马大的高组长给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