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桂海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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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马赖的冒险行为使他成了一名“圣人”,西方传教士追求的一种梦想,他们在这一方面与当时的中国法规对立,西林人却不让他们做这样的梦想,因而马赖的梦想便变成了噩梦。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想征服这个地区,却恰恰正被这个地区征服。

马赖的传教事业被一个化外的荒蛮山区很少受洗礼的县份击败了,被一批可怖之神战败。教会因此而失望,只有永远地“嘲弄它无法征服的一切”。

这就是一百五十年前“无足重轻”的“西林教案”。据说,此案后来竟引发了第二次中法战争,这是后话。马赖成了传教的悲剧人物,他充满传奇色彩的冒险经历,惊心动魄的事件和形形色色的传说,使西林构成了一种神奇的地域人文景观。

西林教案所经历的故事,就深藏在这些群山深刻的褶皱中间以及權皱深处的寂静里。

四顾风雨边关,共我吟风晡月

来到凭祥边境的当天下午,我登上了友谊关边上的金鸡山,参观了金鸡山上的古炮台。炮台只留下一片残迹。一片战争的残迹!

1885年,后任广西提督的广西军务帮办冯子材,在当地人民的支持下,带领王孝祺、王德榜、苏元春等部,在这里大败人侵法军,取得了中国近代史上仅有的一次对外国侵略者的反击胜利。

那一场战争的残酷,我已经从友谊关前楼上的陈列馆里感受到了:

尸横遍野的关隘。

带着缺口的大刀片。

保持着击发状态的洋枪。

染血的旗帜。

中国战士嘶哑的呐喊声!

钢刀劈破头颅那沉闷悸心的声音……

但是,这所有的一切,跟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相比,只不过是一场交响乐中的一首插曲而已。

热带季风带来的连日暴雨意外地停止下来。在飘浮着白云的淡蓝色天空下,越南的同登市清晰宁静地出现在我们眼前。

友谊关下,排成长龙的货运车队在海关前静静地等着验关。就在我们登上金鸡山之前,我们还看到几个飘逸着一头漂亮头发的越南少女,从一辆旅游车上跳下来,闲适地走过边境……

这就是和平!这也昭示着战争已离我们远去!

和平多么重要。

那天,我的那位素爱旅游和摄影的广州友人毕志彰让我欣赏他在德天瀑布拍摄的几幅照片,并称德天瀑布为继美国与加拿大的尼亚加拉瀑布之后的第二大跨国瀑布。德天瀑布在哪里?毕先生说就在你们大新县西南部的中越边境上。过去边境长期不宁,地雷遍布,百姓游人无法接近,如今两国邦交正常,陈雷扫尽,和平还原了边关风情。

人们对于美好事物的憧憬与向往心情是一致的。我于是随毕先生一起前往德天瀑布。其实,德天瀑布离南宁市并不遥远,只有二百公里的路途,那里多是层峦叠嶂、怪石嶙峋的喀斯特地貌,有河谷溪涧,蓝天碧水,绿岛行云;有鸟语花香,古树葱茏;有祖辈繁衍生息的壮、苗边民祥和安宁的田园。这里有别于桂林,更多的是南中国亚热带绮丽的景色和独具异国情调的风俗。眼前已没有军旅扬起的尘烟滚动,那连接烽火的道路痕迹也无可寻觅,但残断的城堡墙基,使人想象得出当年的尖锐与浮躁。但这一切,已被安宁的宽厚的绿色所淹没。

暖烘烘的太阳映在归春河上,映着我们这些在南国边关最早踏春的人们。

归春河发源于广西的靖西县新圩乡布头屯,全长一百五十多公里,向越南流去,几经迂回又从越南流回我国大新县的德天屯。遥看瀑区山高谷深,河水从嶙峋秀丽的山崖跌下,温柔的涛声闹酥了两岸的百花。瀑布撞击河谷里升腾的水雾,汇成一层层轻柔的云絮,像是来自天宫的玉液琼浆,诗一般地飘飘洒洒,落在两岸的花草树木上。归春河水清得出奇,伸到河上的古树老藤,还有枝叶间的鸟巢蜂窝,在水里映照得清清透透,河那边的越南柳树竹林有它的滋润而泛青变绿,河这边的中国木棉杜鹃因它沐浴而绽红吐紫,两岸的景色倒映在归春河上,归春河就像一条花的河在缓缓地流动。

我看着这个人迹罕至的边境,墨绿的树在峰顶摇曳,安详的彩色鸟在峡谷中飞翔,德天瀑布除了自己滔滔不绝的气韵,它那横跨于中越边境的气度,还有异国山坡上不知名的花草和哨屯,都增强了这组风景的神秘色彩,有如浓重的黏稠的油彩,为我今天的回忆勾勒优美的画幅。

我站在饱经风雨冲刷的五十三号界碑前,享受着和平阳光的沐浴。

这一条边关,风雨就没有停过。

我在凭吊战场的时候,养成了一种习惯,很乐意听任晚照的辉煌诱惑,散步在交叠着太阳碎片和黑色音符的城墙下,慢慢地寻觅遥远的记忆,着力找回那个已缥渺而去的远梦。于是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渴望在废址中找到一支折断的矛尖,或是一小枚锈蚀的盾牌残片;从它的存在,证实这里真的曾有过猛烈的搏杀,和一次次旗升旗落的朝代兴衰更迭。然而,除了鱼鱗般的风化砖片和其间倔硬的蕨草外,终未得到我所希望的遗物。

但历史终究是历史。那冷峻的灰褐石块叠起的残墙向人们诉说着百年沧桑。

公元1885年2月8日,法国侵略军进逼北宁,接着山西、北宁失守,法军的指挥刀已经触及镇南关。当时新任广西巡抚潘鼎新,是清廷投降派李鸿章安插在广西的爪牙,他软弱无能,畏敌如虎。委坡一战,清军溃败。潘鼎新将囤积在谅山的大批军用物资烧毁,连夜逃回镇南关。

2月23日,镇南关陷落,于是,法军在镇南关立了一根木桩,用中文写着:“广西的门户已不再存在了。”

这是中国人的一个大悲剧,也是广西人的悲剧。

正当边疆危急之际,清政府主战派、两广总督张之洞,起用了年及七十的爱国老将冯子材率军抗法。冯子材,钦州人,咸丰、同治年间因镇压太平天国农民起义有功而官至提督高位。1883年退休居家。他在钦州一带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招兵买马,召集旧部,组成了十营“萃军”,开赴镇南关前线。

原先在关外驻守的清军,有来自安徽的淮军、湖北的楚军、湖南的湘军,清军自谅山败退后,军无将帅,一片混乱。当法军占领镇南关时,清军已无踪影,唯有边关人民面对烧杀成性的敌人,操起大刀、长矛自发抵抗,白天黑夜不断突袭敌营,人们发誓“我们将用法国人的头颅,重建我们的门户”。法侵略军不敢久驻,炸毁城墙后,于2月25日即退出镇南关,固守于越南边境的文渊、谅山,等待充实力量后卷土重来。

爱国老将冯子材

1885年初,冯子材率“萃军”到达边关前线后,选择了镇南关后高山峡谷有利地形,于距离镇南关约四公里的关前隘修筑了一条高七尺、厚二丈、长三里的长墙,与两面高山相连接,又在两边上修筑防守碉堡,形成既可攻又可守的坚固工事网,还在镇南关东边的油隘、西边的水口关驻关防守、助攻。清军分成前、中、后三个梯队,分级防守,相互声援。在战术上,他们采取主动出击,诱敌深人,左右包抄,近战肉搏的方法,以我之长克敌之短。1885年3月13日,冯子材派出小股精桿部队突袭右翼扣波之敌,把驻守法军打得七零八落,用以激怒法军。3月21日,冯子材又派出一支部队乘夜出关,突袭文渊法军,以诱敌深入。

3月23日,法国侵略者果然忍耐不住,终于向镇南关的清军阵地进攻。三千多名法国侵略军在尼格里的率领下,于凌晨烟雾茫茫之中,越过镇南关关前隘。狡猾的敌人为攻破关前隘长墙,首先发起攻取左边山上碉堡的战斗。企图占领制高点,于是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从上午直战到天黑,法军攻占了两个碉堡,但最重要的碉堡仍在清军手中。第二天,敌人又发动进攻。清军打开长墙栅门,蜂拥杀出,预先埋伏在长墙外的三百多名“敢死队”突然“从地下冒了出来,用大刀、钢矛、火药煲,与法军交合在一起,展开了肉搏战。刀光过处,敌人头下地,活着的法军惊呆了,或脱帽抱头求饶,或呼喊救命,逃往山边的八角林中”。漏网的法军上尉威秋埃后来回忆当时的战斗情景:“在我们(法军)的脚下,敌人(清军)从地上的一切缝隙出来,手执短戟,开始了可怖的混战。他们的人数比我们多十倍、二十倍。他们从我们的四周一齐跃出,所有的军官都被围住、侮辱,敌人由各方面射杀他们,然后割去他们的头。敌人作野兽狂吼之声,把这可怜、皱得可怕的头烦掷向空中,以满足他们的愤怒。”战争是残酷的,关前隘一仗,毙敌千余,擒斩数百,并夺获枪炮、干饼不计其数。不可一世的法国侵略军丧魂落魄,退出了镇南关。法军中校爱尔明加于战后说:“我从没有想到中国军队有这么坚强的组织,打得这么好,现在谁都不能怀疑这事了。我们自后在谅山十分危急了,阵地再不能保守了。”

冯子材率领的各路清军,乘胜追击。3月26日出镇南关,至29日,先后克复文渊、驱驴和重镇谅山。法侵略军司令尼格里身受重伤,接任司令的爱尔明加把成袋成袋的银子和大批武器弹药扔进河中,率败军拼命向南逃窜。3月20日至31日,清军紧紧追击败逃的法军,克复屯梅、谷松、观音桥,直搞郎甲、船头。镇南关、谅山大捷,扭转了中法战争过程中陆路战场上的被动局面,这是中国反帝斗争中从未有过的大胜利。

在节节胜利的大好形势下,清军本应乘胜前进,但把持最高朝政的慈禧太后和李鸿章,却以此为“资本”,屈服于侵略者,下令“乘胜撤兵”,出卖了抗法将士用无数鲜血换来的胜利局面,出卖了国家和民族的最高利益。清廷给两广总督张之洞的命令说:“撤兵载在津约现在允照津约,两国画押,断难失信。现在桂甫复谅,法即据澎(即台湾之膨湖),冯(子材)、王(孝祺)若不乘胜即收,不惟全局败坏,且孤军深入,战事益无把握。纵再有进步,越地终非我有;而全台隶我版图,援断饷绝,一失难复,彼时和战两难,更将何以为计?”并“著该督(张之洞)遵旨,亟电各营,如电信不到之处,即发急递飞达,如期停战撤兵。倘有违误,惟该督是问”!投降派散布失败主义,并诬陷冯子材抗拒中央政府之命,限令停战撤军,引起前方将士激愤不已,聚集于营门,拔刀砍地,“恳求愿出生死力,灭此法夷”,甚至上书要求诛杀议和之人。爱国者和卖国者形成了极鲜明的对照。

冯子材其实一生与造反无缘。为洗雪屈辱,他少时离钦寻找出路,但最终投的是中国历代最不能打仗的军队。只是凭靠自己的机敏、坚毅和适应性强的特质,再加上少时练就的非凡武功,冯子材在清军里竟如鱼得水。冯子材此刻面对人生歧路,面对一次转型。如若冯子材就此却步,那么,他永远只能是清王朝的太子少保,用农民起义军鲜血染红顶子的军中枭雄。但是,冯子材迈出坚实的一步:爱国!

这是冯子材心性使然,也是历史为他提供了机缘。如若法国人不那么霸道且充满进攻性,想把中国当作一块肥肉吞食;再者,如若大淸军队能拉得出去,派得上用场……那么,老迈还乡的冯子材,只能在钦州故园看桃红柳绿,乐儿孙绕膝。这样一来,中国近代史可能是另一种写法。日后论事及人,也许就没有那么多人提起冯子材,没有千家烧香万里凭吊。然而历史不是假设。不管怎样,冯子材和他的八千钦州子弟的大刀、长矛、火铳,也在南天上毫光闪亮,豪气人云,构筑成又一座巍巍南关,岿然如铁的长城!

中国的历史,往往给人以壮烈感受和悲剧感的,都与政治****、腐败私欲有关。内耗也罢,设陷阱也罢,诬告也罢,毁谤也罢,都最能体现一种卑劣文化之根。

这就是历史。当人们需要它的时候,它变得如此威严肃穆,当人们淡忘它的时候,它是那么苍凉和苦涩。我不禁想捧起它们,去触觅冯子材们留下的脚印和叹息,就像触到古城墙下那支折断的矛尖、那一枚锈蚀的残片。

跟随冯子材打仗的苏元春命运就更惨了。

中法战争后不久,为了更有效地防御外国侵略者的再次进犯,抗法名将苏元春便率领当地军民在龙州、凭祥一带的山脊岭头上,用石块砲起城墙和炮台,高低呼应,蜿艇相接九十多公里长,名为“连城”。这是南疆军事上一项闻名的创举,故世传“北有长城,南有连城”之说。

将山是连城北段一处最险要的部位,当年山上所构筑的城墙、炮台、兵房、药库、指挥所等,规模之大,造设之巧,工艺之精,现在看了也都叫人叹绝!……然而历史却又太过于幽默,当年带领军民修筑连城,又曾随冯子材在镇南关(今友谊关)大败法军的边防将领苏元春,按说应该有功,可却又被人诬告“叛君谋反”,苏元春反被朝廷充军西域发配新疆,后客死迪化(今乌鲁木齐市)。我翻看过一些地方史料,知道苏元春得以给别人口实,是白玉洞”麵口翻了这样一HHI句:“明月与天分一半。”这题刻如今还在。