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杀人夜。
凌寒从前场在这种场景下活动,这一次唯独的不同是伙伴从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变成了警方。
路灯昏黄的光凝固在路面上,凌寒看了看表,是凌晨两点。街上很安静,基本上所有的店铺都早已打烊,除了拐角处的那间酒吧。特警队和重案组的人一定早已埋伏在里面,就等着凌向卿现身了。
这时马路尽头车灯一晃,身边的慕雨凉猛然在凌寒手臂上拉了一把,把他拉回了阴影中。两人躲在暗处,看着凌向卿和一众小弟走进了酒吧大门。再一次见到父亲,凌寒没有他自己想象得那么激动,反而不知为何油然生出一种疲惫来。
慕雨凉推了推他,两人彼此会意,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出其不意地将在车前把风的两个跟班解决掉了。
慕雨凉向酒吧拔腿便走,凌寒却愣愣地站在原地没动。慕雨凉发觉,回过头来望他,目光在暗淡的霓虹灯光下显得格外冷。
“我…我还是…”他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
——连自己的父亲都那么深深地恨着,又有什么资格去爱别人!
那个名叫高以贤的男人当时是这么冲他吼的。这句话根深蒂固地扎在心上,在脑海中千万次地回响着。
慕雨凉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只有一双眸凝视在他身上,令他突然下定了决心。
“走吧。”凌寒斩钉截铁道。
酒吧里灯光昏暗,基本上没剩下几个顾客。两人压低帽檐,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打量着。
这时一个waiter走了过来问他们要点什么饮料。慕雨凉没有抬头,凌寒冲他微微一笑道:“两杯咖啡就好了,谢谢。”
Waiter拿着单子走了,慕雨凉轻轻冷笑了一声。“萧绝。”
“什么?”
“萧绝的人。看来重案组的全部化妆成酒吧侍应生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到处都看不到埋伏的警察的影子。“高以贤呢?”凌寒急急地问道。
慕雨凉轻轻地摇了摇头,沉默。凌寒明白那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意思。
正在此时旁边一扇雅间的门开了,一声枪响,紧接着是玻璃的碎裂声。酒吧里仅剩的几个顾客尖叫着抱头逃出了门,慕雨凉和凌寒却双双fei快地起身,向那个雅间急冲过去。与此同时,数名乔装成waiter的警员也从另一个方向闪了过来,领头的是高以贤。
凌寒的目光和他的在空中相接了几秒,然后他的视线落在慕雨凉身上,微微皱了皱眉。他身后的一个警员举起枪对准凌寒,高以贤抬起手制止了他。
这时房间里面械斗的声音却骤然停了下来。一众“waiter”蜂拥而入,齐刷刷地举着枪,喝道:“不许动,都把枪放下!”
凌寒和慕雨凉跟了进去,看到被警方包围了的一伙黑衣男子。凌向卿似乎和接头方发生了口角,紧接着就大打出手,被高以贤和萧绝他们来了个一网打尽。
凌寒看见父亲气定神闲地坐在皮沙发椅中,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清瘦冷峻的面容在青烟缭绕后显得有些模糊。
他身后站着的,便是那个本来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少年。他望着少年,少年的目光却一动不动地凝视在他身边的人身上。他侧过头,看到慕雨凉一双幽黑的眸迎视着少年,掩藏在平静下的是数不尽的暗涌的狂澜。
凌向卿对面的男人闲闲散散地一笑:“高组长好厉害,这么机密的情报都能被你拿到手。”
那男人是方鸿远,捅了徐子落十几刀,害得他差点死掉的那个方鸿远。凌寒的新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攒了起来。原来父亲的接头方就是他,难怪双方会打起来。
高以贤扬着下巴,痞气十足。“承蒙方老板过奖,但其实不是本大爷厉害,而是因为有贵人相助!”
方鸿远挑了挑眉:“哦?”
“废话少讲,把枪放下!”一旁的萧绝大声喝道。
凌向卿淡淡地开口道:“不要放。”
他和方鸿远似乎决定要暂时联手对付警察,气氛中警戒的气息骤然升级。萧绝眼疾手快,电光火石间向方鸿远开了一枪。谁知方鸿远哪里是容易对付的,飞快地向旁一闪便躲了过去。“萧队长,你的耐性一点进步都没有啊。”他笑着调侃。
话音刚落,雅间里火光飞闪,如同流星闪电。一场混战猝不及防地爆发,快得如同迅雷不及掩耳。
凌寒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帮哪一方好。如果要帮高以贤,那么他要杀的必然是昔日的兄弟;若是帮父亲,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对特警队和重案组的人动手,否则就永远没有回头路了。
目光闪烁间,他猛地看到有人从身后对举枪准了徐子白。不,不是徐子白,是那个该死的骗子。凌寒的大脑轰得一声坍塌成空白,然后出于本能地向少年冲过去。
但是已经有人抢在他前面了。
是慕雨凉。
凌寒突然明白了,慕雨凉说他来只是为了一个人。原来那少年就是那个人啊。
他不顾一切地用身子给少年做了面盾牌,凌寒眼睁睁地望着子弹打穿他的后脑。血色嫣红,在空中飞荡着,飘散开来。
开枪的那人似乎大吃一惊,惊疑不定地叫:“阿凉?”
慕雨凉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少年。然后,没有任何警示地,狠狠地挥出拳头。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却依然强撑着。望着少年破裂开的嘴角,他冷笑:“阿白,你真让我失望……爸爸泉下有知,也能安心的……”说罢,他倏然身子一翻,倒了下去。
少年的呼吸急促起来,捧起慕雨凉的身子,一向平淡的脸上也染了狂乱的表情。“哥!哥!”他只是一声一声地唤着哥哥,摇晃着怀中人,却无论如何也不见对方醒过来。凌寒一步步地向他们走过去,身边的硝烟战火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与他毫不相干。
他在少年身边缓缓蹲下,轻轻抚着他肩头。“你们……是兄弟?”
少年点点头。
“他叫你阿白?”
“不是徐子白的白。是慕雨白的白。”
慕雨白吗……如此诗意的名字呢,和徐子白一样,同样都有个“白”字。那么之前自己“小白小白”地叫,似乎也没有叫错。
这时候一颗子弹贴着凌寒的头皮飞了过去。凌寒倏地站起身,对慕雨白吼道:“躲到一边去!”然后拔出枪,重新回到枪林弹雨的世界中。
他已经不再顾虑那么多,满心想的只有找到父亲,把所有的事情的因由讨个说法。
凌向卿在战火之后兴致盎然地观望着,说不出的气定神闲。凌寒就是痛恨他这种把生命当做儿戏的态度,于是拼了命地向父亲的方向冲过去。
“阿寒哥!”慕雨白在身后叫道。“危险呐,你不要乱走!”
凌寒的身形顿了顿。那小子……是在关心他么?上次听到这一声“阿寒哥”,似乎已是隔世的记忆了。就这么失神的一瞬间,不知哪里火光一闪,有人向他的方向开了一枪。紧接着从旁伸出一只手,将他拉了开。
那只手的主人和凌寒同时失去重心,双双滚倒在一旁。然后凌寒看到了那人的脸。
是秦阳。
“我说老兄……你看着点儿行不,找毙啊?”
那个杀千刀的北京混混,操着一如既往闲散的腔调,恍如是在讨论当日的天气。
凌寒瞪着他,却是无论如何也回不过身来。似乎是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秦阳干咳了一声,移开了视线。凌寒只觉得脑海中一团混乱,万般思绪理也理不清,索性不再想,继续向凌向卿追去。这时候雅间里早已零碎不堪一片狼藉,凌向卿也趁着混乱逃了出去。凌寒紧追不舍,他满心狂乱,早已什么都不顾了。
“喂,阿寒!”秦阳在身后叫着他的名字追了上来。
凌寒没空理他,只知道这笔帐一会一定会跟他算。
这是场三方混战。警方,父亲,还有方鸿远,互相撕斗在一起,完全没了章法。他躲着空气中飞舞的子弹,紧随在父亲身后。正在他转过一个墙角时,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将他绊得飞了出去。
还来不及起身,一把枪便已顶在了他太阳穴上。随着那拿枪人的动作,他被强迫着缓缓抬起脸来,却又一次大跌眼镜。
这个人竟然是那个身份神秘、自成警察的江暖。
凌寒错愕万分。“怎么会是你?”
江暖冷笑。“怎么不会是我?我等着一天已经好久了,凌大少爷。我要先杀了你,再去杀凌向卿!”
“等等……”
“不用等了,去死吧!”江暖手指动了动,子弹上膛,紧接着便要扣动扳机。
秦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飞起一脚踢翻了他手中的枪,紧接着一个漂亮的擒拿手,将江暖困得严严实实。凌寒再次吃了一惊。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混蛋身手这么好。
“放手,王八蛋!”江暖奋力挣扎着,连声怒吼。
“不许动,不然老子一枪崩了你。”秦阳空余出来的那只手持着枪顶着他后脑勺,声音不怒自威。
凌寒走到他面前,愕然道:“啊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方鸿远的人么?”
江暖抬起头,狠狠地笑了。“远叔和我不过是互相利用,我们的目的却都一样,就是杀了你们凌氏父子!”
秦阳从背后赏了他一记重拳。“你丫疯了吧,阿寒跟你无冤无仇,你丫杀他干什么?”
“无冤无仇?”江暖似乎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嘶声力竭。“我跟他的仇,不共戴天!若不是他,我哥哥怎么可能卷进这么多复杂的黑板根源里面?若不是他,我哥是会是个正常人,他会回杭州等我然后兄弟两人一起过着平静快乐的生活!”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凌寒,目光如同两把利刃。“都是因为这个人,我哥哥才会被凌向卿所杀……都是因为他!所以我要先杀他,再杀凌向卿!”
话音落了,空气静了。
凌寒和江暖都是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凌寒的大脑更是一片空白,仿佛有人把生命中所有的颜色都抽空了。
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觉得想哭,又想笑。命运是一场闹剧,这剧本滑稽得让人欲哭无泪。
子落,子落。他在心底对那个人说。子落,我找到你弟弟了,终于找到你弟弟了。真正的徐子白,原来就是江暖啊。
“阿暖……”他轻轻地唤,声音中满是疲惫。
“你还叫我阿暖?”
凌寒虚脱了似地笑了笑。“没错,你配不上‘白’这个名字。你知道什么是白么?是纤尘不染,一点瑕疵都没有,那才是白。而你,你的生命已经被各种颜色染透了,被丑恶所侵蚀了……子落泉下有知,应该是会失望吧。”
“你闭嘴!”江暖大叫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哥的名字?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我恨你,恨你父亲,恨这个命运,恨这个世界的全部!”
凌寒默默地望着他,渐渐地所有的情绪都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边无际的哀伤。他缓缓蹲下身来,然后无比温柔地抱住江暖的头,轻声道:“就算是我的错,你可不可以回头?”
江暖不回答,只是用力地张嘴咬住他的肩膀,仿佛要要下一块肉来。凌寒闭着眼睛,一声不吭,任由他去。最后江暖突然松了口。
血浸透了衬衫,江暖安静下来,只是狠狠地瞪着他。
凌寒揉着额头,万般疲惫地对秦阳道:“放开他,让他走吧。”
“阿寒……”秦阳似乎有些犹疑。
“放开他让他走!”凌寒不耐烦地吼。
秦阳松了手。重获自由的江暖沿着墙根溜了下来,瘫坐在地上。凌寒望着他,突然决定不会再去继续追杀自己的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