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苍狼战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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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御下之道(1)

第二次克林腾战役以奔腾帝国的胜利暂时落下了帷幕。在硕林营地内的大军营帐内,六十多名军团长级别的高官再次济济一堂。萨娜的秘书官海伦以她清脆的嗓音向大家作公开统计汇报:

“本次克林腾会战,敌方四个万人团被我方摧毁,战场统计结果,蛮族士兵留下的尸体总共三万八千零五十六具。恩图尔的先锋部队仅剩万余人在营地苟延残喘,他本人也在战斗中毙命,可谓是血本无归;

“不过这一战下来,我方每一个参战军团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损失。最惨烈的一三六后勤奴隶军团参战兵力一万零八百人,战死八千六百六十七人,失踪一千八百六十一人,所有的基层军官全部阵亡,仅有两百七十二人幸存,一三六军团等于是已经不复存在。军团长贺羽战死,是本次会战中牺牲的我方最高将领;

“靖节军的兵力损失仅次于一三六奴隶后勤军。参战兵力一万零八百六十四人,有六千六百五十人阵亡,两百三十六人失踪,一营营长常坤、副营长田诩,二营副营长乔安战死。在半年的时间内,这个军团已经没有了打硬仗的能力;

“混合骑兵团的战况也不容乐观。参战的五千骑兵中,有一千五百九十四人阵亡及失踪。其中定难军骑兵损失七百五十二人,天雄军骑兵损失四百六十四人,破虏军骑兵损失两百四十人,冲斗军骑兵损失一百三十七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筋动骨;

“宣武军骑兵团的耗损很小。作为战场上的打扫者,他们仅仅只损失了一百一十六名骑兵;

“至于陷阵军——”

提到陷阵军,海伦顿了顿嗓子,这让郁离枫再度成了众多高级军官们视线的目标。

郁离枫被盯得非常不自在。他敏锐意识到,海伦的这个安排大有深意。

“陷阵军参战兵力一万零六百九十五人,失踪一百零六人,阵亡人数是三千两百三十七人——”

她故意把“三千两百三十七人”几个字拖的很长很长,和刚才汇报时的麻利感觉相比,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

众军官们依旧默然。尽管没有公开地质问,不过很显然,他们正在对郁离枫的内在进行着一番非常深刻的打量与评估。

不安的感觉顿时爬上了郁离枫的胸口。这个数字本身只是中规中矩,问题却是在于,撇开其他的因素不谈,自己制定的这个战术,却几乎让萨娜被擒,北方集团军的众军官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偏偏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因为收集箭簇和集结部队,自己到战场的时间显得太迟了。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每个人都在梳弄着内心的小九九,对郁离枫的指控,似乎已经成了定局。区别只是由谁来做做黑脸罢了。毕竟萨娜自己本身还没表态,得罪人的事情谁也不想做。万一自己叽里呱啦地说上一大堆,到时候被萨娜本人一句话否决了,那该是多尴尬的事?

这个还没在北方集团军中谋面的人,刚刚一来就做了代理军长,并取得了整个战役的战术制定权。他和萨娜的关系,貌似是非常不一般啊!

只是,谁又敢贸然指责他靠关系上位么?统计的结果已经再清楚不过了,一万两千人上下的战兵损失,对敌人造成三万八的伤亡打击,怎么说也都是一个优势胜利。至于那一万多名后勤奴隶军团的损失,很抱歉,在帝国上层的字典里,还没有把一群“会说话的牲口”当人的概念。当然,军长贺羽是个意外,他毕竟是帝国公民。

若是萨娜真的出了意外,那么不管怎么指责郁离枫,甚至让他上军事法庭接受死刑审判都是不为过的。但是很可惜,萨娜被挽救下来了。而且,仗也打赢了。

这中间的是非功过,那又该如何评判?

最后是定难军的典军付里安打破了僵局。这个时年四十岁的宪兵团老油条,用了一股近似乎轻描淡写般的语言,很隐晦地形容了下他的心情:“在北方集团军里,保存实力的病仿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一回。不过这一次好像病得太突然了些。”

他是有足够的理由不爽。在北方集团军里,定难军的骑兵兵力仅次于宣武军,有两个卫的编制,这一次的减员就超过三成。而且骑兵不像步兵,补充起来要困难很多。

众多军官的脸上浮起浅笑。终于有人不怕第一个吃螃蟹了。

不过,这样的话郁离枫听起来非常刺耳,宣武军的众人听起来何尝不是这样?尤其是军长蓝波,几乎是拍案一般地忿然起身:“我个人认为,在敌方步兵占优势的情况下,贸然使用骑兵冲阵是很不明智的行为。毕竟骑兵的长处是打扫战场和追击而不是攻坚。”

“那是自然,这一战下来,宣武军的损失最小,战果却一点也不比别人差,光捡人头就能捡到七八千,当然是帮人说话啦。”有了付里安的打头,定难军副军长陈攀的挖苦就显得大胆尖锐多了,端端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莫非有人觉得,郁离代军长的战术安排有问题?当初他提出自己的作战方案时,可是司令官阁下亲自许可,而且你们大家也都表决同意了的。”

对于眼前的这群同僚,蓝波的内心很清楚。一直拐弯抹角地谈下去,像政客那种交流只会让局面越来越糟糕,倒是像军人般直接一点,还能解决点实际问题。现在话已经说开了,就不用再扭扭捏捏。毕竟,好歹还有萨娜和他们本身的意见在前面顶着是不是?

说到这里,蓝波还故意瞅了一眼定难军的军长杨沈,尽管口中没讲,心中的不满还是藏不住的。那意思很明显,你个老家伙仗打得难看,让几个手下来把过错算到别人头上算是怎么回事?

众人这才意识到,作为集团军统帅的萨娜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她只是始终板着脸,目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众人,一言不发。

不过,其他人没有办法,不代表宪兵团也同样如此。

准确地说,这群经验丰富手段狠辣的家伙们,还没有他们应付不了的事,也没有他们对付不了的人。

依旧是靖节军典军林蓿,这个心思慎密口才犀利,心理年纪却早早过了更年期的女人,在听到了蓝波的解释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之后,鼻腔里发出一气神不知鬼不觉的冷哼,继而看着郁离枫,面色平静无澜地问道:“郁离代军长,你对自己的战术安排,是否有过足够清醒的认识?”

与座的众人纷纷投过赞许的目光,这才是正确的问话方式嘛!

郁离枫内心完全了解这群人的想法。战果总是要有人来分一点的,责任他总是要来摊一点的。偏偏这个林蓿的提问方式,不管他怎么应对,都会落入对方的设好的后招里。回答是?很显然,他的责任肯定是要多摊上一点;但若是回答不是呢,不好意思,一个脑子都不清醒的人也敢来制定战术计划?除非他是不想混了。

那么,他能跟对方讲道理吗?毫无疑问,罗恩和杨沈在没有他到来的情况下,草率出击,造成了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的伤亡。但是他完全不能指责他们,甚至很大程度上,他还得依赖他们替自己说话。毕竟,他们只要一个为救萨娜的名义就能为自己脱身,但那样就把他放到令司令官涉险,又救人磨磨唧唧的名义上去了,那可是足够诛心的说辞啊!

这些家伙,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我个人认为,自己的战术计划有合理的地方,也有不合理的地方。”郁离枫扣起十指,声音显得平淡。

“请仔细陈述。”林蓿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的文件夹在桌上摊平,她要开始做记录。

“我预料到了蛮族的进攻方式,并采取了合理的兵力部署,但是我没有意料到,贺军长他们那么快就开始迎击恩图尔的万人团队,在我的计划里,一三六军团应该尽可能地将战线拖到后方,这样我方骑兵能够发挥扫荡优势。同时,贺军长应该首先护送司令官离开战场,由一三六军团完成殿后。但是很可惜,情况出了差错……”

说到这里郁离枫的内心感到惭愧无比。“对不起,贺羽,我不想由你来担任这个罪责,但是我没有办法。”

“差错?”林蓿一时愕然。

萨娜的嘴角终于有了微微的笑意。好家伙,这个词用的够水准。

“是的。我忽略了一个事实,萨娜司令官与恩图尔有杀兄之仇,在遇到对方的情况下,她绝对不会选择逃避,贺羽军长无法改变司令官的意思,只能以自己的死来令司令官改变主意……”

听到这里众军官们纷纷皱眉。什么意思?那不是要把责任归结到萨娜的身上么?

但是当郁离枫后面的话说出来,一切又都变得那么轻描淡写了。因为他们听到的是“在贺军长无法执行灵活作战方式的情况下,我应该和他换位,由贺军长指挥左翼的陷阵军;而由我自己来指挥一三六后勤军。这样,在萨娜司令官不愿意听从劝告的情况下,我能够发动突袭,把她打晕……”

列座的军官们顿时笑得前俯后仰,唯有林蓿的粉白的俏脸气得血色全无。这小子,面对宪兵团的问话,也敢用如此轻薄滑稽的方式,未免也太过于目中无人了。

“请大家安静!”

作为宪兵团在整个北方集团军的最高负责人,集团军二号人物典军长向勘(同时也是天雄军典军)轻轻摆手,将众军官们从混乱的调笑中牵了回来。这个四十岁上下,身形消瘦,相格平凡,神情木讷的家伙别有一番巨大的威慑力。即便是萨娜,也不敢轻易去触他的霉头。他只是轻轻地朝林蓿一扫眉:“你接着问!”

“在郁离代军长明知一三六军团无法承担恩图尔所部两万人攻击的情况下,为何还要将宣武军的骑兵营派往追击残敌,而不是调往支援一三六军团和解救司令官?”

林蓿的问题果然是一个比一个毒辣,直接把问题的核心引到了追求战功和重视指挥官生命的问题上。

“我并不认为宣武军骑兵营的加入对救出司令官有利。若是宣武军的骑兵营率先出击,对方肯定会先放下一三六军团,先把宣武军骑兵营打垮;若是宣武军和靖节军、混合骑兵营完成集结后再冲击恩图尔的两个万人团,对敌方兵力形成过大的压力,恩图尔可能会铤而走险,将司令官挟持。事实证明他后来的确想要那么做,只是他的部队经过长时间作战,已经很疲惫,同时他们与司令官的距离离得太远,再也无法阻止混合骑兵营的营救。”郁离枫不紧不慢地说着,事实上,他的脊背已经见汗。

然而林蓿依旧尝试:“那么你是否知道,自己的迟到会对靖节军造成多大的压力?”

“如果我和罗军长调换一个位置,是他来迟了,我也绝对不会怪他。”

“你能算到别人的想法?”林蓿有些困惑。

“作为一个军官,洞悉别人的想法是非常必要的。一场战斗想要取胜,就必需算得比对手准确和精细。胜利总是会倾向于会盘算的那一方,奔腾的古语有言,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罗恩和杨沈同时朝着郁离枫翘起了拇指。这种解释,再挑剔的宪兵团面前也能说的过去了。

“我的问话完毕!”面对着一个‘信口开河’的行家里手,干练如林蓿也只能认输投降。

“大家谈了半天,都是试图把责任交给新来的人承受,这对于我们北方集团军来说,是个不好的消息。”向勘慢条斯理地摸了摸他单薄的鼻翼,“不管怎么说,大家毕竟是打了大胜仗。加上那些奴隶,战损比是一点七;不算他们,战损比甚至是三点二。这个战果,在整个帝国的战争史上,也是相当可观的。都由新人来承担责任,将来还有谁敢领军,又有谁敢打胜仗?”

一番话说得在座的众军官几乎个个无地自容。“不过,”向勘看了看身边的萨娜,一脸郑重,“司令官溜开亲兵的监视,贸然加入战场,这个行为是对自己和集团军的严重不负责任。帝国的军法有令,士兵和部属不得放弃自己的主帅。若不是出于保护你的因素,我方的损失还可以降到更低。”

萨娜点头道:“确实如此!我自私的执念,造成了部下的白白牺牲。请你们在给陛下的汇报中,如实反映我的过失。那些牺牲部下的抚恤,大名萨家会加倍补偿。”

“如此,有关责任的担当,我们就告一段落。下面,我们再好好地谈一谈战功分配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