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王国维讲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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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王国维谈哲学:可爱不可信,可信不可爱(1)

清朝末年,哲学作为一种思潮进入中国,当时的清政府大力打压这种外来的学说,认为它有害。王国维则为哲学喊话,坚持哲学是一门有意义的学科。他认为,研究西方哲学很有必要,因为中国的思想太繁散,不像西方哲学那样具有系统化。在对西方哲学的研究中,他十分推崇叔本华,可以说,他的哲学思想深受其影响,而且非常深远。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哲学,与王国维的多愁善感郁郁寡欢的性格很合拍。王国维幼年丧母,跟着姑姑等人长大,家境又比较贫寒,求学之路艰难,这些特殊的人生经历,让他对追寻人生意义的哲学产生了极大兴趣。他读康德,读叔本华,读尼采,从他们那里寻找另一条途径,来思考人生的意义,借以解脱内心之迷茫。在对西方著作介绍的学者中,王国维是比较早的一个,他翻译了大量的哲学著作,这些译文对当时新旧文化的交替起到了一定的思想启蒙作用。除了翻译哲学著作外,他还写了很多哲学文章,将西方哲学理论贯串其中。他认为,欲通中国哲学,须借助于西方哲学。

由于对西方哲学的深入研究,致使王国维运用西方学说理论对中国哲学进行了梳理,使得中国哲学与西方哲学实现了初步接轨,而这对完善中国哲学的学术系统打下了基础。

叔本华对王国维的哲学有怎样的影响?

王国维的人生哲学深受叔本华的影响。叔本华是十九世纪德国的哲学家,是著名的唯意志论者,其悲观主义哲学影响深远。东方佛学对叔本华哲学体系的形成有着极大的启发作用。而作为享誉海内外的一代国学大师王国维,却深受叔本华的悲观主义人生观、美学观的影响,而且这种影响非常深远。那王国维的哲学受到了叔本华怎样的影响呢?

(1)哲学本体论上的意志主义的影响

康德将西方哲学划分为物自体和现象界,对于物自体是什么他并没有言明,只是说物自体超出了人类的认识范围和合理性界限,是不知的。对此,叔本华结合印度《五十奥义书》中的“摩耶之幕”(摩耶之幕的梵文意思是“欺骗”,“摩耶之幕”指的是遮盖真实世界的帷幕)进行了发展,指出神秘不可言的物自体就是意志。他认为,人的身体是以两种方式存在着,一是意志,一是客体。世界万事万物,既是客体的,也是意志的。“越过现象,直达物自体,现象就以做表象……一切客体,都是现象,唯有意志是物自体。”叔本华的这个哲学体系就是建立在意志本体论的基础之上的。

对于叔本华的意志论,王国维颇为赞赏,他说:“叔本华由锐利之直观与深邃之研究,而证吾人之本质为意志,而其伦理学上之理想,则又在意志之寂灭。”他还将其进一步引申,阐述自己的意志主义观:“植物上逐日光,下起土浆,此明明意志之作用,然其知识安在?下等动物之于饱食男女,好乐而恶苦也,与吾人同。此明明意志之作用,然其知识安在?即吾人之附地也,初不见有知识之迹,然且呱口而啼饥,瞿之而所毋,意志之作用,早行乎其间……知力之发达,后于意志也。如此就实际言之,则知识者,实生于意志之需要。”

对于叔本华的意志主义,王国维接受的原因有三点:

其一,对人生问题的关注。

王国维出生于贫寒之家,很早就为生计担忧,四岁丧母后,被叔祖母和姑母养大成人。在这种情形下长大的王国维,性格是郁郁寡欢的,由于过早地体验了艰难和痛苦,使他埋下了悲观主义人生观的种子。可以说,面对人生,王国维感觉十分困惑,因此他在接触到叔本华后,迅速地变成了他的哲学迷恋着。他曾说:“至《先天分析论》几全不可解,更辍不读,而读叔本华之《意志及表象之世界》一书,四精而笔锐。”

其二,与王国维的性情有关。

王国维天性敏感,重直观、感受强、感情丰富,加之在文学方面的深厚修养,使得他很容易地接近叔本华。叔本华也是一个生性忧郁,注重直观,有着突出的文学才能之人。他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一书,文字优美、流畅,同时又散发着浓重的悲观气息,这与王国维的个性特质一拍即合。

王国维曾这样评价自己:“余之性质,欲为哲学家则感情苦多,而知力苦寡;欲为诗人,则又苦感情寡而理性多。诗歌乎?哲学乎?他日以何者终吾身,所不敢知,抑在二者之间乎?”

由此可见,王国维对自己的认识还是比较明确的。可以说,他正是兼备了哲学家与诗人的两种气质。

其三,叔本华的意志本体论与他直观的方法有关。

意识是本体,是非理性的,对于宇宙、人生的本体,人类是没有办法凭借概念和理性的思维来进行把握的。由于王国维的人生的经历比较特殊,对生命的体验与一般人不同,所以他很容易体会到意志直观的作用,在对叔本华的哲学著作进行阅读时,其直观的方法就很容易被王国维接受。叔本华通过直观,发现意志本体的洞见恰好与王国维的体验和苦思一致。

(2)悲观主义的人生观的影响

在叔本华看来,人生和宇宙的本质就是意志,而意志就是欲望。其周而复始,不断出现,又是非理性的。欲望的满足永远没有止境。因为每个生命个体都有欲望,在欲望没有满足之前内心满是冲动和欲念,并感到焦虑不安,当欲望满足后好奇心、兴奋心理会随之逐渐消失,这时,个体会陷入到空虚和无聊的状态中,但在新的欲望产生后,整个人又开始变得焦灼不安起来,并会想尽各种方法使自己的欲望得以满足,而欲望满足后,又会出现空虚和无聊之感。就这样,人生如钟摆一样,总是在焦虑与无聊之间摆动。人生的本质也就成了痛苦和欠缺。而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怀着欲望没法得到满足的痛苦离开人世的。每个生命个体,都在欲望的支配下,不断追逐,看不清人生的幻梦,被各种表象所迷惑,成为欲望的奴隶。而在叔本华看来,人生就是一场迷局,所有的追求和挣扎,都如一个吹得大大的肥皂泡,不管它多美丽,最终都是要破灭的。而人们不自知,不知道所追求的一切满足全是空幻的。人活着,却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所以,他认为人生就是一场悲剧。既然人生痛苦的根源是欲望,如果想要摆脱痛苦,就要寂灭自己的欲求。

对于叔本华的悲观主义人生哲学,王国维几乎完全接受,并将其照搬在文艺评论中。

在《红楼梦评论》中,王国维说:“生活本质何?‘欲’而已矣。欲之为性天厌,而其原不足。不足之状态,苦痛是也。一欲既终,他欲随之。故究意之慰藉,终不可得也。即使吾人之欲悉偿,而更无所之对象,倦厌之情即起而乘之。于是吾人之生活,若负之而不胜其重。故人生者,如钟表之摆,实往复于痛苦与倦厌之间者也,夫倦厌固可谓苦痛之一种……然则人生之所欲,既无以逾于生活,而生活之性质,又不外乎苦痛,故欲与生活、与苦痛,三者一而已矣。”“呜呼,宇宙——生活之欲而已!”

中国传统的人生哲学提倡达观的人生态度,在面对人生的种种困惑时,人们会选择很多条路,如皈依佛门,醉心于老庄之道,逃于禅,等等。王国维生活的那个时代,中国正处于外忧内患时期,那时的知识分子被抛入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迷茫的人生处境中,于是,在西方哲学的冲击下,王国维选择了不同于其他知识分子古典的逃避方式,而是选择了新的方式——悲观主义,成了叔本华悲观主义哲学在中国最早的代言人。

(3)美学思想上的解脱论的影响

叔本华认为,艺术可以让人暂且忘了痛苦,因此他提倡超功利艺术,并指出作为诗的顶峰的悲剧和作为艺术的最高形式的音乐,可以使人获得短暂的解脱。他认为,悲剧的目的就是“表现巨大的不幸”,其伟大之处在于“唤醒了我们弃绝生命意志,不欲求这一生命,不再爱生命”的意识。

王国维沿着叔本华之路向前行进,他说:“美术之务,在描写人生之痛苦与其解脱之道,而是吾侪冯生之徒,于此桎梏之世界中,离此生活之欲之争斗,而得其暂时之平和,此一切美术之目的也。夫欧洲近世之文学中,所以推格代之《法斯德》为第一者,以其描写博士法斯德之苦痛,及其解脱之途径,最为精切故也。”

基于此种认识,王国维对《红楼梦》进行了分析,认为其为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一部悲剧作品。因为《红楼梦》通过一幕幕悲欢离合的故事,向人们揭示了“人生是欲望的,人生是痛苦的,人生是一场空”的人生哲学。

王国维自杀与信奉悲剧哲学有关吗?

青年时期就以治前四史而闻名乡里的王国维,在甲午战争之后来到上海,在《时务报》做文书校对工作,并在罗振玉的帮助下,进入东文学社。王国维在那里接触并喜欢上了西方哲学,尤其对叔本华哲学一见倾心。叔本华哲学对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并使他由此形成了自己的悲观主义哲学观。

王国维的悲观主义人生观,也是其最后选择以自杀方式来结束生命的巨大推力。他早年介绍了大量外国哲学著作,而对叔本华的唯意志论的悲观哲学最为推崇,并以其为依傍撰写了《论性》《人间词话》《<红楼梦>评论》。在《<红楼梦>评论》一书中,他以悲观主义人生哲学的思想对《红楼梦》进行了划时代的探索。之后,他又从哲学到文学再到史学,经历学术研究的转移,但他似乎始终没能找到思想出路,最后留下“五十年只欠一死”的遗书,投入昆明湖,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王国维的一生,可以说始终与悲观相伴,不论是学术探索还是人生态度或者哲学主张。

王国维天性敏感,人生过早经历了失去亲人,被他人抚养长大的特殊生命体验,所以当他一接触到叔本华的悲观主义人生哲学时,就立刻喜欢上了。

他在《静庵文集自序》中说:“余之研究哲学,始于辛壬之间。癸卯春,始读汗德《纯理批评》,苦其不可解,读几半而辍。嗣读叔本华之书而大好之。自癸卯之夏,以至甲辰之冬,皆与叔本华之书为伴侣之时代也。其所尤惬心者,则在叔本华之《知识论》,汗德之说得因之以上窥。然于其人生哲学观,其观察之精锐,与议论之犀利,亦未尝不心怡神释也。后渐觉其有矛盾之处,去夏所作《<红楼梦>评论》,其立论虽全在书氏之立脚地,然于第四章内已提出绝大之疑问。旋悟书氏之说,半出于其主观的气质,而无关于客观的知识。”

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王国维对叔本华哲学的态度:推崇,并开始研究其知识论。

王国维在他撰写的《叔本华之哲学及其教育学说》中,对叔本华的哲学做了准确详细地介绍。他说:“生活着非他,不过自吾人之知识中所观之意志也。吾人之本质,既为生活之欲矣。故保存生活之事,为人生之唯一大事业。且百年者,寿之大齐。过此以往,无人所不能暨也。于是向之图个人之生活者,更进而图种姓之生活,一切事业,皆起于此。吾人之意志,志此而已;吾人之知识,知此而已。既志此矣,既知此矣,于是满足与空泛、希望与恐怖,数者如环无端,而不知其所终。目之所观、耳之所闻、手足所触、心之所思,无往而不与吾人之利害相关,终身仆仆而不知所税驾者,天下皆是也。然则,此利害之念,竟无时或息欤?吾人于此桎梏之世界中,竟不获一时救济欤?曰:有。唯美之为物,不与吾人之利害相关系,而吾人观美时,亦不知有一己之利害。何则?美之对象,非特别之物,而此物之种类之形式,又观之之我,非特别之我,而纯粹无欲之我也。夫空间时间,既为吾人直观之形式。物之现于空间皆并立,现与时间皆相续,故现于空间时间者……”

王国维认为,欲望是使人陷于无尽的希望和恐怖之中的根源,人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存生活,而只有审美能暂时将人们的痛苦和恐怖消除。可以说,王国维对叔本华的意志论是有着深刻理解和认同的,并将其植入到自己的学术立论中。他在《静庵文集·自序》中有这样的话:“去夏所作《<红楼梦>评论》,其立论虽全在叔本华之立脚地。”事实上,从他的《<红楼梦>评论》的某些段落中,也可以看出是其《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的对应部分的改写,如:“于是吾人自己之生活,若负之而不胜其重。故人生者,如钟表之摆,实往复于痛苦与倦厌者也。夫倦厌固可视为苦痛之一种。”这个就是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而得的。所以,王国维说自己的“立论全在于叔本华之立脚地”。由此也可以看出,叔本华的悲观主义人生哲学对王国维的影响有多深。他的悲观主义人生观,甚至就是在几乎全盘接受了叔本华哲学思想的基础上略加有所变化的。

不仅只有《<红楼梦>评论》,从他后期的一些作品中,也可以看出他在理论上对叔本华的依赖,他所主张的观念几乎全部来自叔本华。

《论性》《释理》《原理》是王国维在哲学研究上的主要成就,这三篇论文涉及的都是伦理道德问题的哲学研究,从中可以看出王国维曾经非常努力地探索过人生的意义,以借此为自己的人生道路找到一个良好的理论依据。在他的《原命》中,探讨了关于人的命运问题。什么是命呢?他说:“其言祸福寿夭之有命者,谓之定命论;其言善良恶贤不肖之有命,而一切动作皆由前定者,谓之定业论。”前者应为宿命论,后者为决定论。

在这篇论文里,王国维对康德的实践性学说进行了介绍。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对康德的自由的定义为“纯粹理性之能现于实践也”。可以说,点到了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