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川到我家来了,醉醺醺的,摇摇晃晃,带着他新交的一个女朋友。我说过不让他带女人来我家里的,这样不仅对穆自民有交代,也会对大家都好。
但我还是很客气地招呼他和女朋友坐。
穆自民正在和什么人打电话,见到他们进来,也连忙打招呼,请他们在沙发上坐下来,又用一次性纸杯到饮水机处沏了茶水,放到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桑川点头谢了,吩咐女友把门关上。他女朋友赶紧又站了起来,过去把只关了防盗门却没有关上的房门关好。
我很惊讶,他干什么这么郑重其事的?
桑川打量着穆自民问我:“这位小姐是你女朋友?”
穆自民回答:“是啊。”
桑川哦了一声,说:“晓天,你以前没有介绍过呀。”清了下嗓子,又说,“那么,现在没有外人了,你生意做得挺火啊,赚不少钱吧?”
我一惊,赶紧说:“桑川,你酒又喝高了。有什么话,咱们办公室里谈。”
穆自民投来疑惑的目光,桑川不管这些,仍然自顾自地说:“甭提什么办公室,我现在交了女朋友,没钱过年,你看怎么办吧。”
我气得要命,但是也不好得罪他,只能冷冷地说:“公司是辜总的,我不过跑腿管事而已,这些事情,你知道,我做不了主的。”
穆自民赶紧说:“对对,晓天现在真没什么钱。”
桑川摆手说:“找你们借,大家有个面子,不撕破脸就是了。我只和你晓天说话,给个痛快话。”
穆自民笑道:“瞧您说的,桑川老师,您一个每天大酒店大舞厅出入的人,晓天一个刚开业的小公司,谈什么借,有话您吩咐就是了,跟我们小生意人还这么客气。”
桑川哈哈笑了,说:“阿民,你真会说话。你不知道,我一直开销比较大。你们呢,别为难,愿意跟我借就借,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我忍不住打断他说:“桑川,还是酒醒了咱们再议吧,你跟我的关系,这么干不大合适吧。”
桑川看了我一眼,说:“晓天,你和辜总干这个买卖,没有钱,蒙我吧?没钱你怎么还的阿玲五十万?”
越说越不像话,我赶紧朝穆自民摆手,说:“你先出去,我跟桑老师好好盘盘道儿,今天他是喝高了。”
穆自民就赶紧往外走,我过去关上门。桑川女朋友喝得倒不多,赶紧问我:“晓天,是不是你女朋友不知道你做的这些事情?”
我摊手说:“桑川,你就不能喝酒,喝点酒就不管不顾。”
桑川瞪着眼睛说:“她知道又怎么样,又不是你老婆?”
我无可奈何地说:“哪里能让她掺和这些事情。算了,没法跟你说。一句话,所有的事情,只能和辜总商量,我是给人家打工的,不当家做不了主,你还不明白这个。”
桑川吐着酒气,说:“好,晓天,丑话说在前边,我也没钱了,你不管我,那日后有个冲撞,你就得多担待些了。”
我忍不住气道:“你别借着点酒劲儿在这里叫板,我李晓天是吓大的?”
桑川眼睛瞪得更大了,指着我说:“李晓天,你小子敢这么跟我说话,翅膀长硬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他女朋友赶紧圆场说:“你看你们,怎么说着说着急了,钱借不借,人情在,何必乌鸡眼似的。”
桑川气呼呼地说:“走。”
我冷冷地应了一声:“不送。”
有人说鹏城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我要说鹏城是一个丧失尊严的男人混杂的城市,用厚颜无耻来形容鹏城的某些男人,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这些男人心理不健康、心态不正常。现在这个社会,卖血、当苦力到哪儿赚不到钱?可他们却偏偏喜欢混在这酒吧里,揩女人们的油,博女人们的“懵”,或用生殖器去赚女人的钱。
像桑川这样直接向我要钱,甚至要挟的更是可恶。我经常问自己,像桑川这样失去“爷们”尊严的男人每天都在鹏城这个城市里“蒲头”(混),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我觉得应该叫警察抓住在鹏城浑水摸鱼、“博懵”成功、赚女人钱的男人,然后在他们脸上刻上二爷两个字,叫他们无处藏身。假如法律允许,应该将这些人抬出去“浸猪笼”,或者索性让他们变成“公公”,免得他们一再破坏咱们“爷们”的形象。
那天,桑川走了以后,穆自民问我:“你真的打算就这么被他纠缠下去?”
我反问:“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对付他吗?”
桑川这人无德、无品、无信、无能、无法、无义,专做猥琐下流之事,既无真小人之胆量,又无伪君子之见识,称其为流氓,都是对流氓的莫大侮辱,也许更适合称作无赖。他是一个老鼠坏了一锅汤,可我赶上了。
我和穆自民的同居生活不能说是快乐无比,但至少也是温馨的。常常是她做饭,我站在她旁边帮忙打下手,不管菜咸淡,吃起来都觉得很香。
我的生活似乎充满了阳光。我和穆自民每天下班前都要通一个电话,说好晚上吃什么,约定谁去买菜,然后回家一起做饭吃;饭后我们手牵手地去散步,逛超市,一边逛一边憧憬未来;晚上我们就上床做爱……
慢慢的,穆自民不再叫我“晓天”,而是口口声声地叫我“老公”,我觉得自己幸福极了,除了一纸婚书,跟新婚蜜月简直没有任何区别。
事实上我跟穆自民最大的差异是,关于我,她了解得非常多,家庭、朋友,而关于她,我除了知道她是做报关的,家住兴宁叶塘镇以外,其余几乎是一无所知。
我们两个就好像我在她面前是透明的,而她在我面前却是一个蒙着一层面纱的神秘人物。这种不公平的感觉几乎天天伴随着我,有时候我在半夜里醒来,看着睡在我身边的这个女人,我甚至感觉十分的陌生,因为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叫穆自民。
喜欢同居或者已经同居的人,都是那种需要归属感的人。生活在一起了,就有了温馨的感觉,就好像在建立一个小家庭。所以即使是陌生的两个人,或是起先互看不爽的两个人,也会在这个小家庭里慢慢产生感情,就像《悠长的假期》里发生的剧情一样。
而我和穆自民的这种陌生,却是越熟越强烈。有时候我甚至想,我熟悉她身体的每一块皮肤,却不熟悉她过去的一寸历史,这不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吗?
距离能代表什么?距离就是你睡在我床上而我却不知道你是谁。一个人如果太天真,很容易伤害自己,但是依然还是在奢望有奇迹。温馨幸福的生活却让心空了,变得不像我自己。你不会听我说我爱你,因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元旦过后,穆自民一再坚持给家里装一部电话,说老打手机太贵。但是,我经常发现她在偷偷和什么人谈话,因为她一见我回来就慌慌张张地放下电话,偶尔有电话来是我接的,对方却不出声,直到她来接才又说话。
我不习惯告诉别人家里电话,我也很少用家里电话打给别人,所以,到后来来了电话我基本不接。因为,我讨厌她那些一接起来就不说话的来电。
这天辜总跟我说:“晓天啊,快过年了,给当官的礼是不能少了的,再加上给员工的福利,现在的压力很大啊。”
我回答:“我知道,你没看最近我经常跟各个部门经理开会吗?不搞到足够的钱,今年的春节咱们俩不是很难过?”
我和辜总算了一下,这次春节从工商到公安,还有一个财税检查办公室,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没有个十五六万是下不来的,再加上员工福利等事项,一个春节至少需要二十五六万。
而现在账面上的盈利只有四万多,为什么?因为元旦之前各处都需要钱,又临近春节,开仓量不是很大。所以,必须找到一个迅速赚钱的捷径。
有一天我正和辜总在办公室谈事,穆自民忽然打电话来,说桑川跑到我家里去了,说是要借钱,自己没房租没钱吃饭了。穆自民说我出去了,他就非在那里等我,要不然就住在我家里。
我知道,我和穆自民的关系已经到了很微妙的时刻了,要是他再火上浇点油的话,情况就可能变得不可收拾。于是,我急忙告别辜总赶回了家。
一进门,就看见桑川斜躺在我家的沙发上,两只脚放在茶几上,沙发上、茶几上满是烟灰。
我皱了皱眉头,在一边坐下来。问:“怎么?找我有事?”
他懒洋洋地说:“你不要装糊涂,我没钱交房租了。”
我说:“你没钱交房租关我什么事?”
他说:“我没钱交房租你就得管,谁叫你是我同学呢?再说,你别忘了,没有我家老爷子,你们全家还在农村锄大地呢!”
我说:“你不要把同学挂在嘴边,我是你同学就该管你?你自己有手有脚,自己不会赚钱啊?”
他躺在那里,说:“我要是会赚钱能混成这个样子?”
我说:“你不会赚钱关我事吗?”
他说:“怎么不关你事?你要是不通过我认识阿玲,借人家五十万,能像现在一样人五人六的当老板?”
我一听他口无遮拦地在穆自民面前提阿玲,更气不打一处来,立刻说:“你少提什么阿玲,当初你带她来我这里还不是有你的目的?告诉你,我和阿玲只是一般男女朋友,就是有其他的关系也不关你事!”
桑川说:“我不管你跟她什么关系,现在你通过她当了老板,介绍费你是不能不给的!”
我说:“你要是实在吃不上饭,借你点儿不是不可以的,但是,你居然想出这样的借口,我是一分钱都没有!”
桑川冷冷地笑道:“我知道,你现在很牛,你碾死我就像碾死个蚂蚁。”
我说:“人没有谁想压死谁,尤其是我这种在鹏城白手起家的人,更不能自己给自己封个什么老板。桑川,我不是有钱人,我的生活状态现在也就是勉强糊口而已。”
桑川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你说什么呢?你勉强糊口?”
我说:“难道不是吗?”
桑川嚷道:“你有公司,有车,有女朋友,还是勉强糊口?”
我笑道:“人对生活的标准不一样,你说的这些东西在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中其实不算什么,一个能在鹏城正常生活的人首先应该有一部车子,一套房子,一个老婆,一个吃饭的公司或者店铺。我现在呢?公司刚刚起步,前途未卜,房子没有,车子是总公司的,老婆没有。你说,我说自己勉强糊口不是很正常吗?”
桑川说:“你就是借口,什么道理,反正我现在没钱,你不借我钱我就睡你家!”
我轻蔑地说:“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吗?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借你钱吗?因为你不值得我再借你!一年多来,你在我这里赚的不算,我借你的你还过吗?你自己每月花多少钱你自己知道吗?你花的钱有多少是用在正路上的?”
桑川道:“我就这样,你怎么着吧?”
我说:“就你这样整天不干正事,没人能帮助你!”
桑川顺手把一只茶杯丢到地上,“你不要以为自己是一个正人君子,你和多少女人上过床你敢和你女朋友说吗?”
我说:“我有什么不敢?我跟哪个女人在一起都不是为了骗人家钱,我们都是两厢情愿。”
桑川一阵怪笑,“你是两厢情愿?你和那个清典是怎么回事?住人家、吃人家、睡了人家,还把人家甩掉,你还当什么正人君子啊?你跟我一样,没女人就得死掉。”
我看穆自民在一边变了颜色,就说桑川,“随你怎么说,你不要以为天底下的男人都和你一样。”
桑川说:“我怎么,我就这样,你利用了我就得给我钱!”说完,又往沙发上一躺。
我说:“桑川,你一个大男人,凭自己能力吃点饭好不好?你这样算什么!”
桑川拉长声音说:“我呀,就这样,我告诉你,老天爷还饿不死瞎家雀呢。别把我惹急了,我要是真到了不要脸的时候,你还别说,我也会像张总一样举报某些不法分子啊!”
这时,穆自民在一旁说:“咳,你们两个吵什么?桑大哥,你说,你需要多少,我拿给你!”
桑川说:“至少三千,否则我就不走了!”
我说:“三千,三百也没有。你个大男人整天游手好闲,不做工,谁能天天养着你啊?”
“谁养着?你这大老板啊!我这人是什么也干不了,要不你叫人把我砍死,要么你给我钱。”
看他那个样子我真想报警,转念一想,真报警他肯定被查出来他在家干的那些坏事,肯定要被判个几年,可是,出来以后呢?想来想去,算了,咽下这口恶气吧。
我对穆自民说:“你那儿有钱吗?给他,叫他马上走!”
看着桑川得意扬扬地拿着钱走出我的房门,我抵挡不住自骨子里渗出的寒意。穆自民似乎也很生气,走进自己的房间将门锁上,任我怎样叫也不开。
我回到以前自己住的房间,自从我和穆自民睡在一起以后我还是第一次单独在这个房间睡。床还是那张床,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我很清楚桑川的这次闹事对穆自民的伤害有多大,可是,我又该怎样去解决呢?这几天,烦心事太多,哎!有谁能理解,有谁能体谅。难言之隐,难以言表,谁能给我心安,谁能让我静心?
其实,我最近最烦的还是钱的问题,春节一天天临近了,开仓的人越来越少,而送礼出粮的钱还差不少。人活着,不是为自己一个人,如果是为自己,那真是太自私了,失去人生的意义,存在的意义。我太善良,善良了就会软弱,软弱就会受到伤害,每次弄得遍体鳞伤。我是习惯于事事为别人着想,想别人的感受,为别人想到后果,却想不到自己,于是受到伤害的往往是我自己。
辜总最近总唉声叹气的,我知道他心里承受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压力。今天我们又正在跨过人生路上为我们所设的坎,使得我们的心在痛。在鹏城就是这样,没有人要求你必须怎么做,但是工作的环境要求你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不努力就可能要掉队,就可能被鹏城“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