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见到我,一下扑到我的怀里哭着说:“晓天叔叔,我妈妈走了。”
我抚摸着她的肩,她浑身发抖,就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那样的场景,怎个叫人不伤怀。一群人围着我们,很多人在哭泣,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流泪,我只知道我的视线此刻非常模糊。
这个时候,有个长得很有风度的男人过来拉安妮,一边说:“安妮,我们该走了。”
安妮看了一眼那男人,忽然像触了电一样,猛地推开他,尖叫道:“拿开你的脏手,你这个杀人凶手!”
男人一下怔住了,一动也不动。旁边一个女人过来拉他,他只好漠然地走开了。
我问安妮:“他是你父亲?”
安妮没有说话,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只好又将安妮拥入怀中,心中一片感慨,谁也没有想到阿玲竟这样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有人泣不成声,有人错愕万分,有人默默哀祷,有人从心底回荡出无限的惋惜。而我抹不掉,也挥不去她的音容。记忆中,她似乎坐在某一个咖啡室里面,静静地诉说着她的一个个故事……
她还有许多美好的梦想和希望都没来得及实现,她是多么热爱这个世界,美好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她却变成了飘萍,孤单地游离在天堂,怎不叫人肝肠俱裂!
阿玲的离去把安妮带入了无法承受的悲哀之中,这个女孩经历了人生最痛苦的打击。在阿玲出殡的前前后后,我一有空就去阿玲在东三村的家去看安妮。我几次看见阿玲老公在门口徘徊,我叫他上去,他说安妮不让。
阿玲出殡后的一个傍晚,安妮约我到她家去。我到了以后,她却走进了卧室,我感觉有点上不来气,就走到阳台。初冬的冷风,轻轻扑到我湿润的脸颊上。不知过了多久,我一转身,发现安妮正满脸泪水站在我身后。
我问她:“最近还好吗?”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只能和她说些别的事情以打消她的悲伤。
安妮忽然问我:“晓天叔叔,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爱我妈妈吗?”其实这话她问了我许多次,我都找其他话题给岔过去了,但今天我不能不回答。
于是我说:“我和你妈妈之间绝对没有性的关系,但我们之间的相互理解和默契却远远超过一般的恋人,甚至夫妻。”
安妮又问:“以前你为什么不承认?”
我说:“孩子,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得到她,如果因为所谓的爱而使对方的生活发生巨大的变化,那不是爱,是自私。”
安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出一枚戒指说:“晓天叔叔,这是我妈妈经常戴的,你收下做个纪念吧。我要出国了,也不想再见到那个所谓的爸爸。”
我没有劝这个无助的女孩,只是默默接过那枚戒指,小心地把它收好。临出门的时候,安妮忽然抱住了我:“晓天叔叔,我替我妈妈亲你一下吧!”
我摇摇头说:“傻孩子,这是能替的吗?”
但安妮还是在我脸上轻轻地印上一吻。隔天,她就飞往遥远的国度,我不知道以后她的生活将是怎样,只能默默地祝愿她一切安好。
公司目前的情况是,总经理刘斐不懂房地产业务,整天不知道是在哪个房地产网站上看来些所谓的管理体系就硬在公司里施行。那个常务副总经理虽说是从市里某著名房地产公司出来的,估计在那个公司就是跑跑外围,根本没有进入过核心管理层,无论是在会议上还是在私底下,他说出来的话足以叫我们这些后进来的人忍俊不已。办公室主任叫王维岚,是从内地一家国有大企业过来的,办事雷厉风行,可就是不大懂鹏城的办事方式,不过她的人际关系还行。
他们几个现在是个人就拉一派,总经理拉工程部、采购、人事、预算部和前期部;副总经理拉策划部、销售部、售后服务部、经营管理部、招商部;办公室主任拉办公室、物业公司、百货公司、公关部、财务部、保安队。我和新来的主管工程的副总经理属于被架空的那一类,用老板贾文斌的话是主管技术,我曾不止一次问他我管什么技术,他支支吾吾也说不出来。
在公司,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老板,一种是打工仔。就像中国古代,一种是君,一种是臣。做打工仔跨度很大,从普通保安或者售楼小姐到总经理,都是打工仔,每个阶段都有很多东西要学,很多事要做,做好了才能升级,这也和打游戏一样,通关不过,玩家照例会在原级踏步。有许多打工仔在一个公司多年,还是原地踏步,眼看着一起来的同事不是成了部门经理就是成了总助,年薪都十几二十万了,可自己还是每月一两千死工资,就不明白自己怎么了。还有的打工仔以为,“此处不升爷,自有升爷处”,干脆跳槽,跳来跳去,从屎窝跳到尿窝,越混越不行,才明白“处处不升爷,才把爷难住”。
我一直认为,很多打工仔不明白一点,那就是——企业请你来做什么?如果一个企业资金不缺,产品不少,渠道畅通,那老板还请你来做什么?就是因为有些问题他解决不了才让你去解决。而你不想着给老板创造利润,却天天勾心斗角,那他能不烦你?当然,话说回来,有的老板也没有明白,打工仔在这个企业没有股份,他就会以打工的心态来对付企业,对于一些工作勤奋、业绩良好的员工,适当地给他们一点股权,让他们你死心塌地跟着你干比什么都强。
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这种老板只能称之为“不知何所取、不知何所舍”的老板。而“知所取、知所舍”才是成功老板必须具备的一个条件。鱼与熊掌都想兼得的老板,通常是鱼与熊掌都得不到。成功的老板应该懂得什么是放长线钓大鱼。
我几次在单独的时候跟贾文斌说过这些,但他似乎都没怎么听进去。他对总经理他们的斗争似乎很恼火,但似乎又没什么办法,他没有问过我解决的办法,我也不会主动碰这个话题。
春节的前两天,万惠又打电话给我,希望我还是跟她一起回去过春节,我开玩笑地说,“今年到你家是不是该跟你爸妈说你该嫁我了?”她在那边马上就说,“你要是这样我就不用你送了。”半晌见我没出声,就问,“你是不是生气了?”我说没有。
回想我和万惠的接触,虽然有过性的关系,也有了这一年的所谓约会,可是为什么总是没有恋爱的感觉呢?激情是否只是属于恋人呢?激情是否会过期呢?激情只属于性吗?性福才是激情?我不断问自己,不断审视自己与万惠的关系。
那个晚上,我约她出来,说自己不想去她家,因为无法定位自己与她的关系。她问:“你想怎样,是要我现在就和你上床还是现在就同居?”
我摇摇头说:“我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很慎重,因为这种关系不单会决定我们最终的去向,也会决定我们以后的生活方式。”
万惠似乎明白了什么,感慨地说:“你变了,我也许跟不上你的节奏了,你应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我说:“外面的世界我看得太多了,我不知道我未来会落在哪里。”
万惠说:“无论如何,我这里都允许你歇脚。如果你歇够了,准备再飞,我也不拦着。”
我没有说什么,默默送万惠回工厂的宿舍,到了门口,她下车时,我忽然说:“我送你回去,什么时候走你给我电话。”
她一下子愣了,车灯的照耀下,我分明看到两粒亮亮的东西闪在她的眼睛里。
送万惠回家的时候是下午,这回我把我那部破捷达给了老左,我开他那部凌志400,我不是为了去万惠家显派,而是怕我那部车在路上出问题。
一路顺风,车过海湾大桥时,前方忽然流光溢彩,十分炫目。
“烟花!是烟花啊!”万惠兴奋得叫起来。
借着大桥美丽的灯光,看着她那被烟花映红了的脸,我突然有一种心动。
这是我今天开车后第一次认真打量万惠,记忆中柔弱的小文员,如今已经出落得如此清新秀丽,明亮的双眼闪动着清澈恬静的光。
这回万华老早就在汕樟路上等,见我们过来,满面笑容。我注意到他今天穿着警服,我问他到哪里?他说到一个酒店,我说路不熟,就让他开车。他很快就把车开到一个很大的海鲜酒店前面。
万惠的父母都在一个房间里,还有几个人一介绍都是他家的亲戚,我小声对万惠说:“你家搞什么名堂,相亲啊?”
万惠白了我一眼,“你不说话会死啊。”
饭吃得还算融洽,我和万惠的父母哥嫂都见过面了,很熟络地说这一年中的变化种种。那几个亲戚也是层次很高的人,比较有修养,也不过多地问我什么。我感到很放松,跟万华干了几杯,那些人都说我有酒量,我也不说什么,分别敬了他们。
那天,万华夫妇对我特别热情,特别是万华老婆,正坐在我身边,不住地给我夹菜。
万惠的那些亲戚都是以前偷渡香港的,现在基本上都在大陆有工厂,其中一个还在鹏城有工厂。我跟他聊了不少,我发现这个香港人对买铺很有心得。
有个被万惠称为大姨的老太太不停地打量我,然后跟万惠阿妈低声说什么。
我既然来到这个地方,就不怕被别人审视。我已经这么大了,难道还像小伙子一样拘谨?记得我第一次到前妻家去的时候,人家叫我抽烟我说不会,人家叫我喝水我也说不会,那叫一个丢人。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相亲,反正是有这么点意思。
吃完饭,他们开了两张台打麻将,吵吵闹闹的很热闹。我不会打麻将,就坐在一边看电视,万华过来问我是不是累了,他们已经在楼上开好了房,我可以去休息。
我说好啊,万惠也要去。我说:“你还是在这里陪亲戚们吧。”
万惠看了看她阿妈,她阿妈不知给她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万惠说:“晓天,咱们下楼,把从鹏城带来的礼物给亲戚们分分。”
我有些不大明白,但还是跟万惠下了楼。到了楼下,万惠说:“咱们赶紧去超市买些礼物。按规矩,你是要送礼的。”
我笑她,“这么说,我就是你未来老公啦。”万惠不作声,似乎是默认了。
到楼下一个超市,万惠选了些鹏城东莞一带出产的东西,分在几个袋里,我们拿回房间。那些人看也不看我们的东西,还是不停地打麻将。
万惠说:“走,我陪你回房间。”
我们跟他们的亲戚打了个招呼走了出来。在走廊里,我问:“你不怕他们说三道四?”
万惠道:“我不出来他们才会说三道四。”
我无言,心里充斥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甜蜜,这种心绪一直持续到我和万惠回到鹏城。万惠在一旁收拾,她的几个小姐妹在我家里忙忙碌碌,我又忽然有了一种被挟持的感觉,难道我这一生就这么定了吗?
经过上次与穆自民的同居,我几乎对女人有了一种天然的防备,可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又一次进入这种状态,我可是没有什么计划的。一个人,一直在等待一种命中注定的缘分,多少有点守株待兔的味道,可是像我这样一个心力交瘁的人被万惠这样的人撞上,是幸福还是无奈呢?
我不知道万惠怎么想,但她似乎很享受这种生活,但对于我来说,却有些痛苦。
首先,我的生活规律改变了。以前我是从来不吃早餐的,现在早上,都会有粥或者米粉,也可能是小包子之类的东西给我准备好。晚上,无论回来多晚,都会有一煲汤等着我。早上起来,会有熨好换洗的衣服在床头,下班回来也会有休闲的衣服换上。
贾文斌有天和我喝酒,问我,你小子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我没肯定也没否定。我想男人一旦有女人照顾,他的精神面貌是会跟以前有较大区别吧。
万惠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我出去干什么她也不问,有时候我回来晚了,她也就是默默地看电视等着我回来。那阵子她厂里也不是很忙,也用不着加班,所以她每天都是正常上下班,只是她不再允许我来回接送她。我问为什么,她也不回答。
我和万惠的老板陈耀杰是很好的朋友了,他也一直想涉足房地产,只是没有很好的项目。而我也开始准备独立,正愁没有资金,于是,我和陈耀杰就经常在一起吃饭或者唱歌。陈耀杰是个玩得很疯的人,有一天他问我:“你和万小姐同居感觉怎么样?”
我说:“一般般。”
陈耀杰说:“你可不要不知福,我告诉你,我对她注意很久了,她在我厂里两年多,我无数次想下手都被拒绝了。你认识的我的几个朋友也想把她搞到手,可是都没成功。要不是你是我朋友,我告诉你,我才不让给你呢。”
陈耀杰和一般的台湾男人不同,他想什么就说什么,用他的话说,他爷爷就是沈阳人,还是有东北人的血统,所以自己的性格里也有着东北男人的彪悍。
我回到家里,跟万惠说了陈耀杰的话,她似乎没有什么表情,端来一碗凉瓜排骨汤给我吃,然后自己到电脑前写什么东西。我因为和陈耀杰喝了很多酒,脑子沉沉的,也没太注意,洗洗就睡了。
谁知,第二天上午,我正在市里开一个房地产高峰会议的时候,陈耀杰急乎乎打来电话,“晓天,你昨天回去跟万小姐说了些什么,她今天向我提出辞职啦。”
晚上回到家里,我问她为什么要辞职。万惠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不想做了。我也就没有深问,当你爱一个人,是要一个人感到轻松快乐;当你爱一个人,就要给她自由;当你爱一个人,就是给她安全感。既然万惠不肯说辞职的理由,我想肯定是有她的理由吧。
那阵子,我会偶尔带万惠去商场逛逛,因为她暂时辞职在家,心里肯定很闷,所以跟她走走还是能让她轻松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